第24章 (1)

虞知瑤還沒來得及循聲去看, 身後屋裏就傳來女人的聲音:“二妞,去把後院放進井水湃的西瓜給拎上來,待會切着吃。”

虞知瑤愣了一下, 沒動。

她低頭慢慢想了想,神情頗有些恍然大悟。哦,二妞原來竟是我自己。

“田二妞!我使喚不動你了是吧!”穿着粗布麻衣的婦人從門裏走出來, 她一頭烏發用塊深紅色頭巾包着,舉着把菜刀滿臉怒容。

虞知瑤:“……”

不是, 親娘, 有話好好說, 咱別動刀啊!

婦人怒氣沖沖地看着她,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瞪了會兒。婦人率先洩氣, 突然便一臉喪氣道:“二妞你這一傻就傻了十多年,前兩日不是清醒過來了?現在怎麽又……唉。”

婦人搖頭嘆息。

虞知瑤:?

啥?她之前還是個傻子?

虞知瑤眼中露出些許迷茫之色。

婦人見她雙目呆滞, 更覺得她又開始徹底傻了,搖搖頭便握着菜刀重新走回屋裏。

不多時, 屋內又響起了刀片落在砧板上,迅速切菜的嗒嗒聲音。

那邊小孩聲音還在吵嚷着——

“滾開啊!倒黴鬼,要不是你,我上回掏鳥窩就不會掉下來摔斷腿。”

“野孩子野孩子, 走開!”

Advertisement

“會畫符有什麽了不起,真以為自己是仙人了, 你就是個怪物!”

然後, 虞知瑤就聽到了石子砸在人身上的聲音。

她扭頭看過去,看清場景後, 漆黑眼瞳驟然縮了一下。

那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小男孩, 約莫只有一兩歲, 容貌漂亮得過分,皮膚比雪色還要白。

他垂着頭向前走,個頭小,走路卻穩穩當當,一語不發。

額頭一角已經被石頭給砸破了,鮮紅的血液沿着傷口流下來。小男孩膚色本就特別白,如今流了血,映襯得那傷口和血色更顯得可怖。

血順着眉毛滴到上眼睑,小男孩濃密的鴉黑睫毛顫了顫,卻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垂着頭向前走。

身後那群小孩還在嘻嘻笑着,不停地在他後面丢石子,石塊又大又小,重重砸在小男孩的後背和小腿上。

有一塊甚至砸到了他的後腦勺。

“倒黴鬼你怎麽還不死!上回被大黃家的狗咬成那樣都不死,真是怪物!”

“挨着你就倒黴!”

虞知瑤簡直不能忍。

她按着藤椅的扶手,在旁邊抄起一把大掃帚起身,準備好好教訓這群熊孩子。

竟敢在她田二妞眼前搞村子暴力,還是欺負的這麽漂亮一小男孩兒!

小孩們看虞知瑤拖着掃帚過來,眼睛彎彎,拍手笑得更高興:“傻子二妞來咯,傻子二妞肯定要教訓這小倒黴鬼了!”

額頭流血的小男孩默默攥緊身側的小拳頭,他沒有停下腳步,幾乎是迎面走來,等着挨她的掃帚。

看得虞知瑤心疼極了。

緊接着,虞知瑤便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她一把撈起那如雪團子一樣的小男孩,耳邊還聽到他一聲小小的驚呼。

将小男孩扛在肩頭,虞知瑤沖上前去,一把大掃帚被她耍的是虎虎生威。好似她手裏的不是掃帚,而是一柄能夠橫掃千軍的長劍。

小孩們猝不及防地都挨了掃帚的打,一個個逃竄地哭爹喊娘:“傻子二妞打人啦!傻子二妞打人啦!”

虞知瑤覺得爽了。

幾掃帚抽的剩下兩個準備用石子丢她的小屁孩抱頭鼠竄,疼地嚎啕大哭着跑開了。

将搞村子暴力的小孩都給趕跑以後,虞知瑤嚯了一聲,一手抱着雪團子,一手将大掃帚給提回去。

當傻子真爽,教訓熊孩子都不會受到道德綁架的譴責。

畢竟,欺負傻子你還有理了?

誰還不是個弱勢群體了?

虞知瑤表示很自信,她爹她娘只有她一個女兒,雖然女兒是個傻的,但護犢子是一定會護犢子的。

小男孩還趴在她肩頭,安安靜靜的。

虞知瑤方才抄起掃帚教訓那群熊孩子的時候,就已經想起了這漂亮如雪娃娃一樣的小男孩的身份。

小男孩叫小雲,和他娘一個叫阿淩的修仙人一起住在青山村裏。孤兒寡母,經常受到些村裏閑漢的騷擾。

據說他爹曾外出打獵一去不歸,村裏人都猜測人已經死在外頭,屍體都給猛獸吃掉了。

至于這小男孩為何會被罵怪物、倒黴鬼,想起來個中原因,虞知瑤還覺得有些可笑。

小男孩出生半歲就會走路,一歲時可以走得穩穩當當。現在快兩歲,已經能夠獨自繪制最基礎的辟邪符的符篆了。

只不過小男孩從出生開始就容易磕磕碰碰,小傷不斷。雖傷及不了性命,卻少不了磕破流血。

最嚴重的一次,他被一只大狗給咬住,雙腿被咬得血肉翻開,都能看見裏面的白骨,小男孩愣是沒有掉下一滴眼淚。

明明是狗咬了人,小男孩的反應倒是吓到了狗。狗松開他,突然發出汪汪的吼叫聲,将正上了樹掏鳥窩的小孩大黃給驚得摔下來,摔斷了左腿。

于是,在大黃恨恨的宣揚下,從男孩小雲自己的連連倒黴,成了連帶着靠近他的人都會倒黴。

村裏所有小孩都很讨厭他,欺負他。

哪個小孩要是不欺負他,就會被孤立。

虞知瑤不能理解。

半歲就能走路,一歲多就能繪制符篆,怎麽就倒黴鬼了?這妥妥的修仙神童啊!

這些熊孩子格局太小,真不敵她田二妞。就這還不趕快抱緊大腿,等着将來被帶躺贏飛升?

不過這孩子受傷的次數的确有點多了。

虞知瑤一邊走路一邊想,扛着小男孩回到自己家門口。

她将大掃帚往磚瓦牆壁上一丢,重新窩回那張藤椅裏。她又将雪團子一樣的小男孩從自己肩頭放下來,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小男孩安安靜靜的,抿着的小嘴巴紅豔豔的,濃密睫毛沾了血,忽閃忽閃地顫了兩下。

他表面很鎮靜,但放在底下的兩只小手正緊緊攥住自己身前的淺藍色衣裳,都快把衣裳給攥破了。

虞知瑤看着這漂亮到過分的小男孩,想起他遭遇的那些村子暴力,不禁心生憐愛,從袖中摸出一方白色手帕,準備給小孩擦擦臉上的血。

沒想到小孩卻撇過臉躲了過去。

他終于張開口,在虞知瑤面前吐露出第一個字:“髒。”

小孩還未褪去稚氣,說話奶聲奶氣的,又柔又軟。

虞知瑤:?

髒?哪裏髒?

她攤開自己白色的手帕,哦,上面的确沾了一些黃色的油漬。

虞知瑤将手帕疊了疊,将幹淨的那部分拿給小男孩看,“現在不髒了。”

小男孩搖頭,指了指自己:“血,髒。洗洗就好了,不要髒帕子。”

洛雲野以前接受過別人的好意,後來所有人都罵他倒黴鬼、怪物時,那些小孩又将送給他的東西都給要了回去,然後當着他的面毀掉,破口大罵說東西都沾了黴氣。

他不希望這個姐姐之後也這樣。

洛雲野想了想,掙紮着要從她腿上下來,他搖頭說:“我不疼的,洗洗就好了。”

虞知瑤瞬間對他更憐愛了。

這是什麽絕世美慘又懂事的小可憐?

虞知瑤按住不給他動,然後将他整個抱起來,轉身進門後穿過堂屋,順着後門一路步入後院。

她将小男孩放在一只小杌子上,讓他坐着,又用木桶去打了盆井水,順帶将那個被井水湃過的西瓜給拎了上來,然後找了條幹淨手帕給小男孩擦洗。

洛雲野起初不願意用她的手帕,只是蹲下去用一雙白皙雪嫩的小手攏起水,潑灑在自己臉上。臉上感覺黏膩的地方,就用手仔細搓洗兩下。

他覺得洗好了,就放下手,站起身,低着腦袋和虞知瑤道了聲謝。

虞知瑤嗯了聲,十分自然地執起他的一只小手,用手帕給他擦了擦手,然後又如法炮制地給他擦幹淨另一只手。

洛雲野原本只是滿心提防着不讓虞知瑤給他擦臉,誰知道她竟然不動聲色地擦幹了他的手。

洛雲野怔怔地擡起頭看她,小嘴巴還驚訝地微微張開。

然後虞知瑤非常坦然地将他滿是水漬的臉也擦幹淨了,小男孩只愣愣地看着她。

傷口還在流血。

虞知瑤沒有找到什麽止血的藥,她還記得自己的傻瓜人設,不敢去問自己正在廚房炒菜的親娘,只好捏捏洛雲野雪白軟嫩的小臉蛋問:“你家裏有沒有能止血的藥?”

洛雲野用小手拍拍自己的腰間,那裏正貼着一張最基礎的黃色辟邪符篆,他搖頭說:“不用止血,我有辟邪符。娘說帶了辟邪符,就能平平安安。傷口很快就能好起來的。”

虞知瑤又被這個傻乎乎的小甜心給撞軟了心髒,她擡手揉揉他柔軟的頭發,“雖然辟邪符能保平安,但受傷了還是要止血上藥。符篆和上藥一起做,這樣會好的更快。”

洛雲野覺得她說的有道理,于是點點自己的腦袋。

虞知瑤将圓滾滾的西瓜給切成兩大半,西瓜瓤通紅通紅的,還透着一股被井水浸過的涼氣。

虞知瑤有點饞,不過還是決定先送小男孩回家。她又切了兩瓣西瓜,裝進籃子裏,用幹淨的黑色棉布蓋住。一手提着籃子,一手抱起小男孩就往外走。

洛雲野本來不想要她抱的,但是虞知瑤那出威武的大掃帚功不止打得那群熊孩子哭爹喊娘,也震懾得洛雲野不敢亂動。

雖然他經常受傷,但他并不想挨打。

于是小孩乖乖窩在虞知瑤的懷裏,給她指着回家的路。

洛雲野的家離得不遠,就住在虞知瑤家斜對面。他方才便是要回家的,只是突然被虞知瑤給抱着扛在了肩頭……

洛雲野眼神有些迷茫,他不知道這個同衆人一起欺負過自己的傻子大姐姐今日為何要護着自己,而且傻子姐姐好像也不傻了?

虞知瑤一路步至洛雲野家的院門前,剛看到上面貼滿了黃色符篆,懷裏的小男孩便伸出小手推開了院門。

吱呀一聲。

小男孩奶聲奶氣地和她解釋道:“二妞姐姐,這是我娘特地繪制的防禦符篆,只有我和娘才能開院門。”

虞知瑤點頭,進去後将院門關上。

院子坐着一位貌美的白裙女子,她坐在那裏,手指間挂着一串血色珠串,一顆顆深紅如血的珠子正被她細細摩挲着。

洛雲野道:“娘,我回來了。”

“小雲回來了啊。”洛淩聽到聲音,轉過頭,沖他溫柔地笑。

那笑容一如往昔,溫柔美麗。比起之前溫室中嬌嫩花朵的脆弱,如今的洛淩,更多了一分經歷風雨後的堅韌與剛強。

沒想到自家兒子這回是被一個陌生姑娘給抱回來,洛淩眸中閃過驚訝之色,她戴上血色珠串,起身走過來,聲線柔和道:“請問這位姑娘是?”

虞知瑤将窩在自己懷裏的雪團子給放下,十分自然地自我介紹道:“阿淩姐姐好,我是田二妞,就住在你們家斜對面。今日我在外睡醒了,看到有一群小孩在欺負小雲,就動手教訓了他們一頓。小雲的額頭被他們砸傷了,我家裏沒有止血藥,就想着先抱他回家上藥。”

“謝謝你呀二妞。”洛淩笑容愈發溫柔,她漂亮的眉眼彎起來,拿出兩道符篆分別打在了洛雲野額頭的傷口和身上。

“這是止血符和外傷符,小雲的傷過兩日便會好了。”洛淩低頭摸摸洛雲野的腦袋,擡起臉和虞知瑤道,“二妞姑娘若不介意,就留下吃個便飯吧。”

虞知瑤想了想,搖頭道:“今日恐怕不行。我娘在家裏做好了飯菜。我已然出來好一會兒了,得盡快回去。她若四處找不到我,就該着急了。”

“也好。那改日我下山賣些符篆,買些上好的食材,再請二妞姑娘來家裏吃頓飯。”洛淩笑道。

虞知瑤一聽上好的食材,一點猶豫都沒有,直接點頭應下:“嗯。”

她表現得太過坦誠,洛淩臉上的笑容也越發真切。

臨走前,虞知瑤将帶來的西瓜送出去。洛淩趁她不注意時,偷偷塞了一張止血符一張治傷符和一張辟邪符在籃子裏。

凡人沒有靈氣,無法使用符篆。但天生純靈體之人繪制的符篆,将符印激出之後,七日之內都可供凡人随時使用。

虞知瑤離開後,洛淩從廚房裏拿出一只碗和一個勺子,将通紅的西瓜瓤一勺一勺地挖出來放進碗裏。

将碗裝的滿滿當當之後,洛淩抱起自家兒子,将勺子塞進他的手裏,摸摸他的腦袋,問道:“我們小雲今天過得怎麽樣?”

“今天本來有一點不開心。”洛雲野握着勺子舀了一塊西瓜塞進嘴巴裏,長而濃密的鴉黑睫毛撲閃撲閃的,兩邊雪白的腮幫子被塞得鼓鼓的,像是一只被塞滿了食物的小倉鼠。

他将那口浸着涼意的西瓜給吃完,味道甜絲絲的,仿佛直入心田。洛雲野這才擡起小臉認真道:“就剛剛,吃完二妞姐姐送的西瓜,我又有一點開心了。”

洛淩用手指刮了刮他軟嫩的小臉蛋,笑道:“那今天是我們小雲開心的好日子,得好好慶祝一下。娘今晚做雞蛋羹給小雲吃好不好?”

洛雲野用力點頭嗯了一聲,然後他咬着勺子,有點疑惑又有點不解地問道:“娘,我經常受傷,是不是因為我真的是他們所說的倒黴鬼啊?”

“怎麽會呢?我們小雲是個很幸運的小孩。”洛淩抱着他,輕聲細語道,“雲界衆人皆是五歲開蒙修仙,我們小雲今年還未兩歲,就已經能夠繪制辟邪符了。天生聰慧的孩子總是多磨多難的。”

洛雲野有點聽不懂自己為何幸運,他轉了轉那雙葡萄似的黑眼珠子,又舀了一勺西瓜送進自己嘴巴裏。

洛淩失笑,說了一個他能聽懂的解釋:“一個孩子在它即将出生時便會經歷一場生死大難。落地的那一刻,有的活下來,有的沒有挺過去便死了,也就是夭折了。我們小雲很幸運地跨過這個困難,是那部分活下來的孩子。”

洛雲野覺得娘說的很有道理,點點腦袋。

“而許多孩子幸運地出生後,遇到一些險事便容易夭折,比如落水,比如生病。而我們小雲自出生起遇到這麽多常人都無法度過的災難,依然平安長大至今,難道還不是幸運嗎?”洛淩笑着說。

洛雲野回想起三月前村裏有個失足掉進湖水裏的小孩,被人救上來後沒有救活。還有之前用石子丢過他的小翠,聽說着涼生了病,兩日後高熱不退,就死了。

他低頭想了想自己遭遇過的事,突然開心地笑了起來,用稚嫩柔軟的聲音道:“娘說得對,小雲是個幸運的孩子。”

說着,他還用小手拍了拍自己腰間的辟邪符,“有娘給的辟邪符,就能護佑小雲平平安安。”

“嗯。”洛淩輕輕笑起來。

“西瓜甜,娘也吃。”洛雲野側坐在她懷裏,舀了一大勺西瓜遞到她唇邊。

洛淩笑着低頭咬住。

虞知瑤提着籃子回去後,果不其然,被她蹲守在門口的親娘給捉了個正着。婦人橫眉倒豎,眸中如同被點燃了火焰般噴薄着怒氣。

她一把攥住虞知瑤的胳膊,又急又氣:“田二妞,你剛剛又偷偷躲去哪吃西瓜了?”

虞知瑤還記得自己的傻瓜人設,她撓撓自己的後腦勺,又和婦人來了場大眼瞪小眼的對視。

婦人知道自家閨女是個傻的,問不出什麽。滿腔怒火無處發洩,看着她這副傻樣子又有些洩氣。她抿着發幹的嘴唇,垂眸看到她手裏提着一個被黑色棉布蓋着的籃子。

“這是什麽?”

虞知瑤沒說話,只是将手裏籃子遞過去。

婦人接過來,掀開黑色棉布,看到裏面裝着三張閃爍金色流光的符篆,驚慌地連忙一把蓋住。

她神色略顯慌張地看看四周左右,見無人注意到她這邊的異常,便立即拉着虞知瑤進了屋。

婦人将籃子擱置在桌上,掀開棉布一角,露出一點符印上流轉的金光,問道:“二妞,這是怎麽回事?那……那淩姑娘怎麽會送你這個?”

虞知瑤眨眨眼睛,老實道:“娘,我看到好多人在用石子丢一個好漂亮好漂亮的小孩,我就上去把他們都打跑了,然後把那個流血的小孩送回了家。”

她撓撓頭,“哦對了,娘,我還切了兩瓣西瓜一起送過去。”

她吐字清晰,條理清楚,就是眼中依舊有些茫然,看上去傻乎乎的。婦人思索片刻,又看向那兩張符篆,像是想明白了什麽,驚喜道:“好孩子好孩子,是不是淩、淩姑娘幫的你?”

虞知瑤:?

啊?啥玩意兒?

難道不是她幫了小雲嗎?

“淩姑娘真是大善人啊!看來之前真是我們誤解了她,淩姑娘哪裏會是那等殘忍嗜殺之人。”婦人高興地在屋裏兜兜轉圈道,激動地眼角閃爍淚光,轉回來時捉住虞知瑤的手,“二妞,做得對,你這回做得對!”

虞知瑤:“……”

她親娘到底腦補了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

“你受了淩姑娘如此大恩,以後一定要多多照顧小雲那孩子。那孩子命苦,從小就沒了爹,還經常磕碰受傷,被村裏的孩子欺負。”婦人捉住她的手,搖頭輕輕嘆息一聲。

虞知瑤雖然不知道自己受了淩姑娘什麽大恩,但是多多照顧小雲她是能做到的。

她田二妞絕對不允許自己住的村子裏發生村子暴力!

于是她重重點了頭。

婦人還沒來得及高興,外面就傳來一道喘着粗氣的急促男聲:“吳嬸兒,吳嬸兒!二妞她爹出事了!”

婦人臉色一變,松開虞知瑤的手,急急走出去。

一掀門簾,門外站着一個滿頭大汗,皮膚黝黑的青年人。他微微彎腰撫着雙膝,累及地喘氣道:“二妞他爹,二妞他爹,被野豬給傷了!”

“啊?”婦人被吓得險些暈倒,“小黑子,他在哪裏,快帶我過去!”

青年人點頭,立即領着婦人匆匆趕過去。

虞知瑤聽到外面的聲音,她偏頭想了想,拎起桌上那籃子便在後頭跟着自家親娘一同過去。

遠遠的田埂上,一個面容白慘慘的中年人躺在擔架上,肚子被野豬獠牙紮穿,還在汩汩流着血,看上去已然是活不成了。

周圍農忙的村民方才第一時間用藥草給他止血,發現根本止不住,最終都搖頭嘆氣地走開了。

婦人來時,乍見眼前的慘狀,眼淚刷得一下就落下來了。

“二妞她爹!”她跪坐在地,淚水模糊雙眼,聽他痛到輕輕吸着氣,連碰他一下都不敢。

虞知瑤跟在後面,見狀連忙上前,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匆忙掀開遮住籃子的黑布,學着洛淩的樣子,将閃爍金色符印的符篆打在自己親爹的身上。

男人肚子上流的血果然神奇地止住,而且傷口正在快速愈合。

“娘,娘!”虞知瑤掀起衣角,叫她,“你看。”

婦人正哭得傷心,鼻涕淚水糊了滿臉,她順着虞知瑤的聲音看過去,然後一雙眼睛兀自瞪大,險些将眼珠子都給瞪出來。

突然戛然而止的哭聲,讓正在田地裏忙碌的村民們回頭看過來。

婦人眼珠子骨碌一轉,立即哭得更大聲,邊哭還邊嚎:“二妞他爹!你要是走了,可讓我和二妞怎麽活啊!二妞他爹啊!二妞她爹啊!”

虞知瑤:“……”

親娘表演的如此賣力,于是她也跟着吸了吸鼻頭,硬是在眼睛裏擠出了點眼淚。

婦人哭嚎之餘,還偷瞄一眼自家閨女,看見她竟然會意識到親爹受傷而哭泣,心中對洛淩不由更加感激。

“二妞啊!咱們擡着你爹回去,不論如何,咱們都要将你爹救活,你爹肯定舍不得離開咱娘倆的!他肯定能撐住的!”

她擦擦眼淚,上前擡起擔架。

虞知瑤走到後頭,将擔架擡起來。

方才通知消息的黑臉青年人過來幫忙,一起将面色慘白,昏厥過去的男人給擡回了家。

青年人将人送回來,不忍再看這樁慘事,扭頭就走。

婦人原本還在着急忙慌地找着家裏的藥罐子,見人一走,動作立刻停了下來。

她上前一把掀開男人染濕了血的上衣,上面被野豬獠牙洞穿的傷口竟然已經開始結痂了。

婦人驚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福星!福星!二妞!你是咱們家的福星!”婦人抓住虞知瑤的手,激動地潸然淚下,“若,若不是你幫了小雲那孩子,淩姑娘、淩姑娘定然不會救你爹性命!我們一定要好好謝謝淩姑娘!”

“娘。”虞知瑤想起小雲娘是偷偷将符篆放進籃子裏的,于是道,“淩姑娘行事低調,答謝一事還是等爹養好傷再說罷。”

見自家閨女說話越來越利索,婦人連連點頭道:“好好好。”

傍晚時分,青山村出了這麽一樁子險些天人相隔的慘事兒。

男人受了傷,婦人去後院殺雞炖湯。虞知瑤則在旁邊守着她爹。

她的視線頻頻落在躺在榻上,面色慘白虛弱的男人身上,微微皺起眉,覺得有點奇怪。

這是她爹……

這是她親爹哎!

人差點都沒了,她竟然一點沒感覺?

這正常嗎?

虞知瑤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想着或許是因為自己傻了十多年,乍一清醒過來,對自己兩位親爹親娘還沒有生出太多感情。

她覺得這個解釋很合理。

于是虞知瑤困得眯了眯眼睛,在自家親爹床前打着呵欠,撐着腦袋昏昏欲睡。

隐匿在暗中的蜃魔恨恨地盯着虞知瑤的背影,龇起兩排血牙,氣得咬牙切齒,卻又不敢發出任何聲音。恨不得将她給大卸八塊,以洩它心頭之恨!

方才在危急關頭,它已經快要突破成為天人境了。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

被這個僞裝成築基的女娃娃和那個僞裝成築基的男娃娃全毀了!

這兩人不僅毀了它交易得來的肉身,還威脅到了它的性命,讓它不得不付出半數精血強行開啓另外一個天然蜃境。

它如今體內還有殘留的劍傷和咒印痕跡,若是不能吃掉這兩個娃娃,這傷遲早會撕裂掉它整個身體。

用半數精血開啓這最後一個天然蜃境,若是被破,它只有死路一條。

蜃魔現在已經完全醒過神來了,那等強大的劍意和咒印,怎麽可能會是兩個築基小娃娃使出來的!

可恥的人族!

蜃魔族前輩誠不欺我,人族修士果然就是最為無恥的!比它們蜃魔還要無恥!

蜃魔縮在牆角,它原本是一團已經散發出七彩光芒的透明混沌之物,如今徹底黯淡無光。

它心中怒意升騰,卻還是不得不安慰自己,按捺住自己,給自己打氣道:“冷靜,冷靜,記住教訓,這回一定要穩住!”

蜃魔想到這回給虞知瑤和洛雲野安排的身份,神色興奮,忍不住桀桀一笑。

這兩個狡猾的人類。

一個不是又饞又懶,好吃懶做嗎?這回變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傻子,完全符合她的需求。

至于另外一個……完全變成年幼的自己。本來就是自己,又如何能清醒過來?

蜃魔桀桀笑着,它就不信,這回它準備的萬事俱全,他們二人還能再恢複記憶清醒!

乖乖等着做它的盤中餐吧!

想着馬上就能吃上一頓最是香甜的血肉,然後成功突破天人境,蜃魔又高興了。

它偷偷溜走,只暗中觀察,這回絕不再插手。待時間一到,他就出來給這最無恥奸詐的女娃娃守屍!

虞知瑤終于吃上晚飯的時候,整個人眉頭夾得死緊。

哦,這是什麽米?

這是什麽菜?得多劣質的鹽才能做出這麽古怪的味道?

虞知瑤看自家親娘吃得極香,又開始懷疑人生了。

她用筷子抵着下巴,開始沉思自己之前還是傻子的時候是如何吃得下這些難以下咽的飯菜的。

“二妞,怎麽不吃飯?快吃。”婦人快速吞咽的間隙,還不忘催促她。

虞知瑤覺得自己不能餓死,于是也忍了忍,勉強吃了半碗飯,喝了一小碗雞湯。

“二妞,你去休息吧,我照顧你爹。”婦人擱下碗,擦了擦嘴巴道。

“嗯。”虞知瑤點頭。

不過在睡前,她娘還給她将那半個甜甜的西瓜抱來給她用勺子挖着吃。

虞知瑤晚飯沒吃飽,吃西瓜吃得格外香甜。

她洗臉的時候,摸到自己臉蛋上粗糙的皮膚,震驚到猶如被雷劈中。

這是她?

皮膚這麽糙的人竟然是她?

虞知瑤覺得自己不能接受。

她心裏有一點難受,回憶自己幼年沒傻的時候經常亂跑,風吹日曬的,越想越覺得難受。

有史以來,虞知瑤第一次失眠了。

第二日起來,她在破舊的衣櫃裏找衣裳穿,映入眼簾的皆是深棕色的粗布麻衣。除了她昨日穿的那件粉色小裙子,衣櫃裏唯一一件亮色的還是一件藏藍色的上衣。

虞知瑤更難受了。

她換上那件藏藍色的上衣,坐在銅鏡前,打開了放在鏡前的小木盒子,裏面有兩三根黑色和棕色的頭繩。

她伸手撥弄了裏面的頭繩,忍不住吸了吸氣。

沒有漂亮小裙子就算了!

還沒有粉色頭繩和藏藍色頭繩!

強迫症·虞知瑤是一定要同色衣裳配同色發飾的,如今沒有藏藍色的頭繩,她全身都覺得難受。

怎麽會這樣?

沒有漂亮小裙子!

還沒有同色發帶!

這是虞知瑤絕對不會允許出現和發生的情況!

虞知瑤吸氣地捏捏手指。

不。

不對。

這不可能是她!

虞知瑤神色一凜,她堅信自己絕對不可能出現同色裙子不配同色發飾的情況!

她不可能是田二妞!

熟悉的咔嚓屏障破碎聲在虞知瑤腦海裏響起,眼前掠過一道白光,無數記憶湧入腦海。

虞知瑤恍然。

哦,她是虞知瑤。

是一只精致的鹹魚。

虞知瑤嘩啦打開自己的儲物戒,從裏面取出一套天藍色漂亮裙子換上,用一根天藍色發帶給自己綁好頭發,然後又用天然植物煉制的面膜美美地貼在臉上。

做完這套流程,虞知瑤整個人都舒服了。

她甚至還将頭後仰,抵在後面的椅背上,閉着眼睛從儲物戒裏取出上回沒吃完的果幹,吧唧吧唧地吃着。

暗中觀察的蜃魔這回是真的氣哭了,掉了好幾顆透明豆豆。

怎麽會這樣?!

又饞又懶,好吃懶做的人設都滿足不了這個可怕的女娃娃嗎?

以蜃魔的腦仁實在是想不明白怎麽會有這麽詭異的情況出現,又饞又懶的人居然會如此注重和在意自己的外表打扮?

這簡直就是有違常理!

焯!

蜃魔忍不住罵了聲髒話,長澤門,青山村,它去哪裏找精致的懶貨給她安排上?

虞知瑤越舒服越高興,蜃魔就越難以接受地啪嗒啪嗒往下滾落透明豆豆。

它覺得自己好可憐哦。

蜃魔有什麽錯,蜃魔只想吃個血肉突破天人境罷了,竟然如此艱難。

若不是付出了半數精血,與自己性命緊緊相連的代價,它都想将這可怕又可恨的小女娃給丢出蜃境。

蜃魔咬咬牙,覺得自己不能在此刻洩氣。這回它一定要暗自穩住,等待蜃鏡結束時那最危險的時刻。

蜃魔不想再看虞知瑤,怕被她給氣死,便徑自飛去了洛雲野那裏。

它就不信了,洛雲野都變成原模原樣的自己了,他還能清醒?!

都是他自己,他能怎麽清醒?

清晨明亮的光線落在貼滿黃色符篆的院子裏,洛淩習慣性地打開屋後的窗子,迎着吹拂而來的微風,她握住那串血色珠串坐在窗邊向外看去。

一望無際的藍天白雲,大片的雲層一朵朵在天邊堆疊起來,像是大捧大捧的棉花糖。

窗外是青山綠水,還有金黃色的田野,風吹滾滾麥浪,洛淩輕輕微笑。

這是她在長澤門永遠也看不到的自由景象。

“娘,你今天在看什麽?”洛雲野邁着小腿跑過來,他昨日額頭上的傷口已經掉痂,露出裏面粉色的嫩肉。

“我在看雲野啊。”洛淩将他抱起來,捏捏他軟乎乎的臉頰。

洛雲野咕哝了一句:“騙人,娘明明在看外面。”

洛淩眼睛彎彎地笑起來,取出一張辟邪符認認真真地貼在他腰間,一如既往地說出那句話:“身上帶了辟邪符,便能保佑我們小雲平平安安。”

洛雲野點點腦袋,也将眼睛彎成了漂亮的小月牙,開心地笑起來。

洛淩問他:“小雲今天要出去嗎?”

洛雲野想了想,神色有些猶豫,他用小手拖着自己雪白的臉蛋嘆氣:“娘,我今天想去找二妞姐姐玩。但二妞姐姐會不會也覺得我是倒黴鬼,怪物,還是個野孩子,不跟我玩。”

聽到野孩子三個字,洛淩眼裏劃過痛色。她眨眨眼睛,将眼中的淚意給生生逼下去。

之前洛雲野曾問過她,是不是因為他是個野孩子,所以才會叫雲野這個名字。

此後洛淩便有意避開那個字,有時候脫口而出,後面也會重新改口。

她微笑道:“我們小雲不是野孩子,小雲的爹只是去做他該做的事了。等處理完所有事情,他會回青山村裏來接我們的。”

洛雲野嗯了一聲:“那到時候,我也有爹了。”

洛淩笑着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