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千裏姻緣一線牽
“約定了什麽?”
“把她送出城外養病,再報、報她死了。”展懷遷深深一嘆,“她也明白,禦賜的婚事,分不得,唯有死了才能分開。”
何世恒感慨不已:“若是別家女兒,配了太師府,從此高門顯貴,該多高興,姜兒果然與衆不同。”
展懷遷搖頭:“太師府,誰又知道家裏的恩怨,不過表面光鮮,至于她,的确很清醒。”
何世恒繼續道:“捷報傳來,聽說你打了勝仗,爺爺就說,皇上不會太過封賞,因為你太年輕,從軍不過幾年,不能寒了老将軍們的心。賜婚是最體面,又不妨礙旁人的事,橫豎太師府也不會随随便便娶個女子進門,必定為了根基家業與高門聯姻,因此皇上可以放開手挑選。但沒想到,姑父竟然二十年前就為你定了婚約。這件事,仿佛只有姑父一個人知道,我娘去惜園問過姑姑,姑姑從沒聽說過。”
展懷遷颔首:“祖母也質問父親,哪裏來的救命恩人,但我爹二十年前出使歸來途中,的确受了重傷,這件事家裏都知曉。”
何世恒說:“我與姜兒談起,聽她說,這麽多年家中并沒有得到任何接濟,你那岳父岳母守口如瓶,直到聖旨和姑父的信物送到,她才知曉自己早就被定了親。”
展懷遷輕咳一聲:“她怎麽都與你說?”
何世恒笑道:“因為我問了呀,難道你不好奇?”
回憶昨晚的對話,展懷遷确信,雲七姜并不是刺猬,只有在感受到威脅時,她才會渾身紮滿刺,不然也不會在乎他睡美人榻壞了腰,也不會說,他們是一樣沒得選。
何世恒道:“叫我說,你是值得姜兒托付終身的人,我瞧你們也般配,可她的心若到不了你身上,強求也沒意思。這兩年你們好好相處,若能日久生情,豈不是皆大歡喜,萬一兩年後還是湊不到一起,那就放了她吧。懷遷,世間女子不易,至少你還能放了她,而她除了死,再無選擇。”
展懷遷舉着酒杯,将這番話在腦中過了又過,卻憋出一句:“為什麽要日久生情,我不是一樣沒得選,就、就這樣吧……”
何世恒笑問:“你既然不在乎,還容不得我和姜兒多說幾句話?”
展懷遷說:“我是容不得你嗎,是不想你害了她,祖母就等着抓她的把柄好立規矩,你倒好,上趕着替她送人頭。”
何世恒卻嚴肅地說:“姑父為了上一代的恩怨,為了弟弟妹妹的夭折早逝,對你家老太太有愧疚,那你愧疚什麽,與你什麽相幹?那老婆子為何不慈愛一些、寬容一些,為何不好好疼愛新進門的孫媳,卻挖空心思要找她的不是,要将她搓扁揉圓,憑什麽,她算老幾?”
展懷遷嘆氣:“哥,你不考功名,你也不能攔功名場裏人的活路,我若為了妻子,背上不孝之名,我還有前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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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世恒淡淡一笑:“可不是嘛,姑父與姑姑夫妻恩愛一場,到頭來還是輸給了功名利祿,你子承父業,又有什麽錯呢。”
“話不是這麽說……”
“懷遷,兩年後放姜兒走吧,往後我也不去府裏不見她,不給你添麻煩。”
何世恒說罷,看向戲臺,眼底滿是落寞與失望,他孤身一人,又怎麽敵得過世俗和人心。
展懷遷稍稍猶豫後,問道:“哥,你生氣了?”
何世恒搖頭:“不生氣,就是覺着可惜,我以為你們會是對好姻緣,姜兒那樣豪爽霸氣的女子,才配得上你。”
展懷遷喝了口酒,輕聲道:“那我們也是夫妻了。”
何世恒看向弟弟,語重心長地說:“你還沒動心,即便雲七姜是天仙下凡,你不願她阻擋你的仕途前程,都是合情合理的。懷遷,若有一日你對姜兒動了心,到時候一定好好把仕途前程放在手心裏掂量掂量,姑姑輸得徹底,七姜也會輸嗎?”
這些話,每個字都撞進展懷遷心裏,自從父母分離,他就不願這世上會有個女子,因為她而受到和母親一樣的傷害。
可突然之間,他就成家了,他就有妻子了,實在敬佩雲七姜的心胸,那樣豁達地對他說:你也沒得選。
夜漸深,七姜已洗漱罷,支走了下人後,又徒手把外間坐榻上的矮幾搬進來,和昨晚一樣擋在中間。
躺下後一時睡不着,扯了股紅繩在指間翻花玩,門外忽然響起張嬷嬷的聲音,七姜忘了矮幾的事,等嬷嬷托着燭臺走進來,瞧見床上這光景,彼此都愣住了。
“前門傳話,二公子已經回來了,在大院書房和老爺說話,商量為甄家路祭的事。”張嬷嬷說,“奴婢怕您等急了,來告訴一聲。”
七姜下意識地擋了擋矮幾,故作鎮定地笑道:“這麽晚了……嬷嬷您還沒睡吶。”
張嬷嬷說:“奴婢知道,突然就成了親的兩個人,哪能那麽容易就湊到一塊兒,別人家娶媳婦,三媒六證前後準備好些日子,即便新人不曾見過,多少知道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您和二公子這樣突然成親,都等不及趕回來拜堂的,奴婢也是聞所未聞,不論怎樣,奴婢都能理解。“
七姜松了口氣:“那就好,我怕又惹你生氣。”
張嬷嬷笑道:“您天不怕地不怕的,還怕奴婢?”
七姜說:“因為嬷嬷你對我好啊。”
張嬷嬷心頭一熱,溫和地說:“少夫人別害怕,大夫人交代過,您還小,不許咱們多嘴的,您和二公子将來水到渠成,那就再好不過了。”
七姜只是點了點頭,很感激大夫人的寬容,而她和展懷遷的兩年約定,不能對張嬷嬷說。
沒別的事,張嬷嬷就退下了,七姜重新躺下,輕輕一嘆:“真怕兩年後,會有些舍不得你和映春,哎……真是的。”
大院書房裏,與父親商議完路祭之事,展懷遷便要告辭退下。
展敬忠叫住兒子,問道:“你身上帶着酒氣,是從哪裏回來?你的妹夫沒了,雖是堂妹,到底與你嬸母一家住着,不要太放肆。”
“兒子知錯。”展懷遷應道,“好在輕車簡從并不招搖,我和表哥也不曾貪杯。”
父親嗔道:“我要聽你這些話嗎,且問你出門飲酒晚歸,有沒有派人告知姜兒?”
展懷遷輕聲道:“傳話回來,我想張嬷嬷會轉告她。”
大老爺嘆氣:“張嬷嬷是你的娘子嗎,你要改一改了,如今有了家室,什麽事都該先想到你的妻子。”
展懷遷困惑地看着父親,是父親如今才明白這些道理,還是他一直都懂,卻偏偏讓娘親傷心?
“退下吧,去給姜兒賠個不是。”展敬忠吩咐道,“恒兒尚未成家,不懂事也罷了,你該懂事。”
又一次帶着複雜的情緒回到觀瀾閣,在院子裏站了片刻冷靜下來,不等張嬷嬷趕來伺候他洗漱,就徑直走進卧房,隔着屏風問:“你睡了嗎?”
“醒着呢。”七姜應了,“需要我起來嗎?”
“不必了,是父親要我給你賠不是,今晚不該和表哥在外飲酒,不該不派人告知你。”展懷遷說,“往後有什麽事,我會……”
七姜不知幾時下的床,從屏風後探出腦袋:“我不需要賠不是,你又沒做錯什麽。”
展懷遷神情木木地說:“親家辦喪事,我在外喝酒,很是不尊重。”
七姜說:“我想你根本不願意尊重他們,你的妹妹那麽可憐,要是沒人追究的話,你就喝得心安理得好了,我覺得行。”
展懷遷的眼神漸漸亮起來,擡頭看向七姜,心情莫名就好了,說道:“多謝包涵,我去洗漱,你先休息吧。”
七姜輕聲說:“那個,對不起啊,矮幾被嬷嬷看見了。”
展懷遷問:“那麽重,你又搬了嗎,不如往後等我來搬,我睡得晚。”
七姜很滿意,笑着說:“那就有勞了,沒別的事了吧。”
卧房外,張嬷嬷眼看着公子板下臉進門,這會兒卻滿身輕松地出來,還以為夫妻倆要大吵一架的她,心裏直念阿彌陀佛。
之後一頓忙碌,伺候公子洗漱罷,該散的都散了,張嬷嬷親手關了房門,再來叮囑遠處值夜的下人,臨走前,看着房裏燭火漸漸熄滅,真真喜上眉梢。
這倆孩子一定能好,張嬷嬷深信不疑,不然怎麽說,千裏姻緣一線牽。
卧房裏,展懷遷悄悄躺下,聽見七姜翻身的動靜,不禁問:“我吵醒你了?”
七姜說:“總要等你睡着,我才能安心睡,自然和你不相幹,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我一個女子,不能不小心些。”
展懷遷想了想,說道:“昨晚,是你先睡着的,我們說完話,你就睡着了。”
屋子裏靜了一會兒,七姜翻過身來問:“我先睡着了嗎,怎麽可能?”
展懷遷無奈地說:“那就算我先睡着的,可總是這樣,你太辛苦了,我會有應酬或忙公務,往後晚歸,我就去書房睡。”
七姜說:“你若不介意,還是來這邊,離開家起我就睡不好,現在相信你是好人,我會安心些,晚上有強盜闖進來,你也能打得過。”
展懷遷覺着好笑:“大宅門裏,哪兒來的強盜。”
七姜卻說:“虧你還打仗,邊境那麽多守軍,那樣高的關門,賊寇不照樣闖來我們這邊?”
展懷遷頓時心生佩服:“難為你懂得居安思危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