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宮中風波(二)
這日十月二十六日,正是大雪日,京都雖未下雪,卻也冷得很,百姓們紛紛穿上了今年新做的冬衣,縮手縮腳地躲在屋子裏。皇子府的院子裏除了常綠的芭蕉還綠着,其它植物都已凋零枯黃,葉子上厚厚的一層霜更是還倔強地留在葉兒上。
金在中穿着一身雨過天青色的錦棉長袍,領口袖口皆圍有白狐腋子毛,簪子也配了青色祥雲翡翠發笄,襯得他不僅俊美無雙,更有清麗脫俗之色,彷如谪仙一般。
他平日不用上早朝,也無事可做,便在家中練字看書,偶爾秘密去看一看雁來酒樓和另一家正在翻新的胭脂鋪,他本想買下一家妓院,無奈京都有名的妓院背後都有靠山,若是貿然買下便會打草驚蛇,故只好退而求其次買了一家胭脂鋪子,想來胭脂水粉是京都貴婦淑女都必用之物,打探消息倒也方便。
他正沉浸在寫字中,突聽耳邊傳來人聲:
“皇子妃!”
他吓了一跳,手猛然一顫,墨汁濺在了手上,轉身一看,卻是鄭允浩笑嘻嘻地站在自己身邊,他頓時又好氣又好笑,無奈道:“做什麽無聲無息地進來,吓我一跳。”
鄭允浩看他嬌憨的樣子甚是得意,拉住他的手邊摸邊腆着臉賠笑道:“皇子妃恕罪,我就是想試試你到底寫得認不認真,沒想到你這樣入迷……”
金在中笑着瞪了他一眼,拿了一旁的絹子擦了手上的污漬,道:“都幾歲了,還跟長不大的頑童似的……今天禮部還好麽?”
“反正又不是我主事,随便它好不好呢!”鄭允浩嬉笑地說着,一手在金在中腰間摸來摸去,那暗銀嵌玉的腰帶太松,他的手指就在那裏滑來滑去。
金在中知道他又要不正經,連忙用手捉住了他的手,拿了案上的紙送到他眼前:“你看,這字怎麽樣?”
鄭允浩看他那一副俏皮的樣子還以為是什麽字,打眼過去一瞧,那紙上的字竟和自己的字跡一模一樣,那一筆一劃相似得,連他自己都不禁要懷疑是否是自己曾寫過的,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這是你寫的?”
“正是臣下。”金在中面有得意之色,嘴角帶着上揚的弧度,“臣下不會別的,只有這一門技藝能拿得出手了,殿下覺得如何?”
“自然是好的,皇子妃到底還有多少驚喜等着我啊……”鄭允浩攔腰抱住他,一把将他送到自己眼前,丹鳳眼滿是邪佞道,“今兒天冷,皇子妃與我一起取一取暖可好?”
金在中聞言,不自覺紅了臉,鄭允浩面皮厚,在他面前什麽話都講得出口,他雖已習慣,但總還是每每都被說得面紅耳赤,而且鄭允浩雖不至于索求無度,但也對雲雨之事熱衷得很,前些天做得多了,這幾日他總不讓他得逞,因此今天大概又想着那事了。
“等晚上再說……”金在中輕聲說着,臊得別過了臉。
“那我親一口。”鄭允浩說着,湊到了他的面前一臉渴望地看着他。
金在中看着他的樣子突然就覺得他像是……他們北祁皇家園林裏圈養的那只吊睛大白虎在求食,模樣煞是敦厚可愛,頓時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你笑什麽?”鄭允浩不悅地挑眉,這有什麽好笑的!
“沒什麽……”金在中伸出手指點了點他的鼻子,含笑道,“九郎模樣甚是嬌憨,我心悅之。”
鄭允浩一愣,頓時一把抓住他的腰撓他癢癢:“好啊,你敢編排我,看我不重重罰你……”
兩人頓時笑鬧起來,金在中一壁笑着一壁又是躲又是逃,最後卻被鄭允浩攔腰抱住,一把壓倒在床上,得意道:
“看你怎麽逃!”
兩人頓時四目相對,金在中看着他那張俊臉,心又砰砰跳起來,臉也不禁紅了:“九郎——”
“我在。”鄭允浩眉宇間滿是溫柔,一雙丹鳳眼熾熱地望着他,“在中,你真美。”
金在中聽到那蠱惑人心的聲音,不自覺地合上了雙眼,期待着那溫柔的唇覆蓋在自己唇上的觸感。
“殿下,梁少爺和梁小姐來訪,正在花廳中等候。”原本安靜的四周突然響起了管家蒼老的聲音。
金在中猛地睜開眼睛,只見咫尺之間的那張俊臉正滿是不悅,眸子裏明顯就是邪火積壓了無處發洩的不耐:
“怎麽總是這種時候來……”
金在中笑了,道:“不是他們來的不是時候,是我們的時間不合适。”說着,推開了鄭允浩,給他整理衣冠,“表少爺和表小姐過來定是來看你的,別拉了臉給人家看。”
“我知道我知道,皇子妃再過幾年就要變成老媽子了!”鄭允浩調皮地笑着,迅速地在他那上揚的唇角上偷了個香,“跟我一起出來見客吧!”
“你先去,我攏一攏衣衫,在吩咐廚房給你們煮了茶和點心再過去。”金在中雖不習慣像女主人一般主持家事,但待客之道還是堅持履行的,每每府上來了客人,他都會做好這些基本事宜。
“也好,那你快點過來。”鄭允浩依戀地替他攏了攏鬓角,笑着轉身出去了。
金在中随即吩咐了金欄傳話到廚房,做了點心後準備午膳,然後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這才出去外廳見客人。
花廳還未走到,就聽一陣笑聲傳來,其中還夾雜着一陣女子如銀鈴般的笑聲,金在中知道,那是鄭允浩的表妹,梁家最小的女兒,梁成湄的聲音。
“你們表兄妹說什麽呢,笑得這樣開心。”
花廳裏的梁成章和梁成湄聞言,頓時轉過頭來,只見一個天青色錦袍的男子正進來,他長相俊美,面上帶着溫和可親的笑意,那一身碧色更襯得他清麗出塵,仿若天宮貶谪的星君下凡,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兩人頓時都愣住了。
鄭允浩見狀連忙輕咳了一聲,道:“這是我的皇子妃,你們的表嫂。”
梁成章來拜訪過一次,只是那一次恰好金在中不在,故而沒見到,還想着這位皇子妃不知道有多五大三粗,沒想到竟這樣俊美不凡到連男子都要驚豔了,一時看呆了連行禮都忘了。
一旁的梁成湄卻已回過味來,她原本就喜歡鄭允浩,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無緣與鄭允浩罷了。只是若是這男子十分不堪,她心裏倒開心,沒想到竟是一位俊美不下自己表哥的男子,頓時心中滿心酸澀,連帶行禮都不太情願:
“臣女參見皇子妃殿下。”
一旁的梁成章聞言,也反應過來,連忙行禮道:“參見皇子妃。”
金在中将兩人的反應盡收眼底,面上卻不動聲色,微笑着道:“快起來吧,表弟表妹無需與我客氣。”
“是。”兩人連忙起了來。
“你們不必客氣,都坐吧。幽蘭!”
兩人落座,一旁的侍婢們忙上了茶水和點心上來。
“皇子妃,你來得正好,我們正在說最近京都裏傳得沸沸揚揚的事。”鄭允浩拉着金在中在自己身邊的紅木理石面鼓凳上坐下,一臉興奮地對他說道,“你猜,是什麽事?”
金在中用手背掩了掩笑,道:“難不成是前朝寶妃的故事?臣下雖在深宅內院,但是也有所耳聞,只是不知道詳細情況如何?”
“哎呀正是正是!”鄭允浩說着,看向梁成章,笑着挑了眉道,“成章昨天晚上還特意去聽了說書,成章你說給皇子妃聽聽!”
梁成章頓時來了興致,興奮地講述起來:“昨晚我去了南浦吃宵夜,還特意去聽了說書的,那說書的說得可好了……”
那個故事十分曲折委婉,講述的是前朝的故事。前朝的寶妃因為生了皇帝的第一個皇子而被皇後嫉妒,随後陷害她行為不端,将她禁足在自己宮裏,最後寶妃被逼死自己宮裏,皇子被皇後撫養并成為了太子,十五年後,寶妃身邊唯一生存下來的老宮女将自己的女兒送入宮中,讓她想盡一切辦法将真相告訴了太子,起初太子并不信,可是随後寶妃就托夢來告,甚至在宮裏出現冤魂索命。太子這才相信真相,随即隐忍下來認賊作母,直到登基為帝,将皇後淩遲處死,将寶妃追封為聖母皇太後,并将老宮女的女兒冊封為皇後,結局十分圓滿。
因為這一故事十分曲折,說書人加工後更是繪聲繪色,簡直就是一出皇宮裏的“趙氏孤兒”,因此連說了幾天後就被民衆們廣為傳揚,甚至還有戲班子将其編成了戲曲,取名為《山河戀》在各個瓦肆勾欄裏演出,其中一折老宮女的女兒去給太子點撥真相的戲更是成為名段而廣為傳唱。
只是湊巧的是,《山河戀》這個故事的宮廷背景與本朝祥妃的死十分相似——祥妃亦是在禁足中死在了自己的宮裏,前幾日又剛好碰上鬧鬼之事,不少百姓和宮人私底下都将這兩件事聯系了起來,私下議論祥妃的死是否也是慕皇後陷害,四皇子鄭允逸是否也正隐忍欲報仇,這才娶了皇後的侄女幕家嫡女慕蘭熙。
俗話說三人成虎,這流言愈傳愈兇,大有傳入皇帝耳朵的趨勢。
“那說書人說得跟親眼見過似的,什麽太子說‘這不可能,母後怎麽會是這樣的人’之類的,真是太可笑了!”梁成章說着就忍不住笑,“還有,前朝哪有什麽皇後是宮女出身啊,別說笑了!”
金在中微笑,以目注視鄭允浩。
鄭允浩手成拳,對着嘴巴輕咳了一聲以掩飾笑意:“百姓嘛,這種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事自然是喜聞樂見的。”
“那也太離譜了,還有什麽冤魂托夢啊,真是太扯了!偏偏那些聽的人還特別來勁,我真就不懂了!”梁成章一副忿忿不平地樣子,“我去說也能說得更靠譜些!”
“百姓就喜歡這種嘛,你的胡謅亂編誰要聽!”鄭允浩笑着嗤了他一句。
“這個才是胡謅亂編,我那是陽春白雪,這是下裏巴人!”梁成章瞪着眼睛不服氣地說,“也只有那種吃飽了飯沒事幹又長舌頭的無知村婦才編得出來!”
“什麽無知村婦,你別胡說,這個故事多感人淚下多婉轉曲折啊!”鄭允浩狠狠地回瞪,“明明就是飽讀詩書氣質出衆的讀書人才能寫出來的故事!”
因為,這個故事是金在中編的!
沒錯,他們就是要把祥妃的死和鬧鬼的事傳得越離譜、鬧得越大越好,鄭允逸和慕皇後的關系才會更難相處!
他們只負責煽風點火,随後,隔岸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