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肖姆·貝爾西從頭到腳狠狠抖了幾下,小愛麗絲這個表情不由讓他回憶起她的親生父親,那個膽大包天敢獨自游蕩在勃蘭登堡街頭欣賞異國夜景的年輕人。當初他就是這麽微笑着砸碎自己伸向大愛麗絲的手,而後還扼緊自己的咽喉成功躲過警察盤問。

一想到那個男人,他下意識摸摸當年差點被扼斷的脖子,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地方舒服。

“我親愛的,淑女不可以用這種眼神看着另一位紳士。”

他嘟嘟囔囔轉開話題,心裏對那件“大事”多了幾分忐忑。小愛麗絲可不好哄騙,如果不能讓她老實聽話,再劃算的買賣也會被攪黃。

“好吧,我可以告訴你原委,但你不能再往外宣揚。你當然會管緊嘴巴,對不對?這是筆雙贏的好事,如果換了別的孩子,說不定會虧本,但是小愛麗絲你,我百分之百相信,你能從這裏賺得盆滿缽滿。”

事實上,他從合作過幾次的買家那裏得知美國的某位先生既喜歡做慈善又喜歡和小姑娘們在一起,那些純潔幹淨且生機勃勃的身體……啊,不是,應該說那些純潔幹淨且生機勃勃的靈魂能讓他從污濁的俗世中獲得莫大安慰。因此這位好心又大方的先生委托自己的代理人咖啡女士滿世界招募十二歲以下的女孩子們前往美國“留學”。

這些女孩将會在那位先生位于加勒比海的小島上生活數年,她們真正需要做的,只是在飛機和游輪上舉辦的Party裏展現出自己的美好,僅此而已。想想看,陪着世界各地的富豪游玩而已,輕松又簡單,随随便便就可以獲得別人奮鬥一輩子也摸不到的機會,不去才是傻子。

至于說費用,“留學”所産生的開銷自然由某先生全權承擔,除此之外這些孩子的監護人也能得到一筆不菲的“安家款”。絕大部分慕名而來的姑娘們都是咖啡女士專門從孤兒院裏挑出來的,這些錢,當然也進了院長的口袋。要不是這位大老板有着特別的偏好,各地孤兒院都恨不得能一鍵清空所有“庫存”。

貝爾西作為一個成年人,他怎麽可能不明白這些漂亮社交辭令下潛藏着多麽邪惡的內在,但他完全不在乎。去“留學”的又不是他的孩子,他也沒有孩子,小愛麗絲将來是死是活和他又有什麽關系?只要能弄來錢,賣什麽不是賣,就算把靈魂賣給魔鬼,油滑的歌舞劇院老板也敢大着膽子上前讨價還價。

“噢~我知道了。”聽完貝爾西老板美化過幾重的言辭,小愛麗絲了然。她不是生長在溫室裏的孩子,常年混跡于碼頭和街頭巷尾,暗巷和酒館角落裏不時傳出的那些古怪聲音真是聽得不要再聽。她當然也清楚那些所謂的“紳士”,和扒垃圾的野狗沒有本質區別。

呵呵。

上流社會的狗,就不是狗了嗎?

小姑娘垂下眼睛笑笑:“你打算收多少?”

歌舞劇院的老板比禿鹫和鬣狗還要貪心,被他盯上的錢財不拿到手裏誓不罷休。與其拖到最後被人灌藥無知無覺帶走換上十幾個錢,不如主動出擊占據優勢,至少還能就“安家款”提點要求。

大不了狠狠撈上一筆就跑路,窮人不管走到什麽地方都是窮,需要在乎留在哪兒麽?

“啊,哈哈哈哈哈。我親愛小愛麗絲,這可不能告訴你,哈哈哈哈哈哈!”

貝爾西老板才不想讓她知道自己能在這件事裏撈多少油水,打着哈哈企圖混過去。小愛麗絲眯起眼睛,想想上次讓他笑成這幅德行的進款,心裏頓時有了數。

說話功夫,她已經腦子裏把往後的計劃一一安排妥當,眨眨眼沖貝爾西笑得甜蜜又可愛:“好的,這筆買賣我覺得行。聽駐軍憲兵們說美國那邊的日子比咱們這兒富裕得多,要是将來我能把外祖母和母親也帶過去就好了。”

“你可真是個貼心的小天使,我親愛的。”

貝爾西背過身去撇嘴。

就算她瘋了那又怎麽樣?瘋了不是更好?到時候無論對她做多麽過分的事都沒關系,畢竟誰會相信一個瘋子嘴裏的話呢?

肖姆·貝爾西偷偷瞥了眼黑發的小姑娘,見她對于這筆關于未來人生的買賣毫無異議,這才把心放回肚子裏。不管怎麽說她還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再聰明也不可能突破年齡限制,眼光更是看不了太長遠。

接下來,只要說服維爾根特太太同意放棄監護權就萬事大吉了,等小愛麗絲離開勃蘭登堡……

他拍拍自己登峰造極的肚子,臉上不覺露出垂涎欲滴的笑容。

從維爾根特宅到貝爾西歌舞劇院,除了一條幾百年也沒有發生過什麽變化的石子路外,還需要經過一段漫水橋。這座石橋的歷史和勃蘭登堡幾乎一樣長久,橋面寬度大約只能同時通過兩輛馬車,沒有扶手沒有護欄,這麽多年也沒有人想起來修繕。

不過這并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事——雖然河底很深,但是除了短暫的夏季豐水期外,橋面從來沒有被河水真正漫過,反到與古舊的街道一起成為頗具韻味的城市風景。一是出于保護景觀的需要,二是因為經費緊張,市政廳順勢就把這個巨大的安全隐患給徹底遺忘了。

眼下剛好趕上雪季,紛紛揚揚飄落的雪花落在橋面上不斷堆積,橋下那條不算太寬的河流緩緩流淌着,也許明天早上河面就會徹底凍結。然後遠遠近近所有調皮的孩子就都會聚過來,踩在冰面上滑來滑去做游戲。

貝爾西老板小心翼翼的踩着積雪向前走。用他的話來說,像他這種“完美”體型的紳士一旦掉進水裏,會比掉進地獄的猶太人還要更快的沉入河底。為了不要讓自己遭遇如此凄慘的悲劇,他謹慎得幾乎連鼻子都用上了。

“貝爾西老板,再見!”

小愛麗絲完全“遵守”外祖母的命令,把可敬的劇院老板送到橋邊就撒手不管,轉身一蹦一跳跑向屹立于風雪之中的老舊教堂。

這座老教堂的年歲也不小了,斑駁的石塊縫隙裏生滿青苔。老神父剛剛接管這座教堂時已經五十多歲,鄰居們誰也說不清楚他的來歷。轉眼二十年過去,當年也許他還有能力發動附近的居民幫忙洗刷打掃,然而随着時間流逝,願意免費做這件事的人越來越少,這座教堂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破敗。

女孩跑過疙疙瘩瘩的石子路,轉過街角,趕在風雪變得更大前爬上教堂正門前的階梯。高大的弧形拱門和保暖一詞沒有多大關系,它庇護下的人們掙紮在寒冷饑馑的死亡線上,門廊上裝飾的天使浮雕依舊微笑。

“神父,德納爾神父您在嗎?”

她把正門旁邊一扇漆黑的木質小門板敲得山響,過了好一會兒,白發蒼蒼的老人才提燈出來:“原來是我親愛的小愛麗絲,這麽冷的天,你過來幹嘛?”

“我來看看您,還有這個,給!”她從藏在裙子內襯的口袋裏摸出半罐可可粉:“我用半瓶朗姆酒從貨棧工人手裏換的,加在熱牛奶裏,晚上睡覺前燙燙的喝上一杯,一定能讓您舒舒服服睡到天亮。”

“親愛的,我很想對你表示感謝,但是……”老神父從渾濁的鏡片上方看着小愛麗絲,那兩道視線簡直不能更嚴厲:“用于交換的半瓶朗姆酒,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啊姆……”小愛麗絲頓了頓,眉開眼笑:“我替珍妮守了半個小時門,免得她‘做生意’被人打攪來着。作為感謝,她把客人留下的半瓶朗姆酒給了我。”

“願上帝寬恕我們這些罪人。”老人嘆了口氣:“下次你再遇到她,替我轉告一聲,如果不想舊病複發的話,最好別把‘生意’做得太火熱。”

這個國家什麽時候淪落到需要比較偷盜與娼1妓哪一項更為“高級”的地步了呢?不過想想自己年輕時渡過的精彩人生,德納爾神父又覺得沒什麽好苛求這孩子的。

老神父拉開門放小愛麗絲進來,女孩子“哧溜”鑽到火爐邊轉着圈把自己烤熱:“貝爾西胖子給我找了個好差事,也許過幾天我就要去外面賺大錢了,能麻煩您幫我聯系個比較好的療養院嗎?別随便拿人做手術的那種。”

按道理講,大愛麗絲該進瘋人院而不是療養院,但是這個世界上的事兒,只要有錢,沒什麽做不到。

老神父當然也知道維爾根特家當年那樁風流豔聞,他低聲祈禱了一句,指指椅子:“坐吧孩子,貝爾西先生的推薦……算了,既然你拿定主意,我也不好阻攔。我的孩子,別讓自己走在通向地獄的道路上。”

“縱然那條道路平坦寬闊,我們應當向往崎岖艱難,因為終點有主的賜福。”

小愛麗絲無比流暢的接上下一句,老神父就什麽也不說了。

過了一會兒,他從桌子上拿起小姑娘專門送來的大半罐可可粉打開嗅嗅,醇厚的苦香味兒很對胃口。

“好吧,法蘭克福附近的聖瑪利亞療養院會是個好選擇,有仿照巴斯溫泉的療養池以及專業的心理醫生,說不定他們能幫上大愛麗絲。”

最關鍵的是他有幾個老部下在哪兒療養,可以順便關照關照大愛麗絲。也許是覺着自己表現得太過功利不像個合格的神職人員,德納爾神父空了幾秒又補上一句:“上帝保佑。”

“上帝保佑,神父。”小愛麗絲長長出了一口氣:“那就拜托您了,我得趕緊回去,晚飯時間快到了,只有外祖母一個人操持我不放心。”

“再見,我親愛的孩子。”

老神父沒有起身,對于他這個年齡的老人來說,身上各處的零件都已經不大聽使喚了,尤其膝蓋,能盡量減少磨損他還是很樂意的。好在小愛麗絲也不在乎主家有沒有客客氣氣恭送,自己走出去關好老舊的門板,三兩步跳下石頭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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