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我回來啦~”

舊年最後一天, 家主終于出現在本家主宅裏,提心吊膽唯恐大晦日祭祀開天窗的老人們總算放下心。五條弘也和其他從橫濱回來過年的年輕人們低頭站了一排,生怕被老人家發現替家主隐瞞偷跑的事……雖然大概率會在日後穿幫, 但是眼下, 誰也不想在臨近過節前吃埋怨。

家老們顫顫巍巍上前報告了後半年家族內部的發展情況, 平日裏根本聽都懶得聽上半個字的五條悟居然安靜坐着從頭聽到尾,聽完後還找到了幾處有問題的地方。

老人家們差點感動到當場哭出來。

他們也不是些只會躺在家族榮耀簿上盡全力制造阻礙讨人厭的老廢物,所有人的目的都是為了讓養育支撐自己的家族得到長久繁榮, 就這一點而言誰也不能質疑家老們的良苦用心。然而面對日新月異的時代變革, 舊有的生活經驗往往會讓他們作出與年輕人截然相反的判斷。掌握更多資源與權力的老人當然會站在過去的教訓上傾向更為保守穩健的策略, 這便與積極進取的年輕人産生了矛盾。

誰不知道做事要順應時代潮流?問題是這股潮流的流向誰也不知會通向何方,更不知最終會帶來什麽。

“今年下半年五條家主要就是這幾件事, 然後關于您的婚事……”

說到這裏所有人有志一同閉上嘴,年輕人們紛紛把頭埋得更低。有比較才有鑒別, 作為首領, 森小姐就算打個折也比家主強上不少。也許是因為個人實力太強了吧, 他完全不會替部下考慮太多,但是與森小姐合作就可以放一百個心的将後背交給她。你知道她有能力也值得依靠, 那位小姐要比神子更加懂得人心。

這樣的首領, 比完全契合的搭檔更加可遇不可求。

再說這都什麽年代了誰願意把自己與那些需要講究血統的選育動物相提并論?沒有這樣糟踐自己的, 更不能如此強求神子。

可惜家裏的老爺子們硬是聽不懂這個道理,非要端着老一套胡鬧。搞得自家跟什麽土皇帝似的,白養着那麽多有咒術天分和管理才能的妙齡少女不讓人在合适位置上發揮作用, 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被家主扔在院子裏看都不看一眼。

快點把她們放出來做事啊!

說話的家老沉了片刻, 硬頂着六眼灼燒似的視線道:“哪怕您執意要與橫濱的那位森小姐在一起, 多少也得考慮下血脈綿延的需要……”

不等他說完, 年輕人隊伍裏傳來陣陣噓聲, 再要認真去看,一個比一個把頭低得深。

“我不考慮呦,同一時期內只會出現一個六眼吧,除非我死亡,否則五條家不可能再出現第二個六眼。反正都不會有人比我更強了,為什麽還要考慮那種問題?對啦!”

他樂颠颠将手指上的戒指亮給所有人參觀:“好看麽?由紀送我的!”

家老:“……!”

咱們暫且先不聊血脈的問題,眼下更重要的是悟大人您不覺得劇本哪裏有點不太對嗎?家裏沒做過把家主嫁出去的打算啊喂!以及作為我們五條家的家主,您怎麽能這麽小氣!

“咳咳,我們會命人趕制一對更合适的信物,請您務必不要在這方面儉省。”

丢人!

五條悟見好就收,提也沒提昨天就把整個家族都抵給森由紀的事兒,撐着腦袋胡亂點頭:“知道了知道了。那些別人家放在我們這裏的女孩子,你們想想辦法都給送回去,留在這兒混吃混喝的幹嘛?她們家裏養活不起了麽?”

“不是,您不明白這裏的情況……”終于有老人嘆息着說出緣由:“她們都是能夠生育的女孩,身有咒力有些還有術式,但又沒強到足以自保的程度。悟大人,您有沒有想過任由她們散落在那些逐漸沒落的小家族裏,這些女孩子最有可能遭遇什麽?”

“即便在沒有六眼降生的過去五條家也是禦三家之首,正是因為我們扛起了這份保護的責任。當然了,‘近水樓臺先得月’這句古話說得确實也沒錯,看上去也确實有點趁人之危的嫌疑……只不過,咒胎九相圖的悲劇,不應該再次出現吶。”

包括五條家自家生養的女孩在內,咒術世家的女兒們很少有在外行走的,除卻舊有的保守習俗外,防備詛咒師下手也是很重要的考量方面。不排除某些人別有心思,但是從老人家們的角度去看,這算是好心做好事反被人抱怨的典型代表了。

“所以問題出在詛咒師上,為什麽是五條家和那些女的支付代價?還有,老子的名聲就不是名聲了麽!”

五條悟氣得直拍桌子,年輕人的隊伍裏又傳出陣陣竊笑——您還有名聲可言?任誰提起不都是會在“實力很強”後面委婉的多加一句“但是”?就連橫濱的Port Mafia都知道您性格糟糕了,這事兒咱們真的,放棄吧。

這種時候還能忍住不笑的,真就只有久經鍛煉的老人家們:“就算您這麽要求,我們也得慢慢解決,一下子把那些女孩子都趕走,她們回去後的日子可就要不好過了。”

“我不管,明年你們就一心忙這個事兒吧,其他的交給從橫濱回來的人做。家裏人那麽多,幹活兒的時候一個都找不到,憑什麽啊?”

他還真有立場說這句話,畢竟是特級咒術師,忙起來昏天胡地再正常不過。

“知道了知道了。”這回換成老人家們哼哼唧唧敷衍家主。

揮退滿屋子人,五條悟歪倒在榻榻米上,單手撐頭摸出手機給“遠”在東京咒術高專學生宿舍裏補眠的森由紀打電話。

這都睡了七1八個小時了,應該不算打擾。

音樂響了一會兒,對面終于敗給堅持不懈的鈴聲,聽筒裏傳來含含糊糊軟綿綿的抱怨:“你幹嘛啊……”

“醒醒去吃飯啦,學校有食堂哦!”

他索性仰躺在地板上,聽着森由紀因為困倦略帶沙啞而格外嬌軟的聲音:“不要,我不想吃……”

“那我過去給你送點年菜?”說着他從地板上坐起來,努力回憶自家廚房的位置。主宅面積有點大,家主也有可能迷路。

森由紀咕哝了一句什麽,邊打哈欠邊拒絕:“我點外賣叫人送炸薯條。”

德國人總被喊做土豆笨蛋,有時候并非全無道理。

“讓傑送,他可以坐着咒靈飛,大過節的閑着也是閑着。”五條悟賣起兄弟也是毫不手軟,這個建議得到了森由紀的首肯:“也行。”

于是悶在家裏無所事事的夏油傑接到了一通從京都打來的、一聽就讓人火大的電話:“傑,現在買一份炸薯條送去學校。由紀這幾天都住在我宿舍裏,她不想起來去食堂吃飯!”

夏油傑:“……悟,我是不是平時對你太禮貌了?”

他壓了壓火氣,突然發現盲點:“你們什麽時候從北方回來的,由紀在你的宿舍,你在哪兒呢?”

“昨天晚上入境,老刺激了,臨時換了好幾套假身份都沒被認出來。我都不知道由紀是怎麽操作的,反正就這麽跟着她走,風平浪靜繞過海關和邊檢。我先回老家這邊解決些小麻煩,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聽着五條悟越來越不正經的笑聲,夏油傑把滿額頭青筋一根一根摁回去:“我知道了,我去看看。假期學校裏沒什麽人,別再出什麽意外。”

“安啦,學校裏能出什麽意外,就是讓你送個薯條,不許打我老婆注意哦!”

他坐在地板上,把戴着戒指的手舉到面前反複看,越看越覺得順眼,說話也越來越放飛自我。夏油傑已經不想理這個莫名其妙膨脹起來的家夥了,應了一聲挂斷電話起身換衣服。

“媽,我出去一趟。”他走出窩了好幾天的卧室,夏油太太從廚房裏伸頭朝樓上看:“感冒好了?是和朋友們出去玩嗎?稍微等一下!”

烹饪的聲音瞬間大作,夏油傑略微想想,下樓堵在廚房門外:“家裏還有土豆嗎?有個孤兒朋友喜歡吃炸土豆條,她自己一個人過節,我去探望一下。”

森由紀這種情況,不是孤兒勝似孤兒。

夏油太太眨眨眼睛,連聲催促幫忙的夏油先生手腳利索些加快速度:“快點去洗幾個土豆削幹淨皮!”

就知道他們一定會誤會。夏油傑也懶得解釋“孤兒朋友”到底是誰,說了他們的反應怕是會更加劇烈。

兩個小時後他一手提着新年走訪必備的年菜,另一只手拎了滿滿一大密封盒的炸薯條回到學校。拜咒術師們工作時間不定的糟糕制度,學校在假期裏也沒有什麽針對學生的封閉政策。他帶着食物敲響五條悟的宿舍門,應聲開門的果然是散着頭發穿着睡衣全無BOSS形象可言的森由紀:“你終于出現了,我都快餓死啦!”

“……麻煩你不要跟着悟學壞好嗎?”他用一種有氣無力的語氣訴說無奈:“年菜,還有炸薯條,都是能放的食物。”

“嗯嗯嗯,我給你帶了巧克力,伏特加,套娃。那邊輕工業實在是太慘了,紡織品什麽的還是算了吧,奢侈品你也用不到。嗯,等過幾天寄到了讓人送到你家去,別忘提前想好該怎麽向夏油太太解釋。”她迫不及待翻出薯條打開,用手捏着塞進嘴裏:“這兩周過得怎麽樣?見血了?不是說你們新年前後都能休息的麽。”

和五條悟見慣生命凋零的無謂态度不一樣,夏油傑周身無端多了層晦澀。長年生活在黑暗世界的森由紀對這種狀态再熟悉不過。丸子頭青年輕輕哼了一聲:“還真是瞞不過你,臨時任務,清剿了幾個詛咒師。”

“嗯……這不該是分配給未成年人的工作。小悟因為家裏的特殊習俗也就算了,你是怎麽回事,被人針對為難了嗎?”她嚼着薯條搖搖頭:“就算是我也不會随意下令讓毫無這方面心理準備的員工去殺人。”

夏油傑的情況不太對勁,表面上看風平浪靜,眼底卻已沉積了絲絲黑暗。他是個生長在和平環境中的年輕人,家庭也是再正常不過的小康之家,按道理講本應安安穩穩度過一生,做得最暴力的事不過醉酒與街頭混混揮拳相向。但是現在,森由紀從他身上嗅到了“同類”的味道。

這不是個好現象,無論為了朋友的人身安全還是打算提前将對手消弭于無形,森由紀都不會置之不理。她垂下眼睛,伸手摸着薯條一根又一根往嘴裏塞:“夏油,我現在遇到了些讓人非常不愉快的事,你願意聽聽嗎?”

尚未意識到自己發生何種變化的夏油傑提着年菜,聽她這麽說便敞着門走進好友宿舍,用腳勾了張椅子坐在他新鮮出爐的夫人對面:“真難得,我倒要聽聽什麽事能讓你忍不住找人傾訴。”

他順手将裝在漂亮盒子裏的年菜打開一一擺好,原本毫無食欲眼下也忍不住想試試用手捏炸薯條吃。他從森由紀抱着的密封盒裏抓了幾根續着咬,後者大方的将主食攤開貢獻出來。

“是這樣的,我有個說不來對手還是朋友的熟人,”提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她頓了一下,搖搖頭笑出聲:“第一次遇見他還是在西柏林,我們都在為各自背後的組織收集情報。後來他幫了我不小的忙,我也偶爾會去俄羅斯找他玩……”

“額,雖然但是,這個人,悟知道嗎?”

夏油傑抓薯條的手停住,表情裏多了絲揶揄。森由紀仰頭把左手上的戒指亮給他看:“知不知道他都跑不了了,如果不想被我拴在鏈子上随身攜帶,最好別動散夥跑路的念頭。”

“真不知道該說你們兩個什麽好。”他摸摸額頭,看上去就像是在揉太陽穴。

“那些都不重要,關鍵是費佳他現在立志要消滅掉世上所有異能力者,包括我,甚至包括他自己在內。”跳過多餘描述,她将眼下遇到的麻煩事和盤托出:“我知道他是個虔誠又溫柔的人,也許表現這些特質的方面有些奇怪……但他确實是為了絕大多數人着想。你知道的,異能力者之于普通人,就和咒術師的角度差不多。”

“我不太理解,你是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

夏油傑瞪大狹長鳳眼,可以看到迷霧氤氲其中。森由紀冷笑:“費佳他認為異能力者天生的力量帶來了不平等,這份不平等導致割裂與歧視,進而帶來極端行為。面對這種天然矛盾,比起基數極小的異能力者,他選擇保護更多普通人,所以異能力者都得死。”

“你看,我都沒法說他是個惡棍。我想表達的是,即便披上‘正義’的外衣,有些事也不能被評價為義舉,比如費奧多爾,比如下令讓你去清剿詛咒師的人。夏油,我建議你小心些,很多看上去稀松平常的小事都是風暴來襲前的預兆,等船在海上遇險再回頭想起當初,就只能望洋興嘆了。”

她将薯條盒子朝他推推:“你是我為數不多的友人,同時也是小悟為數不多的友人,我們都不希望你身上發生什麽意外。”

年輕人愣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無可奈何微笑道:“我表現得有那麽明顯?”

“簡直比晚上的螢火蟲還要顯眼。”森由紀放過薯條,轉而猶豫着不知道該挑哪塊年菜吃才好:“總有些中二未愈的蠢貨覺得雙手沾血是件很酷的事,要我說,但凡這麽想的全都是些炮灰。”

已經是黑1道大佬的女孩子最終捏了快雞蛋料理在手裏,嘆氣:“我希望你不是這種蠢貨。”

“唉……好吧,只是有點別扭。”夏油傑嘆氣:“詛咒師以玩弄人命為樂,除掉那些毒瘤我并沒有什麽心理負擔,但是……進入學校時分明決定要用咒術師的力量去保護普通人,現在卻要用它奪走別人的生命。不過清剿詛咒師也算從另一個角度保護普通人吧,這麽想想,也就釋然了。”

他憤憤将薯條一口咬斷,嚼碎咽下去:“如果世上沒有詛咒就好了。”

沒有詛咒就不用東奔西跑祓除咒靈,沒有詛咒就不必勉強自己吞咒靈球吞到味覺麻木。

“确實有點奇怪,為什麽只有島國詛咒泛濫?德國就沒有,我們只有些關于狼人和吸血鬼的傳說。”森由紀習慣性從源頭思考:“你們都說詛咒師普通人負面情緒凝聚的具象化,但是吧,誰活在世上沒點糟心事?別說一輩子那麽長,哪怕只在一天之內也總會有幾分鐘心情低落,難道不正常?”

還是說島國人都活得比其他國家的人更辛苦?

——至少他們不必擔心頭頂炸彈随機掉落,也不用以幹草和泥土果腹,很明顯這個說法并不成立。

唯一一個上課會認真聽講的好學生給出答案:“根據記載,這種情況源自一位古老的咒術師,也正是因為他,現在的咒術師才能輕易使用結界術。天元在島國主要範圍內布置了強大的結界,額……怨氣就全部被聚集在一起,進而形成詛咒。”

“聽你這麽說我更糊塗了,這位天元咒術師是和島國有仇嗎?還是說島國就是世界毒瘤,即便普通人的牢騷抱怨也必須嚴格隔離。”森由紀完全理不清這裏的邏輯:“用非自然力量實行人種清除計劃,很有魄力。”

“……倒也不必這麽理解?”夏油傑三兩下就被她給繞進去了:“也許只是那位咒術師不想失業?”

“說不定還真是這個理由,那麽下一步你打算怎麽辦?把他留下的結界拆掉,讓那些離譜的怨氣什麽的散掉不就好了?”森由紀将手裏的雞蛋料理吃掉:“需要火力支援嗎?給我打工的話可以算你內部員工親情價哦。”

“給你打工才有親情,不打工就沒有?”

夏油同學再次發現了盲點,森大小姐皮笑肉不笑:“不給我打工還想占我便宜?想得美!”

“好吧,哈哈哈哈哈,聊下天心情果然輕松很多。不和你開玩笑了,我會注意一下手裏的任務……”他放松下來,紫色鳳眼裏重新閃爍起溫暖的光。森由紀翻了個白眼:“不是注意,而是要學會拒絕,不合适的任務就別接。偶爾可以像小悟一樣頑皮活潑些,你太聽話了。”

“我會抽空和相澤謙吉聊聊,讓他注意一下咒術界的未成年人工作時長。”

吃了夏油太太炸的薯條,總要回報在她兒子身上。“女巫”記仇,同樣也記恩。她擦擦手不再盯着年菜盒子看,夏油傑也跟着抽紙擦嘴:“那就這樣吧,你好好休息,有什麽需要的直接告訴我,別再讓悟居中傳話了,他實在不太會說人話。”

“嗯,知道了……”森由紀猶豫片刻,決定據實相告:“昨天我把小悟拐去了勃蘭登堡的市政廳,那個,為了規避島國這邊必須改姓的法律。還有啊,我好像沒有把本名告訴過你們?愛麗絲·維爾根特,我的名字。”

“……”夏油傑坐在那裏慢慢消化了好一會兒,震驚到眼睛都睜開了:“你,你們……別說悟把姓氏改成你的了?我德語不好啊,很多音都發不出來!”

“不,并沒有,我家那邊可以誰都不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稀裏糊塗就答應他的要求,等到想起反悔人都已經進了教堂了……”

森由紀一拳敲在桌子上,桌面紋絲不動,大小姐手背迅速泛紅:“總之,結果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她又把戴戒指的手擡了一下,夏油傑扶額:“算了,你高興就好,要是悟将來敢對不起你就張嘴,保證打斷他的狗腿。”

以她的正常水準,要是真不願意還能被五條給忽悠了不成?還不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一個願意作一個願意寵着。

“你也一樣,遇到狀況外的棘手問題不必客氣,大可随時打電話給我。無論綁架勒索還是殺人滅口,請務必相信Port Mafia的專業性。”

森由紀随口開了句玩笑,并不認為這項業務能在夏油傑這裏推銷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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