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袁雪發來的那條鏈接靜靜地躺在微信聊天框裏,林溫看過一遍後沒再重溫。

她今天的工作需要加班出外勤。布置會場環境一直到八點半,還剩下一些收尾活。

彭美玉嘀嘀咕咕:“好事倒會搶,苦差連影子都看不到她。”

她又在吐槽那個實習女生。

林溫點開手機看時間。

“餓死我了,”彭美玉問她,“待會一起去吃宵夜?”

“不了,已經有點晚了。”

“就是晚了才要吃宵夜啊。”

……這時間對宵夜來說是太早了吧?

“你去問問他們?”林溫提議。

彭美玉一嗓子問其他人,其他人紛紛響應,表示早已經餓得四肢無力。

“要不現在就走吧,還剩這點明天再弄。”

“我早就想撤了。”

“林溫,要不你辛苦點,我快餓癱了!”

幾個人可憐巴巴在那說。

彭美玉在旁邊皺眉,林溫卻是好性:“好,你們去吧,剩下這點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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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歡呼,牽手挽臂地離開。

林溫多呆十幾分鐘,做完收尾後走出會場。

會場外一片空曠,人聲都在遠處,夜燈流光溢彩,天空雲層顯得清晰可見,黑夜都不再像黑夜。

林溫朝一個方向望,雕塑似的站門口吹了會兒風,她慢慢朝那方向走去。

任再斌租住的房子就在附近,她想過去看看。

兩地直線距離不遠,步行還是花了二十分鐘。林溫電梯上樓,打開指紋鎖進門。

任再斌一個人住,租的房子是一室一廳,面積小巧,一眼能望到底。

房子有種很久沒通風的氣味,林溫也沒去開窗,她到廚房轉了轉,又去打開衣櫃。

廚房沒有新鮮食材,衣櫃裏空了一塊。

林溫記得任再斌的行李箱之前放在衣櫃邊,現在衣櫃邊上也沒箱子。

人是真走了,沒有撒謊。

林溫沒在房子裏多待,最後環顧一圈,她關上門離開。

這個小區到她家距離有點遠,沒有直達公交,地鐵站不在附近,她以前過來的次數也不多。

不方便乘公共交通,林溫點進打車軟件。

晚上打車緊張,一時半刻沒司機接單,林溫站在小區外一棵樹下等待,周圍車輛進進出出,好半天她才等到響應。

手機顯示車型和車牌,接單的司機距離這還有一段路,林溫看向馬路一頭,每一輛經過的黑色車子她都會掃一眼。

不一會,一輛黑色車從小區開出,慢慢劃進林溫視線。她随意掃過車标和車牌。

是輛奔馳。

林溫愣了愣,眨眼只剩車尾,她重看一遍車牌號,再轉頭看向車剛開出的那道小區大門。

“是你叫的車嗎?”另一輛黑色轎車停到林溫面前。

林溫回神。

路燈将她的一半影子投射在車身上,影子扭曲,她不動,影子也不動,像是一個同伴在等她發號施令。

林溫很讨厭複雜,追求的人事關系一向簡單,要簡單就不能事事計較,心寬日子才能順。

可她也是讨厭被欺騙愚弄的。

理智讓她蒙上眼若無其事,本心卻一直在給她煽風點火。

最後林溫深呼吸,她坐上車跟司機說:“幫我跟着前面那輛奔馳。”

奔馳已經開出一段距離,林溫報出車牌號,手指方向讓司機追。

司機應該已經積累不少此類經驗,淡然自若地加大油門追了上去,不一會就看到了奔馳車的影子。

林溫坐在後座中間的位置,盯住遠處的那輛車。

周禮今天會去小區,總不能這麽巧,他有其他朋友也住那。

任再斌不在家,周禮大晚上過去幹什麽?

林溫頭腦風暴,列出幾種猜測後估出最大可能,周禮剛才是送任再斌回家。

可惜她跟他們錯過了。

但這只是她的猜測,也或許任再斌現在就在周禮車上。

可能有千萬種,能百分百确定的卻是一點——

這會兒她調頭回去說不定會撲空,但跟着周禮多少會有收獲。

一路上交通燈太多,司機努力緊跟,半途還是被一個紅燈攔住去路。

“可能追不上哦。”司機給林溫打預防針。

“沒事,你繼續往前面開,我找找看。”

紅燈結束,林溫到處找車,但一直沒見影。

前方有岔路口,司機不确定繼續走直還是拐彎,他詢問林溫。

林溫突然想起什麽,她嘗試:“繼續直走吧。”

再往前就是電視臺。

大概真的是運氣好,到了電視臺附近,林溫竟然再次捕捉到那輛奔馳。

她以為周禮是要去臺裏面,但車調頭走了另一個方向。

司機靈活地跟上去。

這一次沒再跟丢,片刻功夫奔馳車靠邊停住。

司機沒再往前,他說前面是酒吧停車場。

隔着好幾十米,林溫沒立刻下車,等了一會,她看見周禮從駕駛座出來,然後徑直走向前面的酒吧。

奔馳裏沒再出來人,林溫打開車門,遲疑幾秒後去追周禮。

“周禮——”

周遭太嘈雜,只是先前耽擱了這麽一小會,她聲音傳出去的時候周禮已經進入酒吧大門。

林溫跑到酒吧門口,仰頭看亮閃閃的招牌。

都已經到這了,她不想再多浪費精力,今天就一鼓作氣吧!

林溫跟進去。

這家酒吧看起來已經開了一些年頭,面積感覺不是很大,裏面人卻爆滿。

林溫單肩背着只大大的托特包,包裏東西塞一堆,沉得她肩膀下垮。

她提了一下包包肩帶,一邊撸起外套袖子,一邊搜尋周禮身影。

散座好像沒有,吧臺也沒有。

一個大花臂男人端着兩托盤的啤酒從林溫視線中經過,林溫目光不自覺地跟着對方走了一會。

西側卡座上坐着一男一女,女人編着摻雜彩色頭發的髒辮,穿着很朋克,露着一截纖腰,正笑得東倒西歪地和男人說話。

男人松了一下領帶,不知聽到什麽,臉上也帶笑。

大花臂來到跟前,朋克女拍了拍男人肩膀,然後幫着大花臂一起放啤酒。

林溫呆立着沒動,猶豫是否要上前打擾別人豐富多彩的夜生活。

但最後沒由她做決定。

周禮跟大花臂說話,一擡眼,目光不經意逮到了人。

他下午在電視臺看了一條紀錄片,小白狗誤入企鵝群引企鵝圍觀。

酒吧燈光并不昏暗,今天這裏搞活動,場上人聲鼎沸。

這麽多的人,林溫穿着打扮一點不起眼,但她過于安靜柔順,與這裏氛圍格格不入,就像那只亂入的小白狗,很難不讓人注意到。

周禮稀奇地挑了下眉,領帶還沒松完,他放下手從座位上起身,向着林溫去。

林溫見他“送上門”,不等他過來,她先邁步,主動朝他走了過去。

“怎麽來了這兒,跟同事一起?”這種“小朋友”不像會來酒吧消遣的,周禮低頭問她。

林溫一點不拐彎抹角,她高聲說:“不是,我跟着你來的!”

林溫從前去雲南旅游時也去過酒吧,那裏的酒吧歌手唱民謠,氛圍安靜文藝。

這家酒吧請的是搖滾樂隊,氣氛像烈火烹油,她覺得要對着耳朵說話才能讓人聽清。

周禮聽林溫這麽說,自然很意外。

“什麽意思?”他示意了一下,“坐下說。”

朋克女好奇:“你朋友啊?”

周禮沒介紹的意思,他對朋克女說:“你們先去忙吧。”

朋克女一聽,站起身說:“行。妹妹要喝點什麽?”

她話問林溫,林溫搖頭客氣:“謝謝,不用了。”

朋克女和大花臂一道離開,滿桌沒開封的啤酒就擱在那。

周禮重新坐下,林溫也跟着坐到另一邊。

“說吧。”

林溫看不出周禮半分異樣,不知道是周禮心理素質強大所以有恃無恐,還是她自己推測錯誤誤會了對方。

林溫打直球:“我剛才看見你去了任再斌家裏。”

周禮眼皮一撩,頓了一兩秒他才接球:“你看見了我?”

“是。”

“确定沒看錯?”

林溫也頓了一兩秒,然後很有技巧地反問:“你想否認?”

她看見的是周禮的車,并不是周禮本人,但她不想實話實說,說實話周禮可以找一百種借口敷衍她,比如他說他把車子借給了別人。

但她要是斬釘截鐵說沒看錯,萬一周禮多問幾句,她怕圓不回。

不如給自己留點餘地,把球抛回去。

周禮掂兩下球:“你看見我怎麽沒叫我,還大老遠跟來這裏?”

“你上車太快了,我沒追上。”

“是麽。”周禮一笑,拿起一瓶小啤酒,光在手上轉着,也不開瓶蓋。

林溫一邊掂量他這抹突如其來的笑,一邊慢慢問:“任再斌人呢?”

“你見着他了?”

這回林溫實話實說:“沒有,所以我來問你。”

“我也沒見到他。”

林溫叫他的名字:“周禮。”

周禮看向她。

不知道她是熱還是急,臉頰微微泛紅,但神态卻靜谧如水,目光專注看人,很認真在等待他的回答。

周禮像是嘆了下,過了幾秒,他拿着酒瓶,瓶蓋朝西裝衣袖輕點,問道:“這是什麽顏色?”

“……什麽?”

“什麽顏色。”

林溫莫名其妙:“黑色。”

周禮往後靠,接着跟她說:“開我車的那人穿寶藍色格紋西裝。”

“……”

“身形跟我差十萬八千裏。”

“……”

“你根本沒見到人。”

“……”

周禮語氣平平:“再說我剛下班,車子回我手上應該還沒二十分鐘。”

林溫嘴巴微微張開,一時找不出話。

這恰巧吻合了她之前猜測周禮會找的借口,但周禮連讓她質疑一下的機會都不給。

別說接球了,球簡直直接砸到了臉。

林溫千猜萬猜也沒猜到最初開車那人真的不是車主本人,竟然開頭一句話就被周禮試出。

林溫耳根發熱,她知道自己的毛病,情緒起伏一大,她皮膚輕易就泛紅。

幸好有人及時打岔。

“來來來,”朋克女端來一杯飲料,大咧咧又熱情地對林溫說,“無酒精的,可以放心喝,這杯請你。”

林溫雙手接過:“謝謝。”

“你怎麽還沒喝?”朋克女指着桌上一堆啤酒問周禮,“不會開酒瓶?”

啤酒基本都是330毫升小瓶裝,花花綠綠的瓶身,林溫一個都不認識。

“改天再試酒,待會兒還要開車。”周禮把手上拿着的那瓶放回桌。

“啊?”朋克女困惑,“什麽玩意兒,你不是約了代駕?”

“改了。”周禮言簡意赅。

朋克女不知道“改了”是指代駕爽約還是什麽,她一頭霧水地走了。

周禮見林溫盯着桌上啤酒看,跟她說:“這都是國外幾個小衆啤酒牌子,老板想找人試口味拿代理。”

他昨天晚上從肖邦店裏離開後就是來的這,已經幫忙試過一批。

“想喝嗎?”周禮問。

林溫搖頭,她其實是在思考。

現在思考結束,她捧着她那杯飲料抿一口,然後很平靜地問:“你車借給汪臣潇了?”

她兩手捧杯,長發難得紮了個低馬尾,沒紮整齊,右臉頰垂落一绺碎發,露出來的兩截小臂纖細白皙,挺大一只包蓋在腿上,包帶還纏在她小臂中間,感覺她這點細胳膊能被包折斷。

搭配這把聲音和眼神,姿态太真誠溫順。

這球發的可真好。

“走吧。”

“嗯?”

搖滾樂隊的歌進入高潮,現場驟然爆發雷鳴歡呼,房頂都要被掀開。

林溫沒聽到周禮的話。

周禮站起身,走到林溫跟前。

他彎下腰,手指搭着領帶結,輕扯着又往下松了松,靠近林溫還泛紅的耳朵,他跟她說:“我去給你賣了老汪,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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