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周禮的手碰來時, 林溫下意識有點僵,腰部是敏感地帶,這和把她背來背去有些不同。

但周禮很快放開她,又立刻退後一步, 行為既紳士又守禮, 于是林溫沒多別扭, 适應良好。

時間緊張, 林溫腳剛落地, 緊接着道:“我剛才整理出來了一些東西,不能放家裏讓他們看見, 你幫我收走吧。”

這種“危機情況”周禮是第一次碰到, 他除了詫異還覺得好笑, 看林溫一副正經嚴肅如臨大敵的樣子, 他反而有種說不上來的身心上的放松。

“行, 拿過來吧。”他連問都不多問。

林溫單腳跳:“我藏卧室裏了。”

周禮連忙将人拽住, 手剛要扶住她腰, 在觸碰到的前一刻, 他及時改扶她手臂, 就像之前那樣把她架到了卧室。

進入卧室, 林溫打開衣櫃, 又挪開一堆用來遮擋的衣物, 從裏面挖出兩袋東西。

“就這些。”以防萬一父母比周禮先到, 林溫提心吊膽地把這些都先塞衣櫃了。

林溫一開始其實沒想到找周禮。

她收拾東西的時候第一個念頭是要把這些都扔了, 等全部裝袋後她才想起自己的現狀——

她根本沒辦法在短時間內順利來回六樓。

她腦筋急轉。

家裏肯定不能藏,露臺也一目了然, 隔壁沒住戶, 或者可以挂隔壁門上假裝是他們的, 但她父母肯定會問一聲隔壁住了誰,什麽時候搬來的,這太容易被戳穿,因為她父母跟小區裏的不少老人們相識。

眼看時間逼近,林溫心念電轉,忽然就想到了她家這幾天的“常客”。

幸好周禮就在附近,也有時間趕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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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溫把東西塞出去,立刻趕人:“快走,我爸媽馬上就到了。”

“好好好。”周禮勾着笑配合,走到門口時又被林溫叫住。

“等等,還有拐杖。”

“拐杖也帶走?”

林溫“嗯嗯”點頭。

周禮皺眉:“你要瞞着你爸媽?”

周禮太聰明,一下就洞察了她的小九九。林溫沒時間多說,點着頭又催他快帶着東西撤。

周禮肅着臉下樓,上車後他沒開走,坐車裏抱了會兒胳膊,他看向一旁的塑料袋。

超市袋子透明,東西掩不住,沒什麽隐私在這裏頭。

周禮把塑料袋解開,先看見幾包醒目的冷凍半成品,又看見好幾瓶江小白和其他牌子的小瓶裝酒。

涉獵還挺廣泛……

其中一瓶江小白已經開封,容量剩一半,周禮拿出來晃兩晃,猜這應該是被林溫擺在電視櫃上的那瓶,他給的。

另一只塑料袋裏是專治腳傷的藥,周禮看到這,眉頭皺得更緊。

顯然這些全是林溫的“違禁品”,連拐杖和藥都被她禁,看來她這只瘸腿兔子待會兒是準備身殘志堅去演戲。

沒幾分鐘,周禮看到一對老夫婦從出租車上下來,走進五棟單元樓。他手上轉了幾下手機,然後點開屏幕。

林溫父母年紀大,走兩三層樓沒什麽問題,走六層樓還是很費力,所以林溫提前收到了她父母上樓的消息,開着門等了一會兒才将人等到。

消息是周禮發來的手機短信,言簡意赅:“有兩位老人上樓了,不知道是不是你父母,你提前做好準備。”

林溫看完,剛朝門口蹦出幾步,又來短信。

“你爸媽準備待幾天?你這腳能裝幾分鐘?”

“……”

周禮用詞精準,直擊要害掐人命脈,林溫感受到了打擊,也清楚她要一直逞強的話是逞不下去的。

“想個借口讓你爸媽回去,或者你自己躲出來,你可以跟他們說你臨時要出差,想好了說一聲,我上樓接你。”

這是周禮給她發的最後一條短信。

林溫父母這趟就拎了一只小行李包,一前一後扶着樓梯扶手走到五樓半時,擡頭就看見了林溫守在門口。

父母露出笑:“溫溫!”

林溫沒上前迎,站在門口開心叫人:“爸媽!”

等父母幾步走到門口,林溫才去接他們的行李,扶着他們坐下換鞋,再和他們一道往裏。

她雙腳正常行走,強顏歡笑,痛感直沖天靈蓋。

父母先去洗手間,林溫坐在沙發上,痛苦地皺起臉。緩了一會兒,她才開口問:“你們怎麽突然過來了?”

林母先洗完手出來,說:“我們也是昨晚才想着過來的,給你個驚喜不好啊?”

茶幾上已經擺好茶飲和水果,林溫讓母親吃一點東西。

“好啊,但是你們提前說的話,我可以去高鐵站接你們。”

“你又沒車,要你接做什麽,還多浪費一趟打車錢。”林母道。

“你們是打車過來的吧?”

“是啊,直接在高鐵站裏打得車。”

林溫放下心。

她家條件普通,普通家庭在吃喝上會舍得花錢,但在打車這類事上卻始終覺得是浪費錢。

“你們要過來也不用趕這麽早的車,”林溫給母親倒杯茶,說,“我看你氣色不太好,是不是起太早了?”

林母還沒開口,那頭林父正好走出衛生間,說道:“你媽她哪裏是起太早,她這幾天根本就沒怎麽睡。”

“你瞎說什麽。”林母瞪丈夫。

林父對林溫道:“你也勸勸你媽,讓你媽睡個安穩覺。”

林溫心裏隐約有答案,但她還是問母親:“怎麽了媽,為什麽睡不着?”

林母又沒好氣地瞪一眼丈夫,才握住林溫的手,疼愛地說:“你不是說你分手了,我就是擔心你,你說你要是一個人偷偷哭怎麽辦,不好好吃飯睡覺怎麽行。多少人失戀走不出陰影,一會兒抑郁了一會兒自殺了,哎喲——我這一想到,心裏就噗噗亂跳,怕你有個萬一。”

林溫彎起唇,溫溫柔柔說:“那你看我現在像不像沒吃好睡好?”

林母捏捏林溫的臉,笑着說:“隔着手機到底看不真,還是要親自來看看你我才放心。看來你這幾天過得不錯,還是白白嫩嫩的,臉還紅撲撲的。”

臉紅其實是因為忍着疼……

林溫哄了一會兒父母,很快把二老都哄高興了。

林父坐下喝茶看電視,林母依照舊例,一會兒在客廳摸摸,一會兒去卧室瞅瞅,拉着林溫過去說:“你衣櫃有點亂,是不是工作太忙沒時間收拾?”

——其實是剛才藏完東西沒來得及善後。

又扯過床上的被子指給她看:“別偷懶用這種小玩意兒,還是要用線縫起來最好,被芯不會瞎跑,比這種防滑扣牢多了。而且這種防滑扣帶這麽長的針,萬一哪天掉了,紮到你身上怎麽辦?”

——其實是前幾天剛洗過被套,她腳受傷突然,不想帶傷縫被子,所以臨時啓用了防滑扣。

林母又要拉她去閣樓,林溫深呼吸,頑強地跟了上去,下樓時後背已經滲汗。

林母的最後一站是廚房。

“我看你冰箱裏新鮮菜都沒了呀,怎麽只剩些水果了?是菜剛好吃完了,還是你這幾天一直吃外面的東西?”

一個謊話得用千萬個謊話來圓。

林溫從收到周禮的短信後就一直在踟蹰,她舍不得父母,又萬分自責讓父母這把年紀了還要趕來趕去。

但總比讓父母心疼她好。

此刻她天靈蓋都在吶喊撐不住了。

“其實我待會兒要出差了,所以就沒買新鮮菜。”林溫撒謊。

林母一愣:“出差?你之前沒說呀,怎麽這麽突然?”

“我有跟你說過啊,我們假期後幾天要做項目,要去外面出趟差。”林溫道。

林母失落:“噢,早知道我就提前跟你說一聲了,那這趟不是白來了。”

林溫忍着不舍,問母親:“是我沒說清楚。那你們是在這裏玩幾天,還是一會兒就回去了?”

林母很快又打起精神:“來都來了,我還要跟你爸在這兒跟幾個老朋友聚聚。你就出你的差吧,不用管我們。”

“……”

沒辦法,林溫回房收拾“出差”的行李,算着時間給周禮回了一條短信。

沒多久,有人輕叩大門。

“誰呀?”林母離大門近,走過去把門打開,看見門外站着的高個帥小夥,她愣了一下。

“阿姨您好,我是林溫的朋友,過來接她一塊兒去機場。”周禮溫和地說。

“噢噢。”周禮的個子快接近門高了,林母仰着頭,上下打量人。

林溫拎着旅行包一步一步走向大門,周禮不動聲色地瞧着着。

林父林母送她到門口,林溫轉身說:“那我就下去啦,你們快把門關上,現在已經有蚊子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路上當心點。”林母又擡頭笑着問周禮,“你叫什麽呀?”

周禮含笑答:“我叫周禮,禮貌的禮。”

“小周啊,今天你們趕時間,下次你過來一定進來坐坐啊。”

“阿姨您客氣了。”

“那你路上開慢點兒啊,要當心。”

周禮随和道:“好的,您放心。”

林溫父母不會送林溫下樓,因為上下一趟樓對他們來說到底有些吃力。

林溫又催一遍讓母親關門防蚊子,林母這才把門關上。

門一關,林溫立刻垮下臉,緊緊扶住周禮手臂。

周禮又一次皺眉:“很疼?”

林溫直點頭。

周禮也懶得再跟她講什麽紳士距離,彎了下腰,他招呼也不打,一把将人打橫抱起。

林溫驚住,低低地叫了一聲。

雙腳突然騰空吓到了她,她也不防周禮會來這麽一下。

但即使被吓到,林溫還是沒忘記一門之隔的父母,她很快把呼喊壓了回去。

“我先帶你去醫院。”周禮低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大步下樓。

林溫不敢摟他脖子,只敢搭着他肩膀。到了底樓,林溫心跳漸漸平複,對周禮說:“你先放我下來,我怕我爸媽在陽臺上看着,我先自己走。”

周禮緊了緊手。

林溫擡眸看向他:“周禮?”

周禮将人放下,說:“你在這兒站着。”

走出兩步,他又回頭警告:“站着別動。”

周禮面色嚴肅冷峻,林溫覺得遠勝過那天度假,他被迫坐上袁雪的車時的表情。

林溫很少看到周禮冷臉,她一時被唬住,等周禮将車開到樓道門口,她才回過神。

副駕正對大門,周禮把車門推開,只有兩步路,樓上再怎麽探頭探腦也看不到這個位置。林溫看了眼駕駛座上沒正眼看她的周禮,她抿了下唇,自己跳上了車。

林溫家地段好,附近配套設施齊全,最近一家醫院開車過去只要五六分鐘。

醫院門診大樓附近沒停車位,周禮先把車停在門診大樓門口。

林溫以為周禮會扶她進去,誰知周禮繞到副駕,又二話不說将她打橫抱了起來。

醫院人來人往,林溫又沒真的缺胳膊斷腿,她忍不住紅着臉推他:“我自己能走,你放我下來吧。”

周禮不冷不熱來了句:“你還是少折騰吧,節省點時間。”

周禮抱着人,徑直走到候診椅前面才把人放下,叮囑她:“我先去停車,你手機上先挂個號,別瞎跑。”

林溫張着嘴,愣愣地看着人走出門診大樓,她才掏出手機。

挂號的時候她還在想,周禮冷下臉的樣子确實吓人,難怪袁雪不敢招惹他。

醫院的大停車場離門診大樓很遠,步行需要十分鐘,周禮停好車匆匆趕回,走進大樓,一眼就看見林溫坐在椅子上,低着頭握着手機。

周圍人來去匆匆,她一個人安安靜靜。

周禮緩下步,慢慢走過去說:“挂完號了?去幾樓?”

林溫擡頭:“三樓骨科。”

周禮又去抱她,這回提前說:“我先抱你上去,待會兒再給你找張輪椅。”

林溫本來想拒絕了,聽他這麽一說,她就沒把人推開。

周禮将人打橫抱起,跟着一群人在電梯口等。

林溫将臉朝向周禮胸口,既不想貼太近,又不想露出臉。

周禮看向自己懷中,扯了下嘴角道:“怎麽,嫌丢臉?要是落個殘疾你臉上有光?你在你親爹媽面前逞什麽能!”

林溫憋了會兒,實在憋不住。

“你知道什麽!”

“那你說!”

“我媽要是知道我受傷,她能一直胡思亂想,失眠好幾個月,還會在這呆着一直陪着我。”

“就這?”

林溫沒好氣:“以前放學我摔傷膝蓋,我媽帶我去醫院做了全套檢查,之後整夜整夜失眠,生怕我再有什麽意外,每天都接送我上下學。可我的膝蓋只不過是淤青了!”

這只是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例子。

再比如,林溫小學時候跟同學一道吃了頓路邊的油炸火腿腸和裏脊肉,回家後她腸胃不适拉了肚子,母親一問,她如實交代,那一晚母親睡不着,守了她一整夜。

第二天,母親就自己買回了一袋香腸和裏脊肉,親自做給她吃,也勒令她以後不準亂買零食。

林溫母親對她自己的生死不太看重,她知道自己的年齡正走向死亡。

但她格外看重林溫的生死,因為林溫還小,她的年齡才走向光明。

所以她關心林溫的飲食,總是提醒林溫注意人身安全,杜絕掉一切危急林溫健康以及生命的隐患。

林母脆弱敏感,一點小事就能讓她傷懷憂思,更別說這次是林溫傷筋動骨,要是讓林母知道,後果應該天崩地裂。

兩人就這麽争執了一路,從電梯外到電梯裏,吸引了若幹雙陌生目光。

周禮還不忘避着人,一心二用不讓林溫被其他人撞到。

林溫卻被周禮逼得早忘記了自己身處的場景。

周禮向來都是“和顏悅色”,至少在林溫面前是這樣的形象。這是他第一次在林溫面前撕下了一點完美外衣。

林溫向來也是溫柔軟和,好說話,沒脾氣,這回算是頭一次面紅耳赤跟人“争吵”。

兩人争到了三樓骨科,周禮小心将人放到座椅上,往她腦袋揉了一記。

“行了行了,小心你爆血管。”

林溫深呼吸。

周禮忍俊不禁,終于算是哄了她一句:“我去給你找輪椅,要不要吃點什麽,順便給你帶來。”

林溫吃不下,垂着眸說:“不要。”

周禮離開前又叮囑:“別再亂走。”

周禮很快把輪椅找來,沒給林溫買吃的,但給她帶了一瓶水。

她難得“大聲”跟他“吵”了一回,嗓子應該不适應,需要潤一潤。

林溫果然乖乖喝了水,又挪到了輪椅上。

她腳受傷那天原本也考慮過在醫院租一把輪椅,可是輪椅不能上下樓,她家空地小也轉不開,實在沒拐杖方便,所以她就沒去租。

現在坐上輪椅,她舒服不少,在診室外等了幾個號,終于輪到她,周禮推着她進去。

醫生檢查過後直皺眉,再三交代林溫接下來一段時間不能再下地,這種傷可大可小,休養是關鍵。

周禮在旁問了一遍注意事項,記下後他推着林溫出來,又在一樓藥房重新配了些藥。

已經到正午,陽光猛烈起來。

周禮推着輪椅朝停車場走,林溫擡手遮在額頭。

大約上午這批看診結束,這時間路上來往車輛增多,保安努力維持交通,車還是太擠,前進緩慢。

兩人避讓到邊上,路太窄輪椅又過不去。周禮見林溫耳朵已經曬紅,他把輪椅扶手往下壓,輪子翹起。

“坐好。”

“呀……”林溫扶穩。

周禮把輪椅轉向草坪,先打預防針:“別跟我說教。”

翹上臺階後,他推着人往草坪上走,過了擁擠路段他再把輪椅推下去,重回到平整大路。

“……”林溫全程閉嘴。

走了十多分鐘,終于回到車上,林溫坐進副駕,周禮把輪椅收進後備箱。

“先去我家吃午飯。”周禮回車上後直接對林溫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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