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觀看電影

你會在這裏過這種生活。

是因為你別無選擇。

喝酒、做愛以及……自以為是的憂郁,和足夠的金錢以夜夜沉浸在遺忘中。

但是我。

我在這裏是因為我想在這裏。

——《心之全蝕》阿蒂爾·蘭波。

兩年後。

日本的一家私人影院裏,Calm雜志社旗下的模特在此聚會。

所有人開啤酒慶祝,聲音嘈雜,或是讨好着雜志社的主編,投影屏幕上播放着美國好萊塢萊昂納多最新主演的電影《了不起的蓋茨比》。

與年輕的主編相比,地位更高、但是私生活混亂的油膩社長笑呵呵的,絲毫不在意模特們實際上比較追捧主編。社長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望向了另一邊,在這些男男女女聚衆的角落裏,安靜地坐着一個看電影的人。

對方歪着身體,手掌撐着臉頰,令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知道是在認真看電影。青年看上去二十歲出頭,典型的歐洲人外表,有着絕非染色的金色頭發,遮過了耳際,淩亂随意的半長發經過造型師的手法,打理出了時尚的層次感。可以說在場的模特裏,沒有一個人的“星光”程度比得上這個愛理不理的青年。

然而讓人遺憾的是對方潔白的皮膚未被好好保養,膚色不均,需要靠化妝粉飾經過風吹日曬的皮膚和幾顆俏皮的青春痘。

今村社長的目光變得深邃,還有幾分對青年難以掩飾的喜愛之情。

對方是去年加入模特行業的新人。

毫無疑問,這份獨特的氣質,放進競争激烈的娛樂圈裏也能闖蕩出一條路。

男人拿起一罐啤酒,走過去放下,問道:“這麽喜歡看電影嗎?”

金發青年吝啬給予視線,漂亮的眼珠子直視幕布,在電影的燈光下呈現出淺水區海洋的潋滟藍色。他觀賞着改編自《了不起的蓋茨比》的電影,手裏卻不接他人遞來的飲料,散漫地說道:“我只是對蓋茨比感興趣而已。”

今村社長心中一動:“蓋茨比是紐約的富豪,你是對富豪感興趣嗎?”

金發青年終于微微側過臉,映入今村社長眼簾的是是一張侵略性的美貌,肖似幾分好萊塢的國際巨星萊昂納多。

張揚,桀骜,可以讓同性産生不該有的念頭。

“你可真無聊,在暗示我什麽嗎?”

仔細一聽,今村社長能聽出對方的口語進步極大,相比起一年前一個詞一個詞的往外吐,說日語的水準已經顯著提高了。

“沒有。”今村社長推了推啤酒罐子,“蘭波君,你一個人坐着喝點東西吧。”

日本人總是有一種可以把人名強行改成日本稱呼的本事。

“我不喝。”金發青年嘲弄着社長,姿态卻相當随性,眼角的餘光追随者電影主角的一舉一動,“我怕我喝了,第二天就在別人的床上醒過來,雙腿打開,然後被人拍下照片或者某種視頻,你不是一直想上我嗎?”

他的坐姿不變,猛地把臉湊近了今村社長,硬是逼迫得人停止呼吸。

法國人的顏值沖擊到人的靈魂,盛世美顏也不過如此。

“我不會讓你上的,死肥豬。”

“……!”

今村社長的臉色抽搐。

見識過法國人的直白,聽一次還是被吓到一次,完全與本國國情不符。

換做是一個人,今村社長早就發怒了,哪裏容許一個小模特這麽诋毀自己。可惜面對蘭波,他恨不得舉槍投降,越被罵越興奮,吶吶地說道:“我沒有這個想法——好吧,我想過一兩次,但是蘭波君不同意,我也不可能強迫你啊。”

今村社長假裝幽默地說道:“蘭波君,你的日語髒話學得太好了吧。”

留在日本兩年,編造了來歷,迅速融入二十一世紀的阿蒂爾·蘭波輕哼一聲,最先學會的永遠是壞小子喜歡的東西。他嫌棄對方的油膩,要不是對方還有一絲自知之明,想學習什麽紳士風度追求他,他早就跑路了。

“這個明星——”阿蒂爾·蘭波想了想,“你有辦法讓我見到他嗎?”

今村社長愣住,指了指電影屏幕,“萊昂納多?”

阿蒂爾·蘭波點頭,眼中笑意濃烈。

今村社長差點就沉迷美色,忘記自己幾斤幾兩了,不得不說,眼前金發法國人居然和年輕時候喜愛演叛逆少年的萊昂納多有許些神似之處,同樣具有強烈的個人魅力。

今村社長:“恕我無能為力。”

阿蒂爾·蘭波分分鐘冷下臉,不再看他,“哦。”

今村社長不甘心,難得聽見對方提要求,“你為什麽想見他?”

阿蒂爾·蘭波随口:“我是他的粉絲。”

今村社長算了算自己的人脈關系,咬牙保證道:“雖然無法私底下單獨見面,但是我可以帶你去看他的真人,拿一個簽名還是沒有問題的。”

阿蒂爾·蘭波興趣淡淡:“不用,這家私人電影院看電影不錯。”

今村社長爽快道:“我把會員卡給你。”

阿蒂爾·蘭波沉浸入電影的世界,不再說話。

他的耳邊屏蔽了模特們嫉妒的聲音,世間的嘈雜,還不如一場紙醉金迷的電影。

晚上的聚會散場了,阿蒂爾·蘭波沒有跟随離開,用今村社長的會員卡包了一個通宵。他把看電影的房間鎖上門,關掉了所有的燈,手裏拿起了遙控器,躺在了沙發上享受起高科技帶來的便捷生活。

他點播了萊昂納多在1995年拍攝的一部老電影。

——《心之全蝕》。

電影講述的是十九世紀的詩人阿蒂爾·蘭波遇到保羅·魏爾倫的故事。

他的心神随着萊昂納多的表演而搖曳。

似喜似悲。

假如有人看見,便會發現把頭靠在手臂上趴着的金發青年像的不是萊昂納多,而是萊昂納多扮演的《心之全蝕》主角,十六歲離家出走,十七歲認識保羅·魏爾倫,十九歲告別了文壇的阿蒂爾·蘭波。

看到電影的結尾對應着故事的開頭,【蘭波】的妹妹來找保羅·魏爾倫銷毀哥哥生前過于下流的詩歌集,并告知了哥哥的死訊。保羅·魏爾倫假裝答應下來,事後撕毀了對方的名片,呆呆地坐在放了一杯苦艾酒的桌子後。

保羅·魏爾倫給自己倒上了一杯苦艾酒,卻出現了幻覺。

活着的【蘭波】坐在他的對面,容貌年輕,宛如十九歲還未離開的時候。

“告訴我你愛我。”

“你知道我很喜歡你。”【蘭波】問他,“你愛我嗎?”

“愛。”

“那就把手放到桌子上。”

【蘭波】在保羅·魏爾倫的困惑和懼怕中說了兩次。

【蘭波】說道:“手心向上。”

保羅·魏爾倫聽從了他的意思,把手緩緩地翻開,眼神憂郁而哀傷。因為保羅·魏爾倫曾經這麽做過,被【蘭波】用餐廳的水果刀刺傷了手掌心。

可是幻覺裏不一樣,沒有重演歷史的這一幕。

【蘭波】手中的水果刀輕輕滑過了保羅·魏爾倫的手掌心,落下了一吻,不再去傷害自己心愛的男人。

吻代替了傷害。

愛代替了刻骨銘心的痛苦。

【蘭波】最後在對他微笑,是幸福的,男人的手指上再也沒有與女人的婚戒。

保羅·魏爾倫沒有哭,眼神在恸哭。

三十七歲的【蘭波】死後,保羅·魏爾倫感到莫大的絕望,每天都夢到了【蘭波】,每天都想到了他們美好的過去,沉醉于【蘭波】的封筆之作《地獄一季》。

電影将十九世紀的事跡改變,加以升華,為這場不為世人接受的愛情增添色彩。

“他的記憶有如太陽照耀着我,永不熄滅。”

——保羅·魏爾倫。

明明虛構了許多的情節……電影外的人冷漠地看着故事,去擦拭臉頰,觸碰到簌簌落下的淚水。

“為什麽我會再為這個人哭泣。”

“我不該哭的。”

“三十七歲的我不會為他動容,只想要再次出海,去追尋遠方的太陽。”

“是我的年輕,讓我還未看透嗎?”

“我看過歷史資料,【阿蒂爾·蘭波】因為右腳的腫瘤而截肢,成為了殘疾人,三十七歲死在了馬賽。”

“魏爾倫與妻子離婚後逐漸精神失常,窮困潦倒的活到了五十一歲,死前名聲大噪,成為了法國的詩人之王,應該挺得意的吧。沒有我,他收養了一個十九歲的學生當情人,情人沒幾年死于傷寒,他為情人創作了二十五首詩,收入在詩歌集《愛情》之中……”

“再之後,他跟兩個老妓女同居,老妓女靠賣他的詩歌維生,這就是他感人肺腑的愛情啊。”

阿蒂爾·蘭波想到保羅·魏爾倫晚年的生活就冷笑連連。

保羅·魏爾倫還有臉說:“他死後,我夜夜都夢見他,他是我巨大而光耀的罪。”

阿蒂爾·蘭波的呼吸急促,氣得夠嗆,身體蜷縮在沙發上,胸口反胃惡心,手臂哆哆嗦嗦顫抖地要去掏向褲子的口袋,又硬生生遏制住了。那個年代,歐洲的貴族和平民都流行吸食浸泡了大麻的煙草,以此為傲,證明自己是有閑錢的人。

“我不能再犯下同樣的錯誤……”阿蒂爾·蘭波好似看到歷史上病痛纏身的自己,雙眼失神,“我的身體會壞掉的。”

他十七歲剛在巴黎認識保羅·魏爾倫沒多久,染上惡習,被哄着喝苦艾酒,抽某些有問題的香煙。阿蒂爾·蘭波嘗試過戒斷,那種滋味太過痛苦,令他屢屢失眠,頭痛欲裂,來到二十一世紀後才讓他在精神上忍住了。

這個時代的新鮮事物特別多,知識變得仿佛不要錢,阿蒂爾·蘭波沉迷其中。

對世界的探索欲的滿足了阿蒂爾·蘭波的內心。

“我不要過早的死去,我不要截肢——我還沒有去過非洲,去看讓‘阿蒂爾·蘭波’流連忘返的埃塞俄比亞。”

阿蒂爾·蘭波臉色煞白,咬緊牙關,在四人座的長沙發上翻來覆去難以安定,襯衣卷起,被擠得露出了潔白的腰身。他快要對非洲好奇死了,那樣酷熱的地方,怎麽會吸引“自己”?

電影結束後,自動重新播放。

聽着《心之全蝕》裏兩人初見的對話,阿蒂爾·蘭波抱住了頭,肩膀簌簌發抖,好似在回憶的牢籠裏被折磨的鳥兒。

日本的服務員在門外敲了敲門,低聲詢問:“先生?您還好嗎?”

回答他的是法國人交雜着尖銳吸氣聲的怒罵。

“滾!”

這一聲格外的凄厲。

随後,服務員面紅耳赤地同手同腳離開,聽見了房間裏低低的喘息聲和哭腔。

仿佛裏面發生了想入非非的事情一樣。

服務員心道:要不是我知道裏面就一個人,我還真信了,這位先生在看色情片嗎?

重點不是電影內容,而是這位房間裏的客人極具風情,宛如好萊塢電影裏讓人神魂颠倒的明星。

一直到淩晨三點,身心飽受折磨的阿蒂爾·蘭波睡着了,手機從他的手裏滑落出去,掉在了地毯上,屏幕亮了亮,顯示出歷史上感染過梅毒的名人的新聞。

這其中不僅有王爾德,疑似還有蘭波和魏爾倫。

第二天,阿蒂爾·蘭波害怕自己患有傳染病,用海嘯後重新補辦的身份證明去醫院體檢。

針對性體檢的結果——沒有梅毒。

阿蒂爾·蘭波癱坐在公共椅子上,大大咧咧地笑了。

“好險。”

幸好,魏爾倫還沒有把他往死裏坑。

也幸好,他在參加巴黎公社的時候,沒有讓那些喝的醉醺醺的法國士兵得逞,有幾次他差點就被強暴了,惶恐不安,只能在白天做出同流合污的假象。

那些肮髒的家夥。

下一秒,阿蒂爾·蘭波露出諷刺而悲哀的笑容。

“這次你比我先下地獄了,我的童貞女啊。”

“我會好好活着的。”

五十一歲的保羅·魏爾倫貧困交加,長期患有糖尿病、潰瘍、梅毒,死于肺出血。

而二十二歲的阿蒂爾·蘭波——

活蹦亂跳。

……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