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找茬
空氣死一般寂靜。
雖然這事已不是第一次做了,但受害者昏迷的時候,和受害者清醒的時候,感受卻是截然不同的。
畢竟——他不是個真的變态。
哦對了,謝懷該不會以為,自己是想掐死他吧?或者是……欲行不軌?
方黎假裝淡定的收回手,不着痕跡的側眸看了一眼,果然,桌上香爐不知何時燃盡了……他露出一絲懊惱之色。
謝懷着實醒的不是時候。
方黎沉吟兩秒,淡淡道:“你被子滑了。”
說完倏的轉身大步離開。
系統也沒想到謝懷突然會醒,受到的驚吓不比方黎輕,這會兒緩過神來,看着宿主明顯快了些的腳步……真難得,宿主原來也會緊張啊!
……………
謝懷看着方黎離開的背影,眼眸微暗,若有所思。
方黎夜夜燃香,不等自己昏睡,絕不肯靠近……顯然對自己很是戒備,并非狂妄自大之人,但既然如此戒備自己,又為何不幹脆徹底廢了他,一勞永逸?而要選擇如此麻煩,又隐患重重的方式。
此為矛盾一。
方黎實則對自己毫無興趣,卻偏要夜夜留下,假裝對自己很在意,真的只是為了羞辱正道仙門嗎……想要羞辱一個人的方式千千萬,有的是更肮髒下作殘忍的手段,又何必一定要和自己同處一室?如此大費周章,委實多此一舉。
此為矛盾二。
謝懷留在這裏是為了殺死這魔頭,為靈仙界除害……可相處的這些時日,每多接近一分,每多了解一分,就會發現這個人,和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這個人雖然和他共處一室,但寡言少語,從不打擾自己……
這個人即便和他同睡一床,也謹守本分,從不逾越分毫……
口中說着要讓自己從了他,卻連碰都不碰自己一下。
彬彬有禮溫柔随和。
他就像是一泓溫潤沁人的清泉,幹淨的可以一眼便望見底,但有時候……又像是一團若有似無的迷霧,将一切都隐藏在未知深處,看不透摸不清。
他做的所有事情看似都有目的,細想卻又都沒有任何目的。
看似有必要,實則沒必要。
而他就這樣夜夜睡在自己身邊,有好幾次,謝懷都有一種錯覺,殺死這個人很容易。
甚至不必等沖開封印,不必選擇兩敗俱傷,他只需要在這個人的夢中,捏住他的脖頸就可以,如此蒼白而脆弱的脖頸,很輕易的便可以捏碎……
也許是因為太簡單太容易了,反而像是顯而易見的陷阱,令謝懷遲疑了。
他忽然起了試探的心思……
所以在不該睜開眼睛的時候,睜開了眼睛。
而那個人,卻并沒有下意識流露出任何殺意,更沒有順勢做出肮髒不軌之事……他只是顯得有些措手不及,然後假裝從容的離開了這裏。
謝懷沒有放過對方眼底轉瞬即逝的窘迫。
他為什麽要不自在?為什麽要回避自己?
他分明可以為所欲為,做任何他想做的事,無需在意自己是醒着,還是睡着的……更不需要給自己所謂的‘考慮時間’。
可是他偏生就這樣走了,略顯狼狽,像個背着人偷偷惡作劇,卻被撞破的小孩。
謝懷本以為自己的舉動,可以捕捉到一絲隐藏在僞裝之後的真實,從而印證自己的猜測,證實這一切都是魔頭的陰謀……結果卻只是産生了更多的迷惑、不解。
他像是身處濃濃迷霧之中,以為往前一步,能看清到底隐藏着什麽,結果卻只是陷的更深,連身後的路,都變的越發模糊起來。
………………
水妖的右手手腕裹着紗布,雖然謝懷當時不曾留情,但他畢竟也是個小妖,再加上魔宮中靈丹妙藥無數,水妖的傷其實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不礙事了,但他卻遲遲沒有拆了紗布。
聽說謝懷自從入了尊上殿中,尊上夜夜留宿在他那裏,俨然有獨占恩寵的勢頭……
水妖在屋中來回踱步,越想越不安,謝懷實在是太美了,哪怕不願意也不得不承認,面對謝懷的時候,他有種自慚形愧之感……
這樣的人和尊上朝夕相處,尊上真的能夠不動心嗎?
水妖不相信。
他煩躁的捏碎了手中水杯,緊緊皺着眉,本意是借機除掉謝懷,誰知卻反而弄巧成拙,讓謝懷去了尊上身邊……如果現在再不有所行動,以後怕是更沒有機會了。
只是沒有尊上的召見,主動求見尊上,水妖又不太敢,萬一惹怒了尊上……
就在他掙紮猶豫之時,奉音推門走了進來。
奉音和他差不多同時入魔宮,兩個人關系還算不錯,一直互相扶持,這後院裏人人心懷鬼胎,只有拉幫結派,才不致于勢單力薄被排擠,而奉音就和他是一邊的。
奉音一進門就焦急的道:“我聽說謝懷快要把尊上迷的沒了魂兒了。”
水妖正在憂心這件事,聞言更是惱怒,一揮手把桌子上的茶壺都掃到地上去了,胸口起伏道:“我也聽說了。”
奉音皺着眉頭道:“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水妖何嘗不是這樣想的,但他們連尊上身都近不了,又能有什麽辦法……
奉音思索了許久,忽的開口道:“我們去見尊上。”
水妖壓下心動,憂心道:“你難道忘了,之前有人動了歪心思,去魔宮假裝偶遇尊上,結果惹怒了尊上,被直接處死了。”
奉音顯然也記得這件事,臉色白了白,露出些許退縮之意,但最後還是野心戰勝了恐懼,他咬着牙道:“那是他自不量力,但你是不一樣的,也許尊上不會生氣。”
水妖心口一跳,道:“我哪裏不一樣了?”
奉音橫了他一眼,語氣嫉妒的道:“別揣着明白裝糊塗了,那日尊上怎麽對你的,大家都是看在眼裏的,難道你心裏沒有數?尊上何嘗對我們這樣過?更別說又是讓你好好養傷,又是賞賜各種靈丹妙藥……”
水妖臉頰微微泛紅,眼神卻掩不住得意,撇着嘴道:“也許只是尊上一時興起……”
奉音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得了吧!後院裏美人這麽多,怎麽尊上以前沒有一時興起過?我和你說,難得尊上對你上了心,又對你這麽好,你可別放棄這麽好的機會,再不去尊上眼前露個臉,尊上就真的要被別人迷走,把你給忘了,到時候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水妖咬着唇。
奉音眼中露出一抹狠色:“別猶豫了,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去!”
水妖終于是心動了,他一個人有些怕,但有人陪着就好些,而且奉音剛才那番話,說的他委實心動……果然,不是自己的錯覺,別人也覺得自己在尊上眼中是特別的。
富貴險中求,水妖下定決心。
他道:“好。”
奉音這才笑了,道:“日後你飛黃騰達了,可別忘了我就行。”
水妖掩唇一笑:“當然不會。”
他們這些娈寵居住的後院,坐落在魔宮一角,水妖和奉音悄悄溜了出去,根本無人注意。
兩人小心翼翼行走在魔宮中,外面的建築恢弘而冰冷,和後院的旖旎風流全然不同,就連黑岩石鋪就的走道,都散發着肅殺的氣息。
走了沒多久,就來到了魔宮的偏殿處,隐隐聽聞一旁有人聲,兩人立刻輕輕躲在了假石後,只見不遠處,端着美食的仆從如流水般進出,水妖和奉音看着這一幕,嫉妒的眼睛都要紅了。
水妖恨恨道:“這狐貍精!”
這裏應該就是謝懷住的地方了,都說他被尊上藏在偏殿,過着錦衣玉食的神仙日子,果然如此,水妖恨的牙都要咬碎了。
奉音沉默許久,道:“既然已經到了偏殿,那再往前走不遠,應該就是尊上住處了。”
水妖道,“沒錯,我以前賄賂過守衛,尊上寝宮就在前面。”
奉音忽的道:“你去見尊上,我就不跟着你了。”
水妖錯愕道:“你不去?”
奉音斜斜睨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你和尊上要是幹柴烈火,我難道還在旁邊看着?你一個人去就行了,我可不是那種不識趣的人。”
這番話說到了水妖的心坎上,既然已經順利到了這裏,他也确實不希望奉音打擾,于是道:“好,你也小心。”
奉音點點頭:“你放心吧。”
他目送水妖前去,眸光閃了閃,轉身去了偏殿方向。
謝懷吃過晚飯,坐在屋中木桌前,一手撚着棋子,自己和自己對弈。
自從那日匆忙離開之後,方黎好幾日不曾過來了。
為什麽?
是因為睡夢中不小心靠近了自己?還是因為試圖作弄被自己撞破?亦或者……僅僅是因為自己沒有利用價值了?
他不會再來了嗎?
謝懷眸光微微暗下來,薄唇微抿,他并不是在乎他來不來……只是怕沒了機會殺死他。
锵,石子輕輕落在桌面上。
謝懷眼中神色淡然,聲音清冷:“誰?”
嘩啦一聲,窗戶被吹開了,奉音從陰影中走出來,他冷冷的瞥着謝懷,揚起嘴角譏诮的道:“還以為你們名門正派都是有骨氣的,沒有想到也不過是假清高,堂堂玉儀君竟也願意以色侍人。”
謝懷定定看着他,并未露出羞憤之色,反而微微挑眉:“哦,還有呢?”
奉音見他不為所動,似乎氣急敗壞,惡狠狠的道:“你現在沒了修為,有什麽好嚣張的!”他雖然說着這樣的話,但似乎有所忌憚,沒有敢動手。
謝懷忽的笑了,道:“不如過來喝杯茶,慢慢說。”
奉音遲疑許久,冷冷道:“誰怕誰,你以為我不敢過來嗎?”
說着縱身一躍進了屋子。
四周無人,奉音背對虛掩着窗戶,忽的神色一變,露出擔憂之色,無聲開口:我很擔心您。
謝懷若有所思看着面前的少年,無腦善妒只是僞裝,他是故意借機來見自己的,可是自己卻并不認識他。
奉音也知曉自己需得取信于謝懷,他上前一步,用手蘸着茶水在桌上寫了兩個字:奉英。
謝懷眼神微變,如有所思。
七年前,西原州的丹書派被魔門鬼月教所滅,丹書派掌門的小公子奉英被魔修擄走,他恰好在西原州游歷,得知此事,一人一劍滅了鬼月教,卻未能救回被擄走的奉英,只以為這孩子當時已經死了。
奉英忽的一撩衣擺,跪在地上磕了個頭。
他雙眼發紅,當時被鬼月教擄走之後,鬼月教見他根骨不錯,又長的好看,于是将他賣給了合歡宗老祖,老祖親手将他調教成爐鼎,送入魔宮讨好魔尊。
這麽多年他沒能逃走,到後來,想走已走不了,這一身污垢,實無顏面對過往,索性沉淪魔道。
但他一直記得,家門血仇,是玉儀君幫他報的。
沒有想到,自己還有能還此恩情的機會。
奉音一筆一劃在地上寫着:我有辦法送出消息去,只要您一句話,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謝懷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
奉音站了起來,擦了擦眼睛,激動的手微微顫抖,事實上,他很擔心謝懷不相信他的話,或者看不起現在這樣的他……好在謝懷沒有。
謝懷緩緩道:“你太冒險了。”
不論奉音是真心還是假意,這般唐突來訪,都是很危險的行為,是至自己于險地。
奉音也知道自己沖動了。
若不是實在擔心玉儀君,怕恩人受不住魔尊的折磨,他是不會冒險暴露自己的。
現在見玉儀君無事,他也就放心了。
“我不能久留,您有事吩咐。”奉音用極輕的聲音道,然後驀地後退了一步,提高聲音尖銳道:“你休要得意,尊上也不過是圖個新鮮,很快就會倦了你!”
………………
方黎坐在書房看書。
這些天他沒有再去謝懷那裏,但也吩咐下人不得苛待,其實,少去幾晚應當也不要緊,現在誰不知他寵愛謝懷?
只要結果是一樣的就可以了。
方黎看書看的累了,微阖雙目淺寐,說好的要給謝懷時間考慮的,卻趁他睡着時靠近,還試圖‘掐’他的脖子……謝懷會如何想自己?
他可不想因為一時失誤,破壞了這難得的平衡。
方黎幽幽嘆了口氣,摁了摁額頭,忽的一道黑影落在他身邊,在他耳邊低語一番。
這是他留在謝懷那邊的暗衛,向他報告有人去找謝懷的麻煩,看來自己這段時間‘獨寵’謝懷,真的讓一些人坐不住了呢。
稍微搜索了下記憶,方黎搖搖頭。
奉音,合歡宗老祖送來的爐鼎。
只是不知道他此行是為合歡宗辦事,還是另有目的?
若是為合歡宗辦事倒不奇怪,但為何要撇開水妖去見謝懷?難不成真是被嫉妒沖昏了頭?有趣……
方黎垂眸思索片刻,忽的展顏一笑,管他有什麽目的呢,想見便見好了,只要謝懷在自己身邊,能配合自己走劇情,其他事情自己可以睜只眼閉只眼,樂得輕松。
再說,劇情裏面也沒有寫這件事,此人扮演的到底什麽角色,他也不甚清楚,還是不要多管閑事的好。
方黎揮了揮手:“去吧,不用管。”
暗衛倏的一聲消失了。
方黎站起來推門而出。
沉寂了好幾日的系統陡然精神了。
【系統:宿主您去哪?】
【方黎:都有人來找謝懷的麻煩了,本尊要是無動于衷,豈不是顯得不夠在乎他?】
【系統:宿主說得對!宿主英明!】感謝老天,宿主終于願意去見謝懷了!
方黎笑着搖搖頭。
他一出門,就看到水妖找了過來,水妖見到方黎,露出一副我見猶憐的表情,嬌嗔的道:“尊上,您是不是忘記妖兒了!”
美人手腕上裹着紗布,按理說傷該好了,看來是不想自己忘記,提醒着自己呢……
方黎戲谑的挑起嘴角。
在厭睢的記憶中,他後院那些寵兒可不敢如此大膽,素來安分的緊,見了他大氣都不敢喘……自己這才來幾天,就有人敢上門獻媚了,恐怕是自己給了人不該有的錯覺,以為可以有非分之想了。
耽誤人的事情方黎不愛幹。
他居高臨下的睨着水妖,淡淡道:“沒忘。”
尊上說沒有忘了他,本該是高興的,但水妖望着方黎淡漠的雙眼,看似溫和,卻沒有絲毫溫度,驀地一股寒意從頭頂沁下……他的表情一點點凝固,嘴唇微微哆嗦起來。
水妖瞬間意識到,自己被沖昏了頭腦,做了不該做的事情。
方黎輕聲一笑:“再有下次,就別回去了。”
說着從水妖的身邊離開。
水妖渾身癱軟跪在地上,幾乎爬不起來,他不明白,分明尊上之前對自己如此溫柔、不同,為何才幾日不見,就變得如此冷酷無情,和之前的魔尊一模一樣。
難道那日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覺嗎?
方黎打發完了不長眼的炮灰,閑庭信步來到謝懷的院子,剛一進門,就看到奉音惱羞成怒的推門而出,一邊走還一邊不忿的罵罵咧咧,仿佛對謝懷這名門正派很不屑、厭惡……
看來自己來的正是時候啊。
奉音走着走着,一擡頭看到了方黎,聲音驀地一噎,随即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顫抖的話都不會說了。
方黎低斂雙眸,按照劇情,這會兒厭睢該已經對謝懷上心了,而且這篇文有一個中心思想,從始至終貫穿全文不變,那就是——
厭睢自己怎麽羞辱折磨謝懷都行,但別人碰謝懷一個手指頭都要死。
對了,奉音到底有沒有碰到謝懷的指頭?聽彙報好像只是打了一通嘴炮?而且打嘴炮也沒占着什麽便宜的樣子?
那就……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吧。
方黎清了清喉嚨,神色冷漠,對着身側魔仆道:“看着點,別再什麽人都放進來了,日後誰敢再對玉儀君不敬,殺無赦。至于他……”
他垂眸睨着奉音,後面的話還未說出,吱呀一聲門被推開,謝懷白衣長身玉立,眼神淡漠如高山寒雪,緩緩道:“尊上處置你的人,我無權置喙,只是若為了我,那還是不必了。尊上的厚愛,我受之不起。”
真真是冷漠無情,看起來半點也不在乎奉音,只是讨厭自己的行為而已。
挺符合謝懷的人設,但真的只是如此嗎?
不過,方黎本也無意處死奉音。
他順勢忽略了奉音,霸氣側漏的冷冷道:“你既是本尊的人了,除了本尊,自然誰也怠慢你不得,你不願意,也得受着。”
謝懷平靜的看他一眼,薄唇吐出兩個字:“随你。”
說完轉身就走。
鄙視的最高境界就是無視,視而不見,将對方當做浮雲空氣。
而謝懷此刻就當他是空氣。
方黎很樂意被當做空氣,希望謝懷繼續保持,再接再厲,但他身為魔尊,斷不能灰溜溜的走啊,否則逼格何在。
關起門來也就罷了,現在還有人看着呢,這面子可不能丢。
方黎似是被激怒了,他驀地上前一步,緊緊扣住了謝懷手腕!一把将他按在了門上!陰森森的道:“誰允許你這樣和本尊說話了?看來本尊該讓你長點記性了。”
暴戾、冷血、殘忍、占有欲極強的變态魔尊,方黎演的有點感覺了,他一緊手腕,就要将謝懷拽進屋裏去,卻見——
謝懷薄唇一挑,靠近他的耳邊,清冷嗓音流淌而出:“是嗎?尊上打算如何——讓我長點記性?”
方黎:?
感受到了挑釁!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繼續掉落小紅包麽麽噠~
作者菌:據說,據說啊~想要了解一個人,就是愛上他的開始。
謝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