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共飲

方黎旁若無人的回過頭,準備繼續看戲,但戲臺上的舞姬都撤了,眨眼功夫,整個五樓的人也跑光了,他不由遺憾的嘆了口氣。

這裏的人就是安逸太久了,不就是有人鬧事麽?有什麽大不了的,用得着這般如臨大敵?

真是掃興。

方黎正自有些無聊的時候,倏的一道紅色身影禦劍而來,一個老者落在了鎏金樓上,老者穿着暗紅色的道袍,腰上系着玉帶,看裝飾正是丹山門執法長老。

丹山門執法長老俱都有分神期修為,他們可不是山青陽那種最低等的分神期,能入丹山門并成為長老的,個個都是戰力極強的高階修士,殺普通分神都是輕而易舉。

紅袍老者望着方黎臉色一沉,就要出手擒住這猖狂小子,忽的視線落在了謝懷臉上,眼神劇變。

玉儀君!

十天前,魔尊攜玉儀君在萬郇山滅了星月宮。

老者腦中驀地浮現了這個傳言,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而起,他看着眼前那病恹恹的蒼白青年,衣袖中的手微微顫抖。

這個人的身份,不言而明。

難怪,難怪,難怪。

老者身後的弟子看師父不動,有些意外,就要上前呵斥方黎時,忽的聽師父一聲厲喝:“都住手!”

老者緩緩倒退一步,深深看方黎一眼,沉聲道:“閣下來丹山門做客,何不知會門主一聲,讓我等也好有個準備。”

方黎悠然一笑,語調慵懶:“你現在轉達,也不晚。”

老者深吸一口氣,道:“閣下稍等。”

說罷便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他一直禦劍離開千米遠,才發覺剛才短短一瞬的功夫,背部已汗濕了。

老者來不及向弟子解釋,匆匆前往內門面見掌門。

重萬山正在府中宴客,他看起來中年模樣,蓄着長須,氣度儒雅,此刻正撫須微笑,對一旁青衣男子道:“這茶,取自丹山茶樹,百年才可得一兩。”

傅君陵微微一笑,道:“門主慷慨,那我可得好好品一品。”

桌上茶杯晶瑩剔透,茶液清澈如水,沒有半點雜質,香氣沁人心脾,着實是上上極品……

傅君陵撩起衣袖,輕輕拿起茶杯,放在鼻下嗅了嗅,正要品茶之時——

紅袍老者匆匆走了進來,焦急的對重萬山道:“門主,我有要事禀報。”

重萬山眉頭一皺,甘長老平日素來穩重,明知自己宴客還前來,恐怕是真有要事,于是沉聲開口道:“說。”

“今日有人在鎏金樓鬧事,還出手打傷了執法弟子,我得知消息親自前去查看,發現,發現是……”甘長老頓了頓,道:“是玉儀君和魔尊。”

重萬山臉色一變。

傅君陵動作一頓。

甘長老壓力也很大,後怕道:“我并未當場和魔尊動手,也沒有揭穿他的身份,只說要回來将此事禀報門主,他沒有阻攔,讓我回來了。”

重萬山沉吟片刻,緩緩道:“你做的很好。”

甘長老這才稍微松了口氣,又詢問:“接下來該如何,請門主示下。”

重萬山緊緊皺眉。

其實得知魔尊來此,他是十分意外的。

近來九霄山一直很高調,到處號召衆仙門聯合起來,成立萬仙盟攻打浮丘山,據說魔頭震怒,已吩咐都蒙去剿滅九霄山。

所有人都認為浮丘山将和九霄山開戰。

但偏偏就在這個關鍵時候,魔頭卻孤身來了丹山門。

丹山門距離浮丘山有萬裏之遙,之前也沒有過任何沖突,魔頭為何千裏迢迢來到這裏?難道魔頭用的聲東擊西之計,想要趁機對丹山門出手?

可若是如此的話,又為何不掩飾其身份,還讓甘長老回來報信?這般作态,又不似要同丹山門開戰……

總不可能真是游山玩水來了這裏吧?

重萬山一時摸不清魔頭的想法。

他內心其實是不想同浮丘山直面沖突的,他們丹山門同浮丘山距離遙遠,完全不必做那出頭鳥,即便前面衆仙門同浮丘山開戰,他們丹山門也可保全實力,明哲保身方為上策……

可魔頭不但來了自己這裏,還公然挑釁丹山門律法,自己若置之不顧,豈不是要被嘲笑怕了魔頭?日後又如何在靈仙界立足?

但若是和魔頭動手的話,魔頭難道真是孤身來此?他有沒有其他算計?自己會不會剛好中計,正中他下懷?

重萬山頓時十分為難。

他想到的這些,傅君陵也想到了。

傅君陵放下茶杯,緩緩開口:“不論魔頭有何目的,他既敢孤身前來,必定有所依仗,在摸清他的底細前不宜輕舉妄動,否則恐怕會波及無辜啊。”

重萬山心中也不想和魔頭動手,傅君陵的話剛好給了他一個臺階,憂心忡忡道:“在下也正是如此擔心,望山城中民衆數十萬,若是魔頭大開殺戒,數十萬生靈怕會慘遭毒手啊……”

傅君陵沉思片刻,道:“魔頭既然并未亮明身份,恐怕也沒有動手的意思,您身為丹山門門主,現在去了,若是一個處置不當,就沒有了轉圜餘地,而我卻并非丹山門之人,無論談的結果如何,也有個緩和餘地……我願代門主去會會這魔頭。”

重萬山正是如此想的,但卻不好開口,沒想到傅君陵竟主動提出,不由感激道:“那就有勞傅樓主了。”

傅君陵微微一笑:“你我正道仙門,面對這魔頭,本該同氣連枝,門主不必客氣。”

………………

鎏金樓上的人都跑光了,現場親眼目睹的沒幾個,大多數人都在外圍觀,只看到有人被扔出來了,接着,又有執法弟子被扔出來……

他們很多人這輩子,第一次見這種場面。

有人在望山城打了執法弟子,執法長老來了,竟然不直接抓了那人,反而掉頭又飛了回去……

衆人如恍在夢中。

這人到底是什麽身份?

總不會是五大仙門的宗主吧?

但五大仙門的宗主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輩高人,怎麽可能做這般跋扈又輕狂的事情!

那除此以外還有誰,能讓執法長老都不敢動手?

方黎悠然給自己倒了杯茶,眸中含笑,對謝懷搖搖頭道:“本想帶夫人看戲的,現在是看不成了,但還另有好戲,夫人可不要失望……”

好戲。

謝懷想,确實是一場好戲。

他知這人素來一意孤行,決定無人能幹涉,索性也不再開口,倒要看看,他這又是一出什麽好戲。

方黎剛鬧完事,半點也不着急。

如今衆仙門一盤散沙,希望別人沖前面,自己坐收漁翁之利的可不少,重萬山素來謹慎的很,最善明哲保身,所以不但不會和自己動手,甚至都不會出現,傅君陵會代重萬山來會自己。

而自己越是大搖大擺、肆無忌憚,重萬山反而越是猜忌,不敢輕舉妄動。

方黎視線不由的落在謝懷身上,雲間闕的劍修素來嫉惡如仇,眼裏容不下沙子,個個把除魔衛道當己任,看到魔修作惡就出手了,雖然救了人卻得罪了厭睢,招惹了當初那一場禍事……但面對魔頭威脅,個個置生死與度外,寧死不肯妥協……

所以,厭睢并不想真的動雲間闕,只是抹了雲間闕的面子,搶了謝懷就回去了。

但這丹山門,可不是雲間闕那群傻子……

重萬山,更是老謀深算,無利不起早。

所以,他不會來。

方黎捏着茶杯微微一笑。

不消片刻,樓下有喧嚣聲傳來。

方黎擡頭看向外面。

一個身着青衣的男子走來,他眉目俊朗,溫潤如玉,淡雅如竹,行走之間似有清風拂面。

不少人認識他,紛紛恭敬稱呼:“傅樓主。”

傅君陵微笑颔首,然後對樓下的苦主錦衣公子道:“樓上之人是在下朋友,剛才可能是個誤會,我代他向公子賠個不是,這鲛靈珠便作為賠禮。”

錦衣公子臉色慘白,雙股戰戰,剛才他已接到傳音入密,吓的幾乎癱倒在地,此刻只想着立刻逃命,連連讪笑:“誤會誤會,是個誤會,其實剛才那位公子說了願以兩倍價錢換我的位子,是我心生不滿對他口出惡言,他不得已才動手的,着實是我不對在先,哪裏還能要您的賠禮呢!冤家宜解不宜結,煩請樓主替我向您的朋友賠個不是。”

傅君陵含笑道:“原來如此。”

錦衣公子:“正是如此!此事确實是我不對在先,希望樓主朋友不要介意!”

衆人聞言恍然大悟,既然兩人都有不對,那就不是單方面鬧事傷人了,雙方調解好了就行……但是,那人還扔了執法弟子,這又該怎麽說?

傅君陵看向圍觀群衆,道:“此事在下朋友卻有不對,請諸位放心,在下會同他一起上丹山門請罪。”

既然有傅樓主作保,說了要親自上山請罪,那确實沒有什麽好再說的了。

很快有執法弟子前來疏散衆人。

傅君陵三言兩語,就消弭一場災禍。

厲害厲害。

方黎好整以暇的看着這一幕,待傅君陵上樓來時,才遙遙的戲谑一笑:“我怎不知自己有傅樓主這樣的朋友?”

傅君陵舉止從容,對着方黎微笑道:“我與閣下的夫人是好友,那與閣下自然也算朋友。”

說着坦坦蕩蕩對謝懷道:“好久不見。”

竟是絲毫不掩飾自己和謝懷是舊識,好一番從容不迫的氣度。

謝懷本有些擔心方黎鬧的下不來臺,見傅君陵輕而易舉便将此事揭過,對着他點點頭。

看來重萬山也不想把事情鬧大,才讓傅君陵出來打圓場,重萬山會這樣做倒也不出意料,雖然少了些正道風骨,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到底還是少起殺孽為好。

傅君陵接着對方黎客氣道:“這裏待着恐有些掃興,在下備了天游船,可賞望山城風景,欲邀閣下和玉儀君上船賞景,不知閣下意下如何?”

這是要将方黎帶離人多的地方,以免再生事端。

方黎欣然應答:“好啊。”

謝懷轉頭看向方黎,見他答應的如此痛快,欲言又止。

你答應的這麽爽快,難道就不怕有陷阱嗎?

這裏可是丹山門的地盤。

方黎卻放心的很。

有陷阱的可能性很小,傅君陵前來,就是不想将事情鬧大,而且他等的人已到了,還在乎那些喽啰作甚,當然是欣然赴約咯。

劇情到現在為止都進行的十分順利。

傅君陵笑道:“閣下爽快。”

說着一揮手,一艘華麗的大船從天邊駛來,這船足有百餘米長,船身雕刻着繁複的花紋,緩緩行駛在朝霞之中。

望山城管轄嚴格,平時就連飛行法器都禁止在城中使用,能用這天游船賞景,可是極少人才有的特權,從空中賞這望山城風景,定別有一番風味。

船上已備好酒席,樂姬輕撥琴弦,絲竹之聲入耳。

游玩和走劇情兩不誤,方黎心情不錯。

傅君陵很是沉得住氣,除了最開始那一句話,并未再和謝懷有交流,他對着方黎遙遙舉杯,道:“閣下遠來是客,在下先幹為敬。”

方黎也飲了美酒,若有所思。

原劇情裏面,傅君陵也是代重萬山來見厭睢,結果見厭睢對謝懷肆意輕薄,心中怒極,只恨自己好友要受這般侮辱,後來就加入了萬仙盟攻打浮丘山。

所以自己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在傅君陵的面前輕辱謝懷就可以了。

這事兒自己實在輕車駕熟,信手拈來。

“好酒。”方黎微微眯起眼睛,待侍女将酒杯滿上,他忽的捏着酒杯轉頭看向謝懷,将自己喝過的酒杯遞到謝懷唇邊,旁若無人的戲谑輕笑:“夫人也嘗嘗?”

謝懷望着方黎含笑雙眸,親昵姿态,不由的眉心微蹙,方黎已許久不曾這樣了,上次……還是在浮丘山演戲給都蒙看。

那麽這次呢?演給傅君陵看?為何?

酒杯邊緣色澤晶瑩,微微濕潤,正是方黎剛喝過的……謝懷眸子暗了暗,他和方黎,還不曾如此親近過……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不,你知道。

但你以為我不會喝。

怎的?以為區區一杯酒,便能為難了我?

謝懷喉嚨裏溢出一絲輕笑。

方黎看着謝懷似是不悅的冷笑,故意又靠近了些。

自己現在多輕佻啊!當着謝懷好友的面,和他共用酒杯同飲,還喊謝懷做夫人……啧啧啧,想想就讓人生氣,他要是謝懷的朋友,就想立刻打死自己!

趕快救謝懷出魔掌!

讓他不要受自己這魔頭的羞辱!

謝懷是不可能喝自己喝過的酒的……到時候,自己就來硬的?

方黎想到這裏,微微有點緊張,還有一絲絲的……興奮……

就在他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準備來個霸王灌酒的時候,就見謝懷倏的擡手,掌心包裹住他的手,握着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淡淡開口:“還行。”

方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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