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原諒

周嶼沒吭聲。

昂着頭看她, 手上的輸液針頭被他按住回了血渾然不覺。

蘇念轉頭看向孟銳,“怎麽回事?”

兩只手交疊在一起,沒人看出她的手指微微發抖。

孟銳抄着兜站起來, 看了眼周嶼,笑道:“去找你吃飯的路上跟人撞了車, 還好他機敏,只是胳膊折了, 有點腦震蕩。”

骨折, 腦震蕩。

單數出一樣也夠人受的, 更不用說肯定還有其他擦傷。

“找到肇事司機了嗎?”蘇念放下包, 一邊說一邊靠近周嶼, 她抿緊嘴唇,目光挪到他的腦袋上, 一圈圈纏繞的紗布還有一塊地方滲出血來。

“還沒,跑了, 報警了。”孟銳揚了揚手裏的電話,然後推門走了出去。

病房內擺放着新鮮的鮮花, 暖氣充足, 花香味肆意飄散,整個病房充滿着淡淡的花香味道。

是VIP病房,空氣中沒有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花香混合着一種淡淡的雅香, 她還能聞見的竟然周嶼身上的木檀香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距離的近, 一呼一吸,旁的味道都像是被摒棄掉,只餘下那特有的。

蘇念坐在病床前,沒有說話。

她的手輕輕搭在病床扶手上, 指節微乎其微的抖動。

忽的周嶼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嗓音低沉暗啞,卻又溫柔,“沒事。”

一滴淚落在白色床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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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海水潮漲,委屈和難過攀爬過欄,蘇念昂起頭看他,眼眶泛紅,仍舊固執的不肯再掉一滴眼淚,“你當年……”

還未說完,男人起身抱住她。

越過受傷的胳膊,将那顆纏了幾圈的腦袋擱在她的鎖骨窩頭處,棱角分明的下巴磕的她微微發疼。

她被迫昂起頭剛好擱在他的肩膀處,周嶼單手抱住她,輕輕的拍打着她後背,“對不起。”

“是我不好。”

周嶼嘆了口氣,終究是先低頭。

蘇念鮮少掉眼淚,更可況是在他面前,光是那一滴淚他都覺得要了命了。

“小祖宗,別哭了。”

“我沒哭。”蘇念輕輕推了下他。

周嶼嘶了聲。

懷裏的人立刻不敢動彈,連帶着想要問的話都被重新咽到肚子裏去。

周嶼直起身,他的手上的紗布似乎有些問題,他俯身按下按鈕呼叫護士,然後握着蘇念的手,指腹摩挲過她的手背,輕輕柔柔,“幫我去家裏拿些換洗衣服,餘歲陪你回去。”

知道他是想要借故支開她,蘇念還是點頭答應。

餘歲開着那輛黑色大衆載蘇念去公寓。

路上餘歲問道:“蘇小姐,老板好些了嗎?”從出事他就一直在處理事情,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去忙了。

“護士去給他換藥了。”剛才他抱她應該是扯到傷口,怕她見着難過才支開她,喚她去拿換洗衣服。

餘歲點點頭,嘆了口氣,“自從你走後,老板很少回本家,那邊的衣服大多都搬到公寓和公司了。”

她擡頭望了眼餘歲沒有接話,指尖扣着手機殼的外包邊,一下又一下。

夜色下的街道燈光閃耀,沿邊店鋪各色招牌燈紅酒綠,随着車子以後不斷後移,像是一副失幀的照片,模糊不堪卻又濃墨重彩。

車子在道路盡頭拐了個彎,周氏大廈的牌子一晃而過,蘇念扭頭看過去,整座大廈燈火通明。

這幾年,周嶼真的做得很好,周氏發展的不錯。

“我就不上去了,蘇小姐收拾完後下來即可,我在車裏等您。”餘歲轉身将一張卡片遞給她,上面寫着周嶼的門牌號。

蘇念接過卡片推門下車,樓內的管理員似乎被人打過招呼,見她拿着卡片進來伸手幫她按下電梯按鈕,微笑服務她進入。

直到電梯門關上,蘇念才扶着把手松了口氣。

從剛才在醫院到車上,她的神經一直在緊繃着,只有獨處才讓她有一絲絲冷靜感。

叮。

電梯門打開。

她打開剛才餘歲給她的字條,蘇念猛地頓住腳步,盯着字條上的那串數字看。

數字極短,是她的生日。

蘇念動了動嘴,伸出食指按下密碼,門應聲而開,她站在門口半晌後才邁步走進去。

公寓樓的面積不算特別大,只有一個卧室和一個客廳,倒是另一面辟出一個衣帽間,裝修風格依舊是簡約冷淡風,多少年他的風格都沒有怎麽變過。

唯一不同的是,客廳的落地窗前養了一棵巨大的龜背竹。

葉子翠綠盤大,一看便是用心養過的。

三人沙發上邊上有個吊椅,上面放了一個與整個房間風格不搭的玩偶抱枕。

這公寓還有別人來麽。

蘇念咬了下唇轉身進入衣帽間。

擺放方式依舊是跟之前一樣的,襯衫和外套單獨擺放,蘇念站在中間抽出一個紙袋開始給他裝衣服。

外套她拿了常規款,襯衫換洗比較方便,她擡手一件件劃過。

指尖猛地頓住。

蘇念怔怔的看着手裏捏着的衣袖。

雖然是熨燙保養過的,可她依舊能夠摸得出來那件襯衫的褶皺感,是熨燙不掉的。

淡青綠色的布料在昏暗的衣帽間燈光下折射出點點光,是她在裏面摻雜了銀絲金線還有棉麻線的緣故。

她的手指無意識收緊。

那天他披在白薇身上的模樣再次浮現在眼前。

蘇念低下頭抿了下唇,眼前的燈光迷離撲朔,疊疊重影,她飛快眨了下眼睛越過這件襯衫将另外兩件拿下來放在一旁,又拉開抽屜看向內衣物品,也只是挑選了兩件。

已經周嶼是有點潔癖的,不知道自己拿的是不是合他心意。

等她返回樓下的時候餘歲站在車外,手裏夾着煙頭,見她出來似乎有些驚訝,忙掐滅煙頭走過去接過她手裏的袋子,“蘇小姐這麽快就收拾好了。”

空氣裏還殘留着沒有散盡的煙草味。

蘇念沒見過餘歲抽煙,“你抽煙?”

餘歲彎腰将東西放進後車廂,笑了笑,“很少抽的。”

蘇念淡淡應了聲彎腰坐進車裏。

“等會兒先去趟城郊那家店,”蘇念劃開手機屏幕,跟金靜請了兩天假,然後擡起頭看向後視鏡裏的餘歲,“肇事司機有消息了嗎?”

“已經配合警方在看,應該快有結果了。”

按理說周嶼的開車技術是很好的,不至于到了馬路上跟人發生這麽嚴重的事故。

如果他真的有什麽意外,那周氏,周家要怎麽辦。

想到這裏蘇念驚了一身冷汗。

轉念一想現在是什麽時候,又不是電視劇,哪裏有那麽多恐怖違反犯罪事件。

天氣涼,車內暖氣也是充足的,餘歲卻瞧着她的臉色越發蒼白,以為蘇念冷,他将溫度調高幾度,“蘇小姐,收納箱子裏有個毯子,可以蓋一下腿的。”

“我不冷,”蘇念擡手将頭發挽到耳後,目光對上他的,“我只是有些……”

許是她的眼神太過明顯,餘歲安撫她道:“老板不會有事的,這次真的是個意外,沒有下次。”

他說的認真誠懇。

也提了是個意外。

天色漸漸發亮,黎明撐破夜空将光灑下,蘇念轉頭看向窗外的景色,光禿禿的樹幹,寥寥無人的街道,幾個商販在推着小吃車走到規定位置,幾個穿着道路清潔的清潔工在埋頭苦幹,哈出的白氣随着冷風轉身消失。

這樣的寒冬看着就冷。

車子拐了個彎進入郊區道路。

道路兩旁零零星星出現幾個紅磚矮房子,越過一片高聳樹林,盡頭便是他們說的那個郊外的聚餐點。

蘇念喜歡這裏,回國後只要有時間就會拉着趙靜雯來吃飯。

跟她相比,周嶼倒是來的少,只是這裏的人也記得。

在回來的路上她給店裏的人發了微信要了雞絲粥和幾個清淡菜,餘歲剛把車字挺穩裏面便走出來一個小姑娘,拎着一個保溫袋遞過去,“蘇小姐,我們老板說要盡快用才行,涼了就不好吃了。”

蘇念道了聲謝,拍拍駕駛座,示意餘歲可以出發。

“蘇小姐似乎有點老板當年的樣子,”回去的路上餘歲笑着道,“老板剛接管周氏的時候,想問題都是面面俱到,你現在的樣子跟他有幾分像。”

保溫袋的溫度較高,蘇念抱在手裏像抱了個暖爐。

她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抱着。

突如其來的煩躁和委屈像是一根根細線,将她的心上下下胡亂的纏了一通,只要她用力呼吸就會覺得難受。

在國外的那幾年熬夜做設計的時候,夜深人靜,她總是會想到那件襯衫。

會想到那個人清冷的面容和皺眉拒絕她的模樣。

忽的車子一個急剎車,蘇念回神,手撐着前面的座椅,“怎麽了?”

餘歲沒有回頭,緊緊盯着前面的車,語氣嚴肅,“沒事,差點追尾。”

蘇念擰了下眉。

到達醫院天色已經大亮,她拎着保溫袋和餘歲一同進入電梯。

“剛才的事情不要跟周嶼提起。”她看着慢慢上升的數字,輕聲道。

餘歲轉頭看向她,“蘇小姐?”

叮。

電梯門打開。

她的臉上平靜如常,絲毫沒有剛才的緊張,電梯門上的玻璃鏡裏,餘歲面容冷峻,心事重重。

蘇念轉頭看向他,扯出一抹笑,“他現在需要好好休息。”

說完轉身往病房走去。

VIP病房也是一室一廳,她将衣服挂在衣櫃裏,然後拿出粥和時蔬菜放在餐盤上端着進到房間。

周嶼還在睡着。

腦震蕩讓他有些眩暈惡心,剛給換的藥,這會兒睡得有些不安穩,眉頭緊緊蹙在一起。

她坐在旁邊看了會兒,擡手輕輕幫他撫平。

下一刻手腕被人捏住。

那雙丹鳳眸睜開,溫柔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對焦上她的眼眸,而後盛滿笑意。

“怎麽去了這麽久。”他開口說話,聲音嘶啞低沉,帶着幾分慵懶。

蘇念沒有掙紮,任由他握着,“去給你拿了粥。”

周嶼瞥了眼床頭櫃上還在冒熱氣的雞絲粥,勾起唇角,“跑那麽遠。”

“沒有。”

“等好了帶你去吃。”周嶼按下搖床按鈕,病床上半部分緩緩升起,蘇念将旁邊的餐盤置物架擡起來,然後把粥放在他面前。

她遞給他勺子,“醫生說只能吃點清淡的,怕油膩的你這會兒會吐。”

周嶼輕笑,舀了勺粥,“你倒是聽話。”

蘇念沒反駁他。

這語氣像極了當年在周家的時候。

她垂眸将剩了半碗的雞絲粥拿到旁邊,然後撤下飯桌,然後又從周嶼手裏拿走手機,冷冷清清的看着他,“你先休息,我回去拿樣東西。”

周嶼愣怔了下,笑起來,“行。”

蘇念關上病房門剛好看見餘歲走過來,她頓了下,擡手攔住他,“餘秘書,有件事我想問一下你。”

餘歲看了眼緊閉的房門,點點頭。

醫院一樓側門是個休息區,很多病號都會在這裏曬曬陽光,旁邊的座椅上倒是空的,蘇念掏出紙巾擦了擦,示意餘歲坐下。

“你還記得我給三哥做的那件襯衫麽。”蘇念一口氣将問題倒出來。

然後閉了閉眼,像是胸口的煩悶也跟随着拔了出來,她的難過,委屈,一股腦的都連帶甩了出來,重重的砸在面前的桌子上。

餘歲愣了下,忙說道:“您是?”

“當年在酒吧,”蘇念接近可能的保持平穩,她的聲音清冽幹脆,沒有帶多大情緒,可放在桌下的手卻緊緊抓着衣角,指甲陷入縫隙中,那雙明眸驟然對上餘歲的,“我親眼看見他把那件襯衫給了白薇。”

然後被踩在腳下,被人踢到角落。

任人踩踏。

作為一個設計師她不能接受自己的苦心設計被人糟踏,作為一個失戀者,她更是見不得自己的真心被人輕賤。

這兩個不能接受一度差點要了她的命。

她想不開,也想不明白,整整在國外帶了四年才釋然。

明明那件襯衫她丢掉了,現在卻出現在周嶼的衣櫃裏,挂在那麽顯眼的地方。

她想不通。

餘歲低下頭思索一番,“蘇小姐當年還小,老板對于周氏的事不讓你知道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當年周氏內外憂患,周大少人在國外手伸不了這麽長,只能在國內安排人來幫老板,白家的資本在當時看來的确是好的,所以周大少聯系了白小姐來幫周少,周少不能怠慢她,也不敢。”

蘇念看他,“不敢?”

餘歲笑了笑點點頭,“白小姐那會兒跟周大少有些關系的。”

“那天晚上酒吧本來是安排了碰頭,結果那群人看不起老板,白小姐下了場被人推到池子裏去,老板不能不管,不願意也那樣做了,就是為了讓他們相信白家和周家是聯手的,那種場合,我的衣服不行的。”

唯獨是周嶼親自過去,那才行。

他說的誠懇,将那幾年的事情三言兩語倒了出來,把一個蘇念不了解的周嶼擺在她的面前。

餘歲似乎憋不住了,說的話比這幾年跟她說的還要多,語速還要快,“周氏能有今天離不開老板,但是他也有風險,車禍不是意外,蘇小姐猜到了吧。”

蘇念擡起眼眸看他。

她想到了的,但是比起餘歲親口告訴她,還是要震驚的。

“老板這幾年發展太快,到底是留了禍害,有些地方沒處理幹淨人,所以就導致了內部有些人沉不住氣。”

周家是個大家族,主根在周嶼這一個本家,其他的旁支也捎帶着連出去幾個枝葉,散落在周氏的各個子公司。

每個人都有心思,面上笑盈盈,背後捅刀子,這樣的事兒少不了。

就像周麟。

“這些事老板不讓你知道,但是這些事從他接手開始就有,”餘歲輕輕吸了下鼻子,“他說怕你再有陰影。”

蘇念擡手捂住臉,輕輕舒了口氣。

有種不知名的難過從心底悄悄發芽,快速生長,小葉子敲了敲她的心房,想要突破出去。

在蘇念印象裏,周嶼是自持矜貴,是高傲的公子哥兒。

他眼裏似乎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有也能風輕雲淡的處理掉。

可現在有人把這層濾鏡打破。

蘇念長長的喘了口氣,蹭的站起來,椅子跟地面驟然摩擦發出刺耳聲音。

她說,“我去一趟病房。”

說完轉身離開休息區。

餘歲默默地替自己老板捏了把汗。

等蘇念走到病房外,手放在門把上時,她才停下,心跳卻快的很,撲通撲通的她難受。

門從裏面打開,護士端着換藥盤出來,見她站在門口還有些奇怪,“蘇小姐不進去?”

聲音不大,可裏面的人聽見了。

周嶼拔高幾分聲調,“蘇念?”

蘇念嗯了聲,進去關上門。

她走到床前,周嶼已經坐起來,眉頭蹙起,瞧着還是有些不舒服的。

“怎麽了,臉色怎麽難看。”周嶼拍了拍床邊,他的胳膊還在被吊着,動作有些費勁。

蘇念站着沒動。

周嶼探身拉住她的手,“怎麽了?”

“周嶼。”

她喊他名字,難得的認真嚴肅。

周嶼被她喊的一愣,下一秒笑起來,“三哥惹着你了?”

“我送你的那件襯衫,”她咬了下後槽牙,很努力的問出,眼眶也因為用力憋得泛紅,“是不是給別人披過。”

周嶼眉心一壓,下意識握緊她的手,“那天晚上你也在?”

蘇念輕輕點頭。

“念念,這事是我的錯,”男人眼眸裏多了絲慌亂,清冷的表情更是無措,平日裏的高冷疏離全都退到一旁,他反反複複捏着她的手,語氣急促,“當時事出有因,我給你解釋。”

蘇念紅了眼,“餘歲和我說了。”

“可是我想聽你說。”

她固執的想要聽他當面說出。

周嶼輕嘆,用力将她拽過去,蘇念猝不及防倒在他的懷裏,她想要起來卻被壓住不能動彈,耳畔是強有力的心跳聲,還有他說話的震動,沿着她的耳朵傳入她的腦海中。

“是三哥錯了,對不起。”

“我沒想到你也在。”

“當年的事是我做的不夠好,你給三哥一個改正的機會。”

他說的一本正經。

蘇念被他逗笑,掙紮着起身,“行。”

周嶼徹底被她這一個字砸暈,愣生生呆愣在那裏足足半分鐘,才又探身過去握住她的手,“真的?”

蘇念點點頭,“真的。”

“看你表現。”

堂堂周氏集團總裁什麽時候還要被人看表現。

周嶼笑的肆意,連帶眉眼都染上幾分笑,眼眸裏的寵溺更是藏不住,他拉了拉她,壓着嗓子喊她,“念念。”

蘇念紅了耳尖,抿着唇看他。

那雙杏眸依舊清澈靈動,盛着一碗清水,晃蕩着,終于倒映出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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