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年初一的早上,林宿是被一股奇怪的味道熏醒的。
只一秒鐘,男人的雙眼就恢複了清明,他翻過身,看着原本睡在他身邊的小狐貍乖巧地蹲坐在床上,嘴裏還叼着一只不到巴掌大的軟乎乎白兔子。
見林宿醒了,小狐貍高興地抖了抖耳朵,上前一步,把嘴裏的兔子放到了他的手邊。
“喵喵!”吃吧,不用客氣!
據說,貓咪在認為鏟屎官很柔弱無能的情況下,會恨鐵不成鋼地承擔起一家之主的責任,并把捕到的獵物帶回來喂養鏟屎官。
林宿看了看小狐貍身上的草屑和泥土,又瞧了瞧被子上那一連串的梅花腳印,深吸一口氣,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夾着那只跟湯圓似的白兔子,毫不猶豫地丢到了地上。
“跟我洗澡去。”
他一把拎起小狐貍的後頸,不容置疑道。
所有養過貓的人都知道,給貓咪洗澡,尤其是不乖的貓咪洗澡,那場面簡直不亞于一場戰争。
小狐貍對于他的寶貝狐鈴铛看得可緊了,但凡林宿敢伸手觸碰到附近的位置,他立馬開始炸毛龇牙,扭來扭去,弄得浴室裏水花飛濺,一片狼藉。
等林宿把被淋成落湯雞的小狐貍抱出浴缸時,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個小時。
他一整天的安排全部泡湯,男人一邊給小狐貍吹風,一邊心想,自己之前堅決不養寵物的決定真是太正确了。
“下午我要出去一趟,你乖乖呆在家裏,聽到沒有?”
他淡淡地囑咐蘇黎,按照藥效時間來算,小狐貍現在應該能聽懂一些基本的對話了。
但小狐貍卻只是搖了搖尾巴,故意裝作沒聽懂的樣子,一爪子就把牆上的插頭扒拉了下來。
吹風機再一次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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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得意洋洋的小家夥對視片刻,林宿……林宿依舊沒有任何辦法。
他只能用一塊浴巾把這不安分的小家夥裹起來,抱着他來到後院。
男人坐在陽光下的躺椅上,略顯笨拙地學着給人擦頭發的姿勢,揉揉耳朵,搓搓尾巴,一點一點擦幹淨小狐貍身上的濕漉漉的毛發。
“咪~”
無論是狐貍還是貓咪,對于陽光的熱愛都是與生俱來的。
小狐貍軟綿綿地趴在林宿的身上,因為太過舒服的原因,身體沒一會兒就攤成了一塊狐餅,垂在半空中的大尾巴還有一下沒一下地甩着,神情惬意到了極點。
小家夥的呼吸頻率逐漸平穩,眼皮開始打架。
感受着身上沉甸甸的重量,林宿的神情也不由自主地舒緩下來。
一匹黑狼走到邊上,無聲凝望着躺椅上難得放松的主人。
“噓,”林宿慢慢撫摸着小狐貍的後背,朝它比了個手勢,輕聲道,“咱們晚上再去。”
黑狼順從地垂下頭顱,離開了。
聽到動靜的小狐貍狐耳輕顫,他在林宿懷裏翻了個身,露出軟軟的白肚皮,又用後腿難耐地蹬了蹬脖子上的黑色項圈,示意這玩意兒讓他很不舒服,趕緊取下來。
林宿看着那個項圈,雙眸微暗,最終,卻只是動作輕柔地摸了摸小狐貍的尾巴。
“抱歉,”他說,“這個我暫時也無能為力。不過……總之,再忍耐一段時間吧。”
小狐貍掀起眼皮,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喵?”
他忽然有種感覺,今天鏟屎官的對自己的态度,和平日裏的好像不太一樣。
……說起來,鏟屎官平時是什麽樣子的呢?
這個問題成功把小狐貍難住了,他苦惱地晃了晃腦袋,覺得好像從昨天晚上開始,自己的腦子裏就昏昏沉沉的蒙了一層紗,感覺忘記了很多東西。但只要掀開它,自己就能……就能……
回想到中途,小狐貍忽然露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
林宿的臉色瞬間嚴肅起來,但還不等他檢查到底是出了什麽問題,眨眼功夫,原本安安靜靜睡在身上曬毛毛的小家夥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以同樣姿勢趴在林宿懷裏的狐耳少年。
“…………”
院中一片死寂。
蘇黎的兩只手按在林宿的胸口,隔着薄薄的一層棉質家居服,掌心下緊實溫熱的肌肉觸感讓他臉頰通紅,秒變結巴:
“林林林局,我我我我我……”
見小狐貍不是因為身體原因而難受,林宿的眉頭緩緩舒展。
但很快他就發現,還遠不到該放松的時候。
男人還維持着方才的姿勢,一只手摟在蘇黎介于腰和臀部之間的位置。
尚未長開的少年腰部柔韌而纖細,皮膚更是如牛奶般細膩,仿佛一手便足以掌握,微微下凹的腰窩更是令人浮想聯翩;少年白皙修長的雙腿分開跪坐在他的身體兩側,因為妖力不足而無法收回的蓬松大尾巴在身後不安的輕輕搖晃着,暴露了主人真實的情緒。
最為刺目的,是脖頸上那條黑色的電子項圈。
它的位置正好位于喉結下方,當少年仰着頭望向他時,順着流暢纖細的頸間線條,林宿能清晰地看到單薄衣料下突顯的鎖骨、以及胸前那兩點鮮豔的殷/紅……男人猛地回過神來,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少年暴露在空氣中的白皙肌膚,飛快地收回自己的手,聲音莫名有些喑啞:
“下去。”
蘇黎這才反應過來,立刻手忙腳亂跳了下去,慌慌張張地道歉:“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
林宿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那不如去翻翻你的手機?”
小狐貍心虛地垂下頭去,看似是在害怕,實則是在努力克制胸膛中瘋狂跳動的心髒——他毫不懷疑,若是被林宿發現自己還記得一清二楚,那他肯定今晚就要被扒皮下鍋了!
想想自己昨晚都幹了些什麽好事吧:抱林宿大腿當做攀登珠穆朗瑪峰,趾高氣昂地讓他給自己喂飯收拾殘局,不僅如此,還得寸進尺上了他的床,把抓到的野兔子“賞賜”給他……
蘇黎欲哭無淚,他都恨不得穿越回去,一巴掌抽死那個得意忘形的自己。
叫你傲嬌!叫你耍小聰明!
現在完蛋了吧!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林宿卻并沒有繼續追究下去的意思,或者說是游刃有餘地捏着蘇黎的把柄,等着以後再放大招。
他站起身來,伸手招呼趴在角落裏的黑狼:“走吧。”
男人并沒有喊某只狼的名字,但那六匹黑狼中,卻自動走出來了一只。
在這裏呆了這麽些天,蘇黎也勉強能分清這些大家夥們了,非常奇怪,這些狼幾乎長得全部都一模一樣,就連一個母親生出的兄弟都沒有他們這麽相像。但他根據黑狼瞳孔的區別,在心中分別給他們取名狼大、狼二、狼三……直至狼六。
而現在林宿身邊的這只,就是狼二。
自從那次深夜在陵山的舉動被蘇黎看到後,林宿便再沒有半夜出過家門,可雖然現在還是大半天,蘇黎內心卻忽然有了一種奇怪的預感,他脫口而出:“你是要去陵山嗎?”
林宿的腳步一頓。
“是又如何?”
看到男人淡漠的眼神,蘇黎的聲音一下子就矮了下來,但他還是鼓起勇氣道:“林局,我不知道您是因為什麽原因才會幹出……那樣的事情,但總歸是不太好的。死者為大,還是不要再去打擾他們了吧。”
“死者為大?”
林宿轉過身,這是他第一次和蘇黎讨論關于陵山的問題,男人的語氣中卻莫名帶上了一股譏诮之意:“可在我看來,死了就是死了。變成骨頭,燒成灰,就和山上的花花草草沒有任何區別。”
“可是……”蘇黎努力想要反駁他的觀點,他覺得林宿的想法是不對的,但一時也找不到什麽辯駁的理由。
“這件事,你不要插手。”林宿不欲與他争辯這個,只是背對着蘇黎,平靜地命令道,“既然那黑影确實是徹底消失了,那放假後你就重新回去上班吧,把東西也帶走。”
聞言,蘇黎的指尖一顫。
他猛地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盯着男人的背影。
他這是在趕自己走嗎!?
雖然心裏明白自己不可能永遠呆在這裏,但是親耳聽到這樣的逐客令從林宿口中說出來,蘇黎還是覺得難受得快死了。
……就連大過年的獨自在空蕩蕩的大街上送外賣、被貓咖裏的貓咪們集體排擠冷暴力,他也從來沒有這麽難受過。
但是。
蘇黎咬着牙想,就算自己只是個沒實力、沒靠山又沒錢的小妖怪,他也是有自尊的!
既然林宿都這麽說了,他當然也不會死乞白賴地留下來,少年啞着嗓子應了聲“好”,在被對方看到自己的失态前,低着頭快速跑上了二樓。
林宿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垂下眼眸,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喂,是我,”在聽到對面張寰三的應答聲後,林宿繼續說道,“今天下午你找人把員工宿舍打掃一下,晚上聚會的時候,記得多關照一下新人。”
“新人?”張寰三疑惑地問道,“您是說小蘇嗎,可他不是被您派到外地出差了嗎?”
林宿道:“他明天……不,今晚應該就會回來了。”
“這樣啊,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張寰三嘴上應着,心想林局對這小家夥可真是夠照顧的。
接着,林宿又囑咐了兩句,在看到蘇黎背着包下樓時,他随口道:“就這樣吧。”随即便挂了電話。
因為将近半個月都呆在屋裏的原因,蘇黎身上還穿着他來時的那件加厚衛衣,而南城今天白天的室外溫度已經達到了負七度,夜晚更是說一句滴水成冰也不為過。
林宿一見他的打扮就情不自禁地皺起眉頭,猶豫了一瞬,還是忍不住出聲問道:“你就沒有厚一點的衣服嗎?”
蘇黎沉默地搖了搖頭。
少年走到廚房的位置,低頭從下方的櫃子裏搬出一個大籃子,裏面都是他從菜場買來的胡蘿蔔和青菜。他把這一滿滿一筐東西都放在門口,最後朝着林宿鞠了一躬,關上門離開了。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說一句話。
這些東西是用來喂院裏的兔子的,雖然半個月下來兔子家族已經發展成了五世同堂,但蘇黎還是一只都舍不得吃,天天好菜好蘿蔔的喂着,兔子們個個日漸圓潤,對他也愈發親近了起來。
無論如何,蘇黎還是希望等自己離開後,林宿能繼續照顧它們。
今年是大年初一,街上基本都沒什麽人,寒風呼嘯而過,少年控制不住地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地戴上衛衣的兜帽,把自己縮成一團。
超管局裏很暖和,但蘇黎卻不想那麽早回去。
或者說,他現在哪兒都不想去。
小狐貍垂頭喪氣地坐在街邊的長椅上,兩眼發直地望着空蕩蕩的街道發呆。
之前半個月的幸福生活他覺得就像是一場夢,而事實證明,這也的确是一場不真實的夢。
過了一會兒,他終于回過神來,使勁兒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努力讓自己振作起精神。
“想什麽亂七八糟的,打起精神來啊!”
自己現在已經有了一份穩定的工作,不用再每天辛苦打三份工,這難道不是巨大的進步嗎?
“蘇黎,你不要想太多,”蘇黎深吸一口氣,雙手合十,閉上雙眼自言自語道,“做一個無情的打工人,只為了年終獎而奮鬥!同事可能排擠你,領導可能讨厭你,但年終獎永遠不會背叛你!”
一份年終獎相當于四個月的工資,兌換下來,就是足足可以吃幾年的麻辣兔頭啊!
一想到兔頭,小狐貍立刻元氣滿滿起來,他睜開雙眼,剛準備用這一腔熱血投入到無限的工作中去,就見一輛熟悉的車子從街道盡頭駛來,停在了他面前。
車窗緩緩搖下。
“接着。”
蘇黎手忙腳亂地把蓋在頭上的東西摘下來,這才發現是一件灰色的圍巾。
“您這是……”
“工資掙了是為了花,有餘錢就去給自己買件好的羽絨服,”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并沒有看他,只是毫無波瀾的語氣陳述着事實,“假期之後,我不希望在上班第一天就聽到大半員工被流感傳染的消息。”
見蘇黎還傻傻地望着他,林宿終于轉過頭來,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你是打算讓我下車給你戴嗎?”
“不,不不不!當然不是!”蘇黎連忙把圍巾往脖子上繞了兩圈,卻差點兒因為太緊而喘不過氣來,那副紅着臉拼命咳嗽的模樣,簡直讓林宿不忍直視。
蠢死了,他無聲嘆息道。
車子很快就駛遠了,蘇黎遠遠地望着變成一粒米點大小的車輛,還舉起手,十分不舍地搖了搖圍巾穗子:“林局,慢走啊!”
等到林宿徹底消失在視野中式,少年臉上的表情終于緩緩平靜。
他輕輕呵出一口白氣,十分珍惜地摸了摸脖子上的圍巾,指尖傳來柔軟又溫暖的觸感,還帶着一股陌生的冷香,蘇黎低頭嗅了嗅,覺得像是某種檀香的味道。
說起來,中午的時候,他在林宿身上也聞到過同樣的味道。
蘇黎長這麽大,一共就收到過三份禮物,這是其中最貴重的一份。
他走了一段路,還是決定把它摘下來,小心翼翼地疊好放進背包的夾層裏。
突然,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
蘇黎本以為是什麽垃圾短信,剛準備随手劃掉,就看到那條消息提示上用加粗的黑體字寫着:
“南城人民北路135號禦水花園小區發布紅色預警,請距離目标位置三公裏內的外勤組人員立刻趕到,現場情況緊急,請求支援!”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君劃重點:三份禮物,一份攻送的圍巾,一份張三送的小青蛙鬧鐘,還有一份來自于還未登場的竹馬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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