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意料之中, 蘇黎一口回絕了。

“天師,謝謝你的邀請,”他笑了笑, 倒也沒有太過受寵若驚的感覺, “不過還是算了吧, 超管局裏還有人在等着我呢。”

張穹一斂眸不語,這個“有人”指的是誰, 在場的二人都心知肚明。

“罷了, ”良久, 他嘆道,“你父親的事, 我會盡量為你争取的, 當初本就錯不在他, 只不過身在其位,就必須要承擔相應的責任, 蛇族仗勢欺人已久, 對人類也普遍抱有敵視的态度,若是讓他們掌權,如今的穩定局勢必然被打破。”

蘇黎很高興,這趟到底沒白來:“那就謝謝天師了。”

“不必謝我,要謝就去謝林宿吧。”張穹一淡淡道。

他擡眼望了望天邊的暮色, 轉身進了藏書閣。

小狐貍忙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天師天師,其實我還有幾個問題……”

當晚, 藏書閣的燈亮到了深夜。

“呼嚕呼嚕, 原來如此……”小狐貍趴在蒲團上, 眼神迷離地盯着張穹一握着毛筆, 輕輕在符紙上勾勒出各式各樣的符箓形狀, 一邊搖着大尾巴,享受着來自于天師的撸毛服務。

和林宿那種專業的手法不同,張穹一這輩子怕是沒接觸過什麽小動物,在摸小狐貍的時候手法很輕柔,像是隔靴搔癢一樣,舒服是舒服,就是有點兒不夠帶勁。

“明白了嗎?”他低頭問道。

小狐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他是為了別人問的,妖怪又沒法繪制符箓,所以想着就算自己聽不懂,只要能原封不動地複述出來就行了。但沒想到,張穹一居然還真的認認真真地從頭教了他一遍,每一絲細節都掰開了講,就像是給小學生上課的老師一樣。

見這小家夥一副想要偷懶的樣子,張穹一屈起食指,輕輕撓了撓他的下巴。

“認真聽,”他說,“多學些總沒有壞處。”

标準的學霸發言,小狐貍努力忍住從心底湧上來的困意,睜大眼睛,繼續聽着青年講解,眼皮卻控制不住地打起架來。有過類似經歷的人都知道,人在犯困時想象力是最豐富的,眼前那一道道墨色的符箓仿佛變成了一個個起舞的小人,在他面前載歌載舞,群魔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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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繪制時要注意提腕,指尖用力……”

張穹一說到一半,突然眉頭一皺,擡首往窗外的某個方向遙遙望去。

幾乎是同時,夜色中傳來了一道突破天際的慘叫聲:

“啊——!!!”

小狐貍瞬間精神了,他一個激靈跳起來,連聲問道:“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我去看看。”張穹一猛地站起身。

他大步走到藏書閣門外,已經有道士前來彙報了:“天師,是後廚那邊出事了。院子裏留待明日祭祀的三牲死了大半,但幸好無人傷亡。”

道教以麞、鹿、麂為玉署三牲,但建國後為順應動物保護號召,就換成了雞鴨魚三種,明天就是財神聖誕了,圈養起來的雞鴨卻被人宰了大半,雖說損失不大,但這種行為着實讓人氣憤。

那道士氣道:“不止一次了,前段時間就有大批飼養雞莫名其妙死亡,這批還是我和師兄弟們昨日剛下山買的。天師,這人絕對是故意的!”

“我知道了,”張穹一本就淡薄的膚色在夜晚燈光的照耀下更顯蒼白,他說,“先讓後廚的人都散了,留兩個帶路就行。”

“好的天師。”

道士以為他是不願在太多人面前露面,但只有蘇黎清楚,張穹一是不願聽到那麽多人的心聲。就像青年自己說的那樣,有時候看得太清,反而不是件好事。

“天師,你還好吧?”他小聲問道。

“沒什麽大礙。”張穹一回答。

一行人腳步匆匆地來到慘叫聲傳來地點,出乎意料的是,蘇黎在這兒竟然還看到了張宇洪。小道士懷裏還抱着他那根鋼叉,整個人抖得跟帕金森綜合征一樣,臉色慘白慘白的,明顯是被吓着了。

但在見到張穹一後,他立刻瞪圓了雙眼,“噌”地一下竄了過來,神情激動的宛如大型偶像見面會現場:“天,天師,我仰慕您好久了!”

張穹一朝他點了點頭,随即便把注意力放在了慘不忍睹的院子裏。院子不大,為了防賊還特意用鐵絲網将雞圈罩了起來,但此刻裏面早已是屍橫遍野,一共十幾只雞鴨,幾乎都快死光了。

“天師,您看這個。”

一個道士捧着一樣東西回來了,正是把張宇洪吓了個半死的家夥。

在看到那玩意兒的全貌後,蘇黎頓時一驚——這不是他白天才看到的財神像腦袋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果然,兇手就是那個王立磊沒跑了,”小道士憤然道,“這家夥也太不要臉了,死皮賴臉地住在山上不走就算了,還到處殺生搞破壞!咱們養的雞是招他惹他啦,要下這麽狠的手?”

張穹一盯着那顆木雕的腦袋看了片刻,忽然道:“不對。”

不等衆人反應過來,他便抓起它,使勁朝着牆上砸去。

青年看似文弱,但手臂的力量卻十分驚人,只聽一聲脆響,原本就中空的財神腦袋頓時被摔成了稀巴爛,霎時驚呆了在場衆人——不管怎樣,這可是財神爺的腦袋啊!

這要換了別人,早就被道士們指着鼻子罵了,但現在幹出這事兒的人是天師,他們也只能按下心中的疑慮,望着那堆破爛直發愣。

“動……動了?”

忽然有人倒吸一口涼氣,從那堆破木頭中,竟然緩緩爬出了一條黑紅色的小蛇!

這蛇一看就有劇毒,被這麽多人包圍,它警惕地弓起上身,嘶嘶地吐着信子,保持着随時進攻的姿态。

“天師,難不成咱們的雞鴨都是被這玩意兒咬死的?”旁邊的道士不可置信道,“可是我剛才抱着它的時候,怎麽一點兒都沒發現?這蛇到底是怎麽在完全封閉的木雕裏活下來的?”

“不是完全封閉,”小狐貍插/嘴道,“它的眼睛上有機關。”

他的突然出聲把在場的幾個道士都吓了一跳,但張宇洪卻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怪不得,我就說白天在院子裏的時候怎麽老是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就像被什麽人盯上了似的!”

張穹一兩指并起,一道金光符直接将蛇擊飛,毒蛇細長的身軀重重地摔在地上,立馬就不動彈了。

“去王立磊的院子。”他用命令的語氣道。

一群人烏泱泱來到了平時無人造訪的荒廢院落,奇怪的是,找遍了所有房間,卻根本不見人影。

因為這邊的動靜太大,原本都已經睡下的王暢也急匆匆趕了過來,他先是給王立磊打了個電話,發現這人連手機也沒帶走,就放在了他平時用來存放財神像的屋子裏。

“人還能飛走不成?”張宇洪奇怪道,“這裏可是龍虎山守備最森嚴的地方,他一個普通人,到底是怎麽避開值守的人員偷偷溜出去的?這會兒可是宵禁時間。”

小狐貍提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會不會是因為,他就根本沒有離開呢?”

“不可能,我們都找了一圈了……”

張穹一忽然道:“噤聲。”

小道士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乖覺的連大氣都不敢出。

一片寂靜中,青年猛地睜開雙眼,大步朝着一個方向走去。

衆人跟在他身後,來到了一間空蕩蕩的屋子裏。

這裏供奉着一尊近兩米高的巨大財神像,和其他房間的淩亂不同,供桌上擺滿了新鮮的瓜果蔬菜,地板也被打掃得一塵不染。

“天師,您的意思該不會是說……”張宇洪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尊顏色鮮豔栩栩如生的財神像,呆呆地張大了嘴巴。

“砸。”張穹一吐出一個字。

費了老大力氣,他們才将這尊財神像砸出了一個窟窿,果不其然,王立磊就藏在裏面。但他的狀态好像有些不對,臉色鐵青,目光呆滞,嘴裏還神經質地念叨着什麽詞兒,小狐貍附耳過去聽了一會兒,發現正是不久前自己在山上聽見的財神咒。

“天摧摧,地摧摧,奉請財神到家門,奉請財神到家門……”

他注意到張穹一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冷,想了想,還是沒在這裏問出來,而是等道士們叫救護車把王立磊連夜送下山後,才悄悄地走到青年旁邊問道:“天師,他這是被魇住了嗎?”

“我說了,咎由自取而已。”張穹一緩緩道。

在他的敘述下,蘇黎終于明白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原來這王立磊年輕時做生意曾被人陰過,他氣急之下一不做二不休,就打起了歪主意,不知聽信了那路邪門道士的讒言,買了小鬼的骨頭磨成粉末,制成顏料做成了一尊財神像送給競争對手,結果對方連遭厄運,家道中落,最後一蹶不振。

他嘗到了甜頭,于是變本加厲,開始嘗試用各種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材料混合在一起,批量生産這種財神像在暗網上售賣,因為效果極佳,他的身家也逐漸豐厚起來——而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

“一個人的運勢是有限的,短短十幾年,這王立磊就把自己後半輩子和祖宗三代積下的德全都敗了個精光,”張穹一的神情淡漠,“但他又不甘心就此收手,因為人的貪欲總是無窮無盡的。他在發家後不久就與糟糠妻子離了婚,他們有一個女兒,身體不好,一向不受他重視,王立磊利欲熏心,不僅讓妻子淨身出戶,還不給她們母女倆錢治病,女兒病逝後,他還去前妻家中大吵大鬧,搶走了她的骨灰。”

小狐貍光是聽了這番話,心裏就噌噌噌直冒火。

徹頭徹尾的人渣!敗類!

“那後來呢?”他咬着牙問道。

“後來?後來他就到龍虎山來求助了,”張穹一很輕微地笑了笑,“很有趣的是,這王立磊信神,信鬼,卻不信人。我告訴過他,唯一的方法就是散盡家財,好好贍養他的前妻,再為死去的女兒祈福十年,方可緩解他身上纏繞着的孽障,可他不信我。”

張宇洪聽到這裏,忍不住問道:“天師,這樣的垃圾,您為何還要告訴他解決之法?直接讓他自生自滅不好嗎!”

“閉嘴!”旁邊的道士立刻呵斥道,“天師的做法,豈是你能随便揣測的!”

“沒關系,”張穹一卻好似毫不在意一樣,還特意多看了這小道士一眼,“你說的沒錯,這種人不值得救。我之所以将他放在山上将近一年,是因為王立磊手中有我在意的東西。”

“是什麽?”小狐貍問道。

“你自己剛嘗試過的,現在就忘了嗎?”張穹一反問道。

蘇黎一怔,然後立刻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夢魇的骨粉!

“這王立磊也算有些能耐,可以找到連我都遍尋不到的東西,”張穹一勾了勾唇角,眼中卻毫無笑意,“這一年來,他也知道自己若是下山必死無疑,所以就一直躲在院中閉門不出,直到財神聖誕将近,他準備趁機大賺一筆,卻也因此徹底把自己送入了閻羅獄。”

小狐貍沉默不語,他是明白的,夢魇就算只剩下了骨頭,那其中蘊含的妖力也并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王立磊如今成了這副瘋子似的模樣,着實是自作自受——

對于現在的他來說,財産的多少只是一個數字而已,所以王立磊并不在意子女争奪自己的家産。但他已經徹底沉溺于這種肆意玩弄他人命運的快/感之中,無法自拔了。

而且這樣一來,財神像中為何有蛇也就都能解釋得通了。毒蛇被夢魇之毒吸引,并不會攻擊王立磊,所以男人幹脆就把它們也做成了機關的一部分用來害人,只不過他忘記了蛇也是需要進食的,近來山上頻發的雞鴨死亡事件,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聽完張穹一的解釋,王暢的表情混合了憎惡、嫌棄和鄙夷,還帶着一絲絲的羞愧。

王家居然出了這麽個敗壞門風的人渣,就算他與王立磊沒什麽感情,也不禁覺得面上無光。

“等他醒了,我就報警。”他冷冷道,“我那可憐的堂姐身高一米六三,死時體重還不足七十斤,本以為她是被病魔折磨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結果到頭來,卻是這個當爹的禽獸不如!”

張宇洪也攥緊了拳頭,他現在都恨不得沖到救護車上,再把王立磊揪起來狠揍一頓!

“好了,”張穹一說,“天色已晚,明天還有儀式要舉辦,若是沒事的話,你們就都散了吧。”

聞言,衆人紛紛向天師行禮道別,留下小狐貍蹲在原地,昂着小腦袋望着他。

“怎麽了?”張穹一以為他也是被人渣氣到了,安慰道,“像這樣人面獸心的家夥,根本不必為了他而生氣。”

小狐貍搖了搖頭。

“我只是在想,天師你之前在聽到他的心聲時,心裏會覺得多惡心。”他低聲道,“人心都有見不得光的一面,光是聽你的複述我就覺得很難受了,可這世上還有這麽多比他更壞百倍的人,天師,怪不得你會一直呆在藏書閣裏不出來。”

他問道:“這世界在你看來,是不是非常糟糕?”

張穹一與他對視了片刻,伸出手,示意小狐貍跳到自己的身上。

蘇黎照做了。

原型狀态下,他已經習慣了被人抱着走來走去,因此也不覺得張穹一的做法有什麽不對。

“大部分時間,是的,”張穹一一手托着小狐貍的後背,一手慢慢地揉着小家夥軟乎乎暖融融的肚子,邊走邊輕聲道,“但偶爾也會覺得,這世界上還是存在心口一致、傻的可愛的人。”

心口一致,自己符合;

傻的可愛……那指的肯定就不是他了。

小狐貍有點兒失望,但還是“哦”了一下,用濕漉漉的小鼻頭蹭了蹭張穹一的手背。

不知道為什麽,天師忽然輕輕笑了一聲,揪了揪他的耳朵。

小狐貍有點兒疑惑,但還是高興地對他道:“那就好。我聽說人間百年之內只會出一個天啓,所以一生注定孤獨,不過如果天師你是這麽想的話,應該就不會活得太辛苦了。”

張穹一的腳步一頓,他的表情閃過一絲不自然,但很快就恢複了正常。

“這句話,很久之前也有一個人跟我說過。”

“誰?”

“張寰三。”

小狐貍有些驚訝,但仔細想想,這也的确是他會說出來的話。

“那天師你是怎麽回答他的?”

張穹一搖了搖頭,青年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他自己回答了,說不要緊,這輩子我肯定孤獨不起來,因為他遲早會超過我,到時候讓我哭着求他手下留情。”

蘇黎:“…………”

好賤,果然是張寰三的風格。

“再然後呢?”他興致勃勃地問道。

“再然後?然後我就當着一衆師弟的面把他打得屁滾尿流,抱頭亂竄了。”

張穹一用最溫柔的語氣說出了最恐怖的話。

蘇黎默默為張寰三捏了一把汗:“……我好像明白為什麽張哥堅持要離開龍虎山了。”

有這麽個小師叔壓在自己頭上永世不得翻身,換誰都要離家出走啊。

翌日。

作為天師,重要儀式還是必須要出席的,張穹一換上祭祀服裝,準備去記者和香客的面前走個過場。

小狐貍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一直把他送到了大陣跟前。

“來山上這麽些天了,你想不想家?”張宇洪憂傷地蹲在他旁邊,跟他一起目送着張穹一的背影漸漸遠去,他年紀太小了,雖然是宇字輩數一數二的預備人才,但還是不夠格參加這樣的活動,只能在這裏和小狐貍抒發自己壯志難酬的郁悶。

“我沒有家了,”蘇黎說,“不過有一個地方,比家還要好。”

“你是說超管局嗎?”張宇洪感興趣地問道,“你們企業文化搞得不錯啊,內部氣氛這麽和諧。”

蘇黎很想對他說超管局不是企業,但糾結半天,還是點了點頭,決定暫時不糾正他了。

“主要是有個好領導,”他說,“哎對了,你知道這山上哪裏有信號嗎?我想打個電話。”

“陣法是屏蔽信號的,想要聯網通話,只有去外面才行。”張宇洪聳聳肩。

“這樣啊……”小狐貍很失望。

“不過,別人不行,不代表我也沒有辦法。”張宇洪得意洋洋的說。

“什麽?”

小道士環顧一圈,神秘兮兮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符紙,這是他在改良後創造的新型符箓,“這玩意兒是專門針對聲音的,就跟手機一樣,可以遠距離通話,只不過需要兩方各自滴一滴血在上面才能使用。”

蘇黎有些無語:“都能見面了,為什麽還需要這個?”

“這不是初代版嗎,”張宇洪撓了撓頭,嘿嘿地笑了起來,他才不承認這玩意兒的靈感是來源于仙俠小說呢,滴血傳音什麽的多酷啊,“你要不要?”

“……要。”

小狐貍突然想起來,林宿給他的那些凝血珠張穹一還放在藏書閣的書架上,如果只是放在符箓上蹭一蹭的話……應該也沒問題吧?

說幹就幹,他一路趕回藏書閣,找到盒子輕輕打開,先一閉眼将自己的手指咬破,為了以防萬一還多滴了兩滴在上面,接着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顆珠子,正準備輕輕放在符箓上看它能不能生效呢,就見那顆珠子瞬間被他的指尖吸收,原本還在冒血的傷口,幾乎是眨眼間便愈合了。

小狐貍呆住了。

這……這現在可是張穹一的東西啊!

他私自拿已經送出去的東西本就不太好,現在還把其中一顆給弄沒了,聽林宿和張穹一的意思,這凝血珠還是非常珍貴的東西,而且就算先不論價值,光是男人獻出的鮮血,就足夠讓小狐貍心疼的了。

更倒黴的是,明明一顆凝血珠都被他弄沒了,這符箓卻還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白瞎,他唉聲嘆氣地想,張宇洪啊張宇洪,你可坑死我了。

小狐貍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錯,他趕緊把盒子蓋上,在心中艱難掙紮了一會兒,還是決定等張穹一回來的時候主動認錯。

“不知道他們還收不收洗碗工……”他苦笑着自言自語道。

“誰?”

熟悉的低沉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

小狐貍愣了一下,随即興奮的一蹦三尺高!

他整只狐連蹦帶跳,在藏書閣裏歡呼雀躍,宛如一只到處發瘋的紅色大冬瓜。

不過是長了尾巴的那種。

“林局!我想死你啦!”小狐貍吸了吸鼻子,發出了喜極而泣的嘤嘤嘤聲音,不是他故意撒嬌,而是狐貍的叫聲本就很類似于這樣嗲兮兮的感覺,“你最近怎麽樣?身體有沒有好一些?”

正在批改文件的林宿停下筆,他按了按太陽穴,一時還以為自己幻聽了。

“……蘇黎?”

“是我!”小狐貍瘋狂點頭,小嘴兒叭叭叭的,跟打/槍/子兒似的一口氣把林宿想問的話全都說了,“林局,我現在正在用山上一個小道士制作的符箓跟你通話,我在這裏生活的挺好的,你不用擔心,等過幾天我就回來啦!”

連續幾天看不見這小家夥的身影,倒還真有些想念。

林宿望着辦公室內空蕩蕩的位置,唇角微微揚起:“看來你是樂不思蜀啊,事情辦成了嗎?”

龍虎山的支持對于審判來說是決定性的重要,與人類的法庭不同,參與重審的只有三教代表,以及蘇旻山和超管局派出的人員。五方勢力一人一票,三比二維持原判,四比一少數服從多數,如果張穹一答應了要保下奕君,那再加上超管局的一票,至少維持原判是沒有問題的。

“辦成了,”蘇黎回答,但對于林宿的調侃,他立刻反駁道,“我才沒有樂不思蜀,這幾天我在山上可想大家了,想得都睡不着覺。”因為心虛,他說到最後的時候不自覺地小聲起來。

林宿的眼底浮現出一抹笑意,就這心眼兒比窟窿還大的小家夥,能因為想人而睡不着覺?那才是見了鬼呢。

男人放下文件走到窗邊,兩只手插/在兜裏,目光遠遠地注視着城市的另一端,就像是在與小狐貍相隔千裏遙遙相望一樣。

“那你說說,這個‘大家’都包括誰?”他心情很好地問道。

“包括……包括張哥,魏哥,還有倉元,姚琳姐他們,”小狐貍故意把他的名字放在了最後說,頗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當然,還有林局你。”

“我是被順帶的啊。”

因為距離太遠,所以蘇黎聲音一低,林宿這邊就聽不太清了。在說完這句話後,他聽見那頭的小狐貍輕輕嘟囔了一句,不禁問道:“你說什麽?”

“我說,才不是順帶的,”小狐貍賭氣似的提高了音量,“這麽多人裏面,我最想的就是你了!”

林宿微怔,這還是蘇黎第一次這麽坦誠的對他表達自己的感情。

本只打算逗逗他的男人抿了抿唇,反倒一下子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但不得不承認,他心裏是高興的。

“對了,林局,”很快,小狐貍清脆的聲音就擾亂了他的思緒,聽這心虛的語氣,這小家夥應該是幹了錯事,“我在使用傳音符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把一顆凝血珠給弄沒了。”

林宿挑挑眉:“怎麽沒的?”

小狐貍給他講了一遍方才發生的事情,沒想到,林宿卻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沒了就沒了吧,反正我給張穹一的已經夠多了。如果他來找你,就跟他說我過段時間再給他一顆。”

“這怎麽行呢!”蘇黎立刻急了,“林局,你不能這樣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啊!”他咬着唇猶豫了片刻,問道,“如果要材料的話,我的血行不行?”

“好了,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林宿打斷他,“我會換別的東西的,你不要随便亂來。”

“……如果要花錢的話,就從我工資裏扣吧。”小狐貍耷拉着腦袋,郁郁道,“對不起,林局。”

“不需要道歉,”林宿換了個話題,“你在山上幾天,都幹了些什麽?”

聞言,蘇黎勉強打起精神,把王立磊的事情和他講了一遍,但中途有意跳過了夢魇回憶中的那一段。林宿并未察覺到小狐貍隐藏的情緒,只是在聽到張穹一邀請他留下來的時候,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

“你拒絕了?”

小狐貍點點頭,但很快想起來對方看不見,于是又補充了一句:“對。”

“你自己怎麽想?”林宿沉默片刻,嘆道,“其實張穹一說的沒錯,如果不考慮其他因素的話,或許呆在龍虎山對你才是最好的選擇。一直無憂無慮,也挺好的。”

蘇黎沒想到林宿居然會這麽說,頓時就生氣了:“林局,我是那種妖嗎?張哥事後都跟我說了,當初來超管局面試的時候,可是你親自問我問題,拍板把我招進來的!現在你又要趕我走嗎?”

林宿默默在心中給張寰三記了一筆,開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但下一秒,小狐貍就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他難得強硬了一次,語氣硬邦邦的,一聽就知道是真的生氣了:“而且,你是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麽想留在超管局嗎?”

林宿漆黑的雙眸中閃過一道複雜的情緒。

他知道自己現在不該回答的,但聽着小狐貍因為氣憤而顯得愈發粗/重的喘氣聲,男人的眸子還是情不自禁地柔和了幾分。

“知道。”他說,“是我的錯,不該這麽說。雖然去哪兒是你的自由,但就私心來講,我希望你留在超管局。”

“……真的?”

“真的。”

小狐貍咬着尾巴,才高興了沒多久,就又想起了那個糟心的回憶。

他真的有好多問題想問林宿,為什麽他會跟夢魇在一起,為什麽他居然認識自己的父親,為什麽他明明是人類,卻能一直活到今天……但小狐貍最終還是把這些問題都咽了下去,因為這些都可以等自己回去之後再慢慢試探。

現在最重要的,還是——

“林局,等這次回來了,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說。”他堅定道。

“什麽事情不能現在說?”林宿的餘光瞥見在門口提醒自己開會的張寰三,沖他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一會兒就到。

“不行,必須等見了面才能說。”小狐貍搖了搖頭,他們狐族可是很浪漫的,在□□季節追求母狐貍時從來不會敷衍,就算條件不好,儀式感也必須安排上。

但林宿是個大男人,跟那種千嬌百媚的小母狐一點兒也不一樣。從來沒有過戀愛經歷的小狐貍犯了難,心想自己到底是送花呢,還是實在一點,直接攢攢錢去買戒指?可這樣會不會太唐突了?

“正好,我也有件事想跟你講。”林宿平靜道,他還不知道蘇黎已經知道了他們的關系,只是單純覺得,再瞞下去也沒有什麽必要了。

“幾天之後,我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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