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晚期的蟲(4)
會議室內掌聲雷動。
幾位領導含笑點頭鼓掌,向臺上的顧亦徐投出欣賞的目光。
李經理毫不吝啬嘉賞,連連誇道:“小顧,你的準備工作做得很充分,比我想象中好得太多,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
趙主管笑着搭腔:“是啊,年輕人的想法新穎,和我們這群老人還是不一樣。分析的角度很細心,連我沒預料到的也講得清清楚楚,會從自身作為消費者角度去感受——雖說我們也常講要換位思考,但畢竟還是不夠全面、貼近現實。”
“小顧,你要好好感謝你張姐這麽用心啊,你不要看她嚴厲,其實……”
一旁張晴冷冷插話:“我什麽也沒教。”
幾個主管只當她在客套,笑笑沒當真:顧亦徐要沒有張晴的指導,一個新人怎麽可能分析出這麽完善的報告?
顧亦徐惴惴不安地觑張晴——
“不過。”
“你做的确實不錯,原本我不指望你第一次能做多好,結果遠超出我的意料。”張晴難得對她笑了下,即使笑得很勉強不好看,但顧亦徐敏銳地察覺到其中淡淡的首肯。
“我得承認之前小看你了。”
顧亦徐幾乎受寵若驚,女魔頭原來也會認可別人的嗎?
尤其是那個人,還是她?!
對桌張晴就某個點展開和顧亦徐聊了會兒,但兩人間的氣氛與其說是交流,不如更像是在盤問。
顧亦徐似乎不适應上級陡然溫和許多的态度,神情有點緊張,連帶着回答的語氣也不大通順。
李經理轉頭,看向從始至終保持默然的程奕:“你也分析過這幾個方案,要不,上去講下?”
程奕收回視線,“我想沒必要。”
李經理挑了挑眉:“為什麽沒必要。”
程奕嘴角淺淺彎了下,以示回應。
“您早上讓我調查防火岩棉板數量,其中有一個方案比其它兩個多使用将近三倍的岩棉複合板。”
李經理怔愣片刻,隐約才記起有這回事。
随即,他忍不住笑出聲,拍了拍程奕的肩頭,“你小子行啊。”
前幾日,周贊元直接找上他,言語之間頗為客氣有禮,說明這位學生的來意。
李經理聽完,暗暗吃驚。
東華大學的周贊元教授作為國內頂尖學者,兼顧氏集團獨立董事,地位非同一般。依周教授對這位得意門生的關照推崇,他不得不對這年輕人格外重視幾分。
既然對方有心找上他,李經理樂意賣個人情,将程奕留在身邊了。
他對程奕了解不深,一開始只覺得一個大男人生得跟花架子似的招眼,不由啧啧稱奇。
然而幾天共事下來,除了話少、有點孤高範兒之外,挑不出別的毛病。矜傲和謙遜,都在程奕身上聚集了,但凡交代個什麽,半點岔子都不會出錯,十分的事要求辦七|八分足已,他卻随手能做到十二分封頂。
再一聯想對方的年紀……
怎麽說呢。
李經理心道:确實有傲氣的資本。
筆記本底下壓着一張分析結果。
程奕甚至無需拿出來對比對照,就知道它和顧亦徐那份高度重合。
重合的部分本身很好解釋:商業地産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同質化趨勢明顯,設計同質化也不能避免,可供提供分析的大角度無非只有那幾個。
但他自昨天開始收集了近一整天資料和知識,從零開始,獨立自主總結出來的結果,而面前這個女孩只花了不到三個小時。
要麽是對方比他更有頭腦、更聰明。
或者是——
下午三點。
消防樓梯間有兩層消防門過渡,隔音效果尚佳,是工作人員偏愛接聽私人電話的場所。
程奕推開消防門時,隐約聽到有人聲。
幾米外第二扇防火門上,一小塊視窗玻璃印出個人影。
顧亦徐背靠在消防門,正打着電話,絲毫不知背後走近一個人影。
隔着門縫,聲音聽不太清晰。
“……我給你發一份資料,看後做個分析,要求已經發給你了,最好在四點半前把結果發給我。”
電話的對面試圖推托。
顯然那人不吃這一套,語調淩然擡高:“我不管,你必須先把我的事放首位。”
女孩輕聲威脅:“不準告訴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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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解散後,張晴心情爽利,連帶看顧亦徐也有幾分順眼,把人叫到跟前叮囑了些事項,随後便放顧亦徐下班走人了。
晚上七點多,顧氏夫婦剛吃完晚飯不久,在客廳裏吹着空調看晚間新聞聯播。
液晶電視上正在播報的是條最新訊息:某國因政局動蕩引發了一起惡意謀害的槍擊事件。
視頻中鬧市區一片狼藉,十幾分鐘前,這個街頭遭遇蓄意襲擊,傷情最嚴重的路人當場不治身亡,商鋪的櫥窗玻璃碎了滿地,地面、牆壁的塗鴉上還流淌着受害人的血跡;警戒線外,一位駐外記者面對攝影機,語調平穩地簡明解說現場情況。
那名鏡頭前黑發黑眸的中國記者,約莫最多二十出頭,卻在槍擊現場冷靜地不似真人。
顧母細細觀摩片刻,不禁感慨:“好年輕的記者,瞧着比亦徐大不了幾歲,竟敢跑到這麽危險的地方工作。”
顧父剛要接話,玄關處忽然一陣聲響,有人開門進屋。
顧亦徐沒提前發個消息,臨時回家一趟,顧氏夫婦都有些訝異。自打顧亦徐上大學起,就搬去了學校附近的房子住,平常一般遇上周末和節假日才回家,今年暑假更是一直住在外頭。
顧亦徐一進門放包換鞋,不停給自己扇風。
這天氣太熱了,從門口沿着雨亭這一段路,走到人快中暑。
母親顧不上看新聞了,起身拿了條汗巾,給她擦汗。
亦徐接過坐在沙發上,顧父倒了溫水,她一口氣喝了半杯。
室內空調開得不太,只有二十六度,但對剛從外面太陽即使落下,地表溫度依然高達三十多度下走了幾百米的顧亦徐而言簡直涼爽無比。
“怎麽今天突然回家,也不告訴媽媽一聲。”
“想回就回了。”
顧亦徐咬着杯沿,含糊說道:不想吃外面的飯了,吃膩了。”
母親指尖戳了下女兒的腦袋,“你自找的。早讓在家裏住,好吃好喝地照顧着不要,偏偏一個人在外頭湊合着過活。”
顧慶民瞥了眼客廳的鐘:“現在七點半不到,這麽早下班?”
東華大道到珠山車程至少一小時起步,公司上班時間朝九晚六,加上市區高峰期堵車,到家怎麽也得接近八點,現在卻七點半不到。
顧亦徐喝完杯子裏剩下的水,“提前下班了。”
顧父将信将疑。
語氣陡然嚴肅起來:“你該不會遲到早退了吧?”
“我哪敢。”
顧亦徐底氣十足,“是李經理同意我提前下班的。”
內心忍不住腹诽:即便如此,這實習工作也毫無意義,有她沒她都一樣。
顧父冷哼:“這還差不多。”
母親關心亦徐的日常,“上班感覺怎麽樣?領導好不好說話,和同事們相處融洽麽。”
顧亦徐正要開口,顧父記着早上睡懶覺遲到那檔子,“嗤”地一笑,和顧母說:“你女兒今天肯定少不了挨罵。”
顧母微挑眉,意外地看向丈夫。
顧父則一副看好戲地樣子瞅着顧亦徐。
顧亦徐頓時微窘。
她不明白,為什麽在公司時張晴是這樣,理所當然地認為她做不出絲毫成績。回到家裏,爸爸還等着看她笑話。
雖說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沒啥上進心,沒鬥志,不夠突出優異。從小到大成績一直徘徊在中上游水平,高三時挑燈夜讀一年,堪堪才過了重本線,留在本市內就讀一所平平無奇的大學。
而在同一年暑假,品貌出衆的堂姐顧箐,那位被家裏長輩時刻挂在嘴邊的驕傲,從普林斯頓順利畢業,進入集團投資部就職。
在顧家小輩中,學歷不處于首要位置,但擁有更高的學歷,本身足以承認一個人的優秀。
不幸的是,世界上生來自帶滿分答卷的外挂堂姐只是少數人,平庸是芸芸衆生的常态,顧亦徐就是其中一員。
但顯然,顧氏夫婦不太能接受自己的獨生女兒是個普通人。
他們像所有的父母一樣對孩子寄予深厚希望,并正在致力着手開始培養。
顧慶民沒讓女兒空降總部,自是有一番考慮。他今年不到五十歲,正值壯年,由于一直注重保養和健身,身體狀态健康年輕,他有的是時間将亦徐培養成合格的接班人。
——這個開發項目就是很好的嘗試機會。
“商業中心+住宅”模式日益成為主流,集團也想趁機分塊蛋糕,将在建設通過新市區的地鐵線旁,那塊拍賣所得的地皮用于商業地産開發。
項目可行性早由專業團隊經過實體考察多番确認,建設完成後幾乎穩賺不賠。話雖如此,任何投資項目都有風險,總部很重視這一地産開發,所以特意将策劃部門的人員獨立出一部分,成立一個項目公司,專門落實方案細則。
只要發展前景良好,後續資金也會一并源源不斷投入。
這個分立出來的項目公司人員不多,但個個業務能力成熟,幾個小領導也是骨幹精英——
顧慶民把顧亦徐放到這裏實習,希望她多少能從中學到點東西,至少該有所收獲。
奈何令人失望的是,顧亦徐上班如點卯,除了端茶倒水手腳變得更麻溜外,啥都沒學到。
“爸爸少看不起人,我今天被李經理和張姐、趙主管他們誇獎了好不好。”
“哦?”顧父這回也意外了。
“下午有個讨論設計方案的會議,張姐派我上去講。他們聽完後都說我講得很好,還有改進的地步,但第一次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徐苓君聽了很高興,“這樣就好,領導欣賞你是好事,說明你肯用功、有能力,但不許驕傲。”
“好了,先不說那些。”
徐苓君溫聲道:“還沒吃晚飯吧,餓不餓?”
顧亦徐嘟囔:“早餓了。”
顧母失笑:果然還是個孩子。
“來,媽媽給你做飯,想吃什麽?昨天你嬸嬸送了上好的花膠來,炖煮了一些很爛很好吃。”
大熱天的,一聽肉啊膠啊的就沒胃口。
“不想吃那些,就下碗面條好了,晚上不能吃太多。”
顧父呵斥:“年紀輕輕的,不好好吃飯像什麽話?我看你夠瘦了,再減骨頭都要出來。”
顧亦徐抗議:“我天天吃那些高油脂高熱量的外賣,不控制飲食等開學不知道胖成啥樣。”
“不要總圖身體苗條,學人節食。身體健康最重要,你以後年紀大了就知道錯。”
顧亦徐全當耳旁風。她這喝水都能胖的易胖體質,跟她爸這中年男人無法溝通。
廚房裏阿姨在切水果,她早聽到顧亦徐的聲音,“一一回來晚了,你爸爸媽媽早都吃完收攤咯。”
顧亦徐笑盈盈道:“阿姨,我想吃你做的腌面。”
“好呀,你要等會兒,我去冰箱拿點出來。”
“要多加蔥花香菜,還有芹菜,不要炸蒜末。”
“欸好我知道,你不喜歡苦的。”
阿姨主動張羅着,把剛切好的水果端到餐桌上,順帶将顧母支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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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母好說歹說,哄得顧亦徐喝碗溫熱的羊肚菌老鴨湯墊肚。
說好喝湯就是光喝湯不吃肉,顧亦徐把鴨肉撇到一邊,把湯喝的幹幹淨淨。
顧慶民不看電視了,坐到飯廳圓桌邊上,他見不得壞毛病,脾氣又上來:“這麽大人了,還挑食。”
“你兇她幹嘛,”徐苓君嗔道:“還不是你慣的。”
“我哪裏慣着她了?”
顧母沒好氣說:“是是,你第一天知道你女兒不吃鴨肉。”
因連着幾天吃了油炸食物,顧亦徐額頭上火長痘,幾顆紅腫的痘印在明亮的燈光下十分明顯。
阿姨端着碗面條出來,看到後“哎喲”一聲,“原來皮膚多好的,又白淨又光滑,現在長痘就不好看了。我明天煲點綠豆湯,喝了敗火。”
顧亦徐搖搖頭:“我明天還要上班,不在家吃飯。”
徐苓君說:“沒事,周姐,你明早煲好裝保溫盒裏,讓她帶去喝。”
阿姨笑了笑:“要不我幹脆把午飯也做了,一起帶過去更省事。”
徐苓君點頭,那自然更好。
待收拾完廚房後,阿姨回房休息,飯桌上只剩顧家三人。
顧慶民心平氣和地和女兒溝通:“一一,當初答應我和你媽媽期末考試後就到公司實習,後來考完試,又講跟應檸商量去旅游,玩了半個月才回來。現在轉眼八月底快開學了,爸爸想問問你有什麽打算。”
徐苓君也靜靜等待回答。
“打算什麽?”
“實習這些天難道沒有一些想法,或者說之後有什麽安排。”
顧亦徐茫然,“不就是繼續實習,等到開學,應該只能上課了。”
顧父默然不語,心中暗嘆:對比起年輕輕輕,就具備相當領導能力的侄女,自家女兒卻是單純無知地可憐。
徐苓君給丈夫使了個眼色,意思不要操之過急。
顧慶民只得按捺住心思。
“這樣吧。”顧父道:“爸爸和你做個約定,只要你完成了,爸爸就送你件禮物。”
顧父對付女兒很有一套,果然,顧亦徐立即起了興致,從碗裏擡頭追問:“什麽禮物。好不好看?是吃的穿的還是用的?”
“好看,平日裏你用得到的。”
她轉了下眼珠子:“那我得先知道爸爸準備了什麽禮物,不然我不喜歡怎麽辦。”
顧父被女兒慣會的耍賴手段氣笑了:“你就不問下約定做什麽?”
顧亦徐向母親投出求助的目光。徐苓君輕輕搖頭,“你得答應做到後,才會兌現承諾。”
她只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抵不住禮物的誘惑。父親一向言出必行,說到就一定會做到,而且出手大方,能拿來打賭的東西肯定不賴。
“好吧,我答應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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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去一天的疲憊和汗水,顧亦徐穿着短袖短褲出浴室,躺在床上玩手機。
舒适柔軟的被子包裹着裸露的皮膚,枕頭的高度恰好緊密貼合肩頸的曲線,顧亦徐心滿意足地長長籲嘆一聲,再一遍感慨家裏的床實在太舒服了,恨不得背着床去上班和上學。
要是她有個哆啦A夢般的空間袋就好了,第一個放進去的就是她的寶貝床。
手機突然震動兩下,有新消息。
顧亦徐點開鎖屏,最上面的一個置頂聊天框是她的好友應檸。
【今晚有場電影首映,《百萬花妖》,導演編劇男女主配角都在】
【來不來?】
底下發了個劇院的位置共享。
她要不出來冒泡,顧亦徐許還不記得找她算賬,這下撞上來沒得跑了。
【不去】
對面秒回:【?】
【為啥不來,給你留了絕佳觀影位置,錯過就吃虧!等會過你小區樓下接你?】
顧亦徐飛快打字:【別來,我真不去。昨晚為了陪你白天起不來,害我被我爸罵了】
應檸:【……】
應檸:【我怎麽不記得有這事。】
屏幕前顧亦徐瞪大眼睛:
【你再說一句?】
【是誰失戀了淩晨三點拖着我又哭又叫不準走??】
對面被踩到痛點,瞬間原地跳腳。
【啊啊啊啊啊——】
【說好不談這破事!誰提誰是狗!!】
【我TM火氣又上來了】
【下次再見到這晦氣家夥,他一定會死在我手上!我不手刃仇人不姓應!!!】
顧亦徐笑得樂不可支。
【好好好】
【別生氣,咱不說了】
應檸:【真沒勁,男人只會是我成功路上的絆腳石。你到底出不出來?】
應檸不死心:【電影裏有段國際名模特別演出,法國美人M&A,身材巨好長得巨美,她也到現場參加首映。你不是一直想和她合影留念嗎?不來可別後悔。】
顧亦徐被說得有些動心,幾乎沒人能對名模Michelle Andrea的美貌産生抵抗力,她的受衆粉絲遍布全球不同國籍、膚色和年齡階層。一聽說是她,顧亦徐頓時連床都躺不平了。
但轉念間,又記起和爸爸的約定,禮物的誘惑更大。
【不去了,我今晚在家住,不方便,而且明天還要早起上班。你幫我多拍幾張照片看看。】
應檸奇怪了,她認識中的顧亦徐不像是這麽安分的人。然而不管她怎麽煽動,亦徐抵死不肯出門,說什麽也要早睡早起。應檸覺得索然無趣,悻悻作罷。
顧亦徐關燈睡覺,伸手到床頭櫃的位置時,觸及櫃子上的花瓶——後院花圃采下的新鮮玫瑰,絨面質感的花瓣上附着點點露珠。
極其淺淡的花香味被鼻翼捕捉,如同久旱逢甘霖,倏忽間情緒舒緩許多,繃緊了一天的心弦趨于平和寧靜。
作者有話說:
放心,沒有抄襲,沒有威逼
敲黑板!!!
都是誤會,第8、9章有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