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寧王已随意落了座。

因原身只想逃避,不願與寧王相認,寧王也便善解人意地不與他說任何話。是以此刻,縱使朱厚照心底被幾百只貓爪撓着搔着,也不好突兀地走過去同寧王說說話。

他只能在不懂無法理解的眼神裏,命小二送了壇酒給寧王。

不懂不爽道:“喂喂喂,你這臭小子難道也想巴結寧王嗎?”

朱厚照眨了眨眼無辜一笑:“怎麽會,”然後在寧王看過來時,露出一個符合他的年紀的,天真無邪的笑。

寧王端着酒壇:“……”

他本就是為朱厚照而來。聽聞他在河南犯下大錯,而後從河南逃到梅龍鎮,便馬不停蹄地趕到此地,希望能在這種特殊時刻攻破朱厚照的心房,獲取足夠的信任。

至今,所有進展皆是十分順利,一切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除了那個叫不懂的假和尚,所作所為令他出乎意料。但他也并不着急。他有足夠的耐心與智謀,令朱厚照對他言聽計從。

他所懼怕的,從來不是一個書院教書的老師。

而是那個人。

寧王的眼眸暗了暗。

那個人。抑或說,若非他的兄長、當今天子朱祐樘實在太過厲害,他決不會将朱厚照這個乳臭未幹、受點小挫折便逃地遠遠只敢縮在角落裏舔毛的小子放到心上來。

——盡管他所圖謀的東西,很快将被朱厚照毫不費力地拿走。

只是不知為何,他覺得方才朱厚照看他的眼神,仿佛是被什麽奇怪的東西附身了一樣。那詭異的一眼,甚至叫他渾身都微不可查地顫了顫。

但寧王到底是寧王,縱是心念急轉,面上也不露分毫。他斂眸掩去所有心思,緩緩打開酒壇,閉眼輕嗅酒香,而後睜眼,眼中露了些微的稱贊意味:“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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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人靠衣裝,但事實上并非如此。假設讓一個長相猥瑣又矮小肥胖的人穿上警服,非但不會令人覺得帥氣,反而會有不倫不類的感覺。真正能襯托出一件好衣服的,本就只有穿着者的容貌,或者身材罷了。

寧王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就算是身着一襲粗布短衣,就算此刻他身處這間小小的市集酒肆,周身也要溢滿難以言狀的優雅與美。

朱厚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見他只瞧了自己一眼便錯開視線,心中微微失望。待見得他打開酒壇,淺嗅酒香然後露出淺淡的陶醉表情,整個人都蕩漾了起來:窩的媳婦真好看罒ω罒!

這種蕩漾在寧王下一刻命仆人為他付了請客費、又送他們四人四盤招牌下酒菜時,達到了頂峰——

哦漏!窩的媳婦不但好看,還賢惠的一比那啥"o((>ω< ))o" !

當然,倘若寧王知曉他此刻想法,必然會讓他知道什麽叫做真正的“賢惠”,以及用酒壇教會他,何為滿面桃、花、開!

朱厚照并未蕩漾很久。因為很快,有位女子進了店。

她瞧見朱厚照與不懂三人正坐着飲酒吃菜,表情還帶着難以形容的怪異,便有些不悅起來:“朱正,你昨天沒來店裏幫忙,為何不和我說一聲?”

呃呃呃?

原來劇情設定裏原太子還要來這個店裏幫忙嗎?

啊,想起來了。

原身從河南逃到這裏,已是身無分文,落魄到差點就餓死了。正是這位李鳳姐好心的在一個瓢潑雨夜裏,遞給了他一碗還帶有餘溫的剩飯,讓他活了下來。

即便只是一碗平淡無奇、甚至算得上難吃的,不可與他往日所食相比,卻是原身心中最美味的一碗飯。也正是因為它的溫暖,讓原身瀕臨絕望的心再次有了零星的希望。

更何況鳳姐本就是梅龍鎮有名的美人,比起朱厚照曾經見過的那些美豔皇妃都不遑多讓。

原身喜歡她,無可厚非。而巧的是,不懂也有相似經歷,是以同樣喜歡她。

但李鳳姐并不喜歡他們。

衆所周知,梅龍鎮龍鳳店老板娘李鳳姐非但擁有出衆的美貌,更是文采非凡,十分愛才,往往慷慨贈金與懷才之士上京趕考。很多人以為鳳姐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但朱厚照卻知曉,鳳姐這麽做的目的,其實是為有朝一日能有一人帶着她遠離梅龍鎮,過上富足而幸福的生活。

可惜現實哪有那麽完美呢?

這個時代女人不過男人附屬之物,大多男人負心薄幸早是深入骨髓的傳統。鳳姐之恩,對于那些曾落魄後高中之人來說,終成一種不可明說的羞恥,以及上位的負擔。

鳳姐明白這些後,差些便要崩潰。

好在原身化名“晴天”,寫信鼓勵鳳姐,也讓她重新振作了起來。

朱厚照明白,鳳姐心中定是對“晴天”有好感的。倘若原身能快些振作起來,将鳳姐接入宮中封做妃子,想來亦是美事一樁。

可是他不是“晴天”,他只是朱厚照。“晴天”已經走了,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歉然微笑道:“對不起,昨日我心中有些亂,便忘記了要來幫忙。鳳姐,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接下來的日子,不能再在店裏幫忙了。”語罷,他又拿了杯子倒了杯酒,對李鳳姐行了一禮,一飲而盡,“我先敬鳳姐三杯,多謝鳳姐這些天來對我的照顧。”

面上是無懈可擊的決然,又隐含三分無奈與落寞。

鳳姐怔了怔。

她覺得有些事情好像不對,但又說不出哪裏不對。那一瞬間的感覺是如此的怪異,如此的不可捉摸。

她很快回了神,見到朱厚照面色堅決,皺眉道:“行是行,不過你倒是走的輕松,我又得忙死啦!”

大官忙善解人意道:“鳳姐要是忙不過來的話,我來幫你吧!反正最近在書院很輕松,我還愁不夠下學期的書費。”不懂也湊上前貧嘴了幾句,終于逗笑了鳳姐。

寧王見之,并不上前,反而暗自沉思。

他覺得好像哪裏有些不對,又想不出究竟哪裏不對。

直到夜裏收到來自晴天的信,李鳳姐才隐約明白白日的不安來自何處。

晴天在心中說,他即将遠行,也許要走遍天涯海角,也許會走到某個地方突然停下來看看風景,然後他會記得再給她寫信,并要她心懷虔誠與感激一直充滿希望地活下去享一世安穩時,不禁潸然落淚。

殊不知另一邊的朱厚照也在痛哭流涕。

——救命,寫這種煽情的東西簡直就像是在看窮搖阿姨的小說一樣想讓他去shi一shi啊!

碼字時總是萬分痛苦的,等碼完字渾身就像是便秘了好幾天終于釋放一樣的舒服,叫朱厚照都睡不着了。

于是他起夜,打算在小樹林裏溜一圈,權作明日要離開前對此地最後的紀念。

然後又遇到了寧王。

朱厚照頓時雙眼一亮!他急走幾步又像是想到了什麽,踟躇着停下步子,滿含委屈的喊了一聲:“小皇叔……”

寧王渾身又是一冷!他止住欲走到朱厚照身邊念頭,負手站在原地,側着頭舊着月光淡而仔細地審視他。

朱厚照又遲疑地、試探性地叫了聲:“皇叔……?”

還是那個滿心逃避、沒有絲毫自信、畏畏縮縮的侄兒。

許是多心了,寧王這般想着。兩天前這個侄子還是一如既往呢,不過短短兩天,又能改變什麽?

他走到朱厚照身邊站定,溫和道:“你今天白天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所以,你想去哪兒?”

“……”朱厚照悶聲道,“……我想去河南。”

寧王挑了挑眉,借着夜色完美掩飾眸底一閃而逝的嘲諷:“河南大水已退,朝廷救援也差不多到位了,你想去做什麽?”

他看到身旁少年緩緩垂下了頭,聽到他幾乎是一言不發,只是緊緊握了拳頭。他握的那樣緊,甚至有種骨頭都要碎裂的錯覺。

寧王微笑了起來。

他擡手,放到少年的腦袋上,輕撫了撫他的頭發。正打算用最平和、最溫柔的聲音安慰他時,聽得少年說:“皇叔,我好害怕。”

寧王的指尖一頓。

“我逃離河南的每一夜,每一夜入睡後,都能看見那些一眨眼就被大水吞沒沒了性命的百姓,一個一個,都從河水裏跳出來,爬到我的眼前……”

“他們在水裏泡了這麽多天這麽多天,身體都已經腐爛,根本辨別不出長相。”

“但我卻可以從他們臉上,看到……深深的,恨。”

“血從他們眼裏,耳朵裏,鼻子裏,嘴巴裏流出來。他們對我說,為什麽死的不是你?”

“為什麽死的不是你……朱厚照?”

他猛地擡頭,眼底滿是倉皇無措。他重重握住寧王的手,眼圈忽然就紅了:“我好害怕,皇叔。”

他緊攥着拳頭,越說越大聲:“我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他們為什麽都說我錯了?我根本就沒有做什麽錯事,死了那麽多人不是我的錯……我沒有做錯對不對?”說到了最後,聲音愈發小且不安了起來,完全就是心虛而不願忏悔的失足少年模樣。

寧王垂眸,眼色沉沉瞥了瞥已被捏紅的手,再擡起時眼中已盈滿了幾乎要溺死人的溫柔。他用另一手,依然溫柔地撫着朱厚照的發頂,柔聲安慰道:“別怕,皇叔在這裏。”

“你本意善良,想要解救更多的百姓。這份心意,便值得稱贊。”

“你并沒有做錯什麽,只是太過年輕,用錯了方法罷了。”

“嗯,”朱厚照聽到他溫和低沉的聲音,忽地就安心了。他露出一個極小的微笑,用委屈的鼻音應了聲,無意識般撫摩着寧王的手,聲音裏突然有了那麽一分勇氣。“皇叔,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

“陪我一起去河南罷。看看那些因為我……流離失所的百姓。”

“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

啊,植樹節快樂。

本章又名:當一個忽悠遇見另一個忽悠~~罒ω罒look at me的純潔小眼神~

以及放個歡樂小劇場:

我叫朱宸濠,就是歷史上那個歷時43天造反然後被王陽明打敗接着被宰的寧王。

我已經意識到了,我沒有活在正統歷史裏。

哼,管他呢。反正當王爺也沒事幹,繼續造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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