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幸存者(11)
“他看起來還很年輕。”向祁也下了車,在俞淮身旁蹲下,明明在說屍體,目光卻看向俞淮。
顯然,從面部特征判斷,地上這具屍體,生前還是個二十郎當歲的小夥子。
不過人已經死了,讨論他的年齡并沒有什麽意義。
“嗯。”出于禮貌,俞淮敷衍地應了一聲,他站起來,轉身上車。
由于俞淮飙車飙太快了,甩開了隊友一段距離,這時候另外三輛獵鷹的影子才從他們背後百米開外的馬路轉角處拐出來。
俞淮看了一眼,回頭對還在研究那具屍體的向祁招呼道:“走了。”
俞淮回頭的時候向祁剛好從地上站起來,黯淡的天光下,他的指尖似乎閃過一點白光,旋即消失了。
是什麽東西?俞淮目光一凝。
向祁向他走過來,四目相接,那人微微偏了偏頭,眉梢挑起的弧度帶着一絲不解。
沒有了遮擋,剛才向祁手垂下的位置,從俞淮的角度看過去,一只被踩扁的易拉罐靜靜躺在地上,反射出一點金屬質感的白光。
自己可能是太敏感了。俞淮默默移開視線,裝作無事發生。
很快後面那三人追了上來,看到馬路中央的人類屍體,感慨惋惜了兩句,為這個英年早逝的小夥子默哀了三秒鐘。
索性已經停下來了,在柯樂餓得咕咕叫的肚皮的提議下,幾人就地解決了午餐。
衆人的反應屬實平淡了些,倒不是冷血,實在是這樣的景象在地面上太過于常見,見得多了,內心很難再起什麽波瀾。
自從黎明號升空以後,飛船運轉一刻也離不開人,各個部門都在不斷地倒班,「夜晚屬于睡眠」的定義被取消了,一天二十四個小時,有的人在前十二個小時裏進行一日三餐,有的人則在後十二個小時。
事實上,「一日三餐」的說法早已成了對地球生活最後的緬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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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食物是一種裝在長條形真空袋中的褐色粘稠液體,蘊含了人類所需的各種營養成分,帶來的飽腹感也很強,這是離開地球前,聯盟的科學家和營養師們為「諾亞方舟」準備的最後的儲備糧。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營養液的功效有多強大,味道就有多一言難盡。
尤其是,進食地點附近躺着一具屍體的情況下——那是生理和心理雙重的折磨。
但這對于救援小隊的四人似乎半點影響都沒有。
俞淮從物資箱裏拿出兩條營養液,扔給向祁一條,自己靠在車上喝了起來。
呼吸面罩上有一個為營養液包裝特制的接口,可以讓佩戴者無需摘下面罩完成進食。
俞淮微微仰起頭,包裝袋肉眼可見地癟了下去,不出半分鐘,一袋300毫升的營養液就被他喝光了。
向祁默默看着俞淮結束暴風吸入,低頭聞了聞手裏拆開了的營養液,一股難以言喻的奇妙味道從袋子中升起,一時竟然将空氣中漂浮着的腥臭味都蓋住了。
不知道俞淮喝這個的時候是什麽表情,想必不會很好看。
雖然這位俞上校其他時候也沒什麽好臉色。
想到這裏,向祁甚至笑了下。
“向祁兄弟怎麽不喝,不合胃口?”柯樂叼着一袋營養液湊了過來。
向祁沒接話。
柯樂:“不合胃口就對了!我教你,你可以像我們隊長一樣,克制住人類咀嚼的本能,張嘴咣咣往裏灌,很快就喝完了。”
“謝謝。”向祁笑着點點頭,然後将食用口伸進呼吸面罩,慢條斯理地喝了起來。
咣咣兩口解決完畢的柯樂沖他豎起了大拇指:是個狠人!
小隊正在追蹤神秘人,盡管能夠輕易找出他們的行動路線,依舊需要抓緊時間。
于是這位面不改色品嘗營養液的狠人在俞淮的催促下,也不得已「略失優雅」地快速結束了進食。
車隊繞過馬路中央的屍體,繼續跟着無人機趕路了。
那具屍體重又孤零零地躺在空無一人的柏油路面上。
他的眼球上翻,看向衆人離去的方向,嘴僵硬地大張着,表情驚恐,就好像是在呼救,可惜他早已發不出半點聲音。
屍體左側的褲帶裏,隐約露出一塊沾着血跡的金屬銘牌,上面刻着一串字符。
因為血污的緣故有些看不清了,只隐隐約約看得見後四位——「1302」。
下午三點,五人沿着一條小道出了城,周圍的景色從高樓大廈換成了大片大片的田野。
拉蒙城位于一片平原上,駛出城區很遠,回望依然能看見零星的高樓的影子。
離拉蒙城越來越遠,植物人也逐漸變得稀少。
剛開始的時候,路上還堵着很多汽車殘骸,大多因為追尾之類的事故撞得破破爛爛,許多粗壯的植物根系從車的縫隙處生長出來,從一扇車窗到另一扇車窗,直到纏繞在一具因車禍死去的、幹癟的人屍上。
無人機憑借殘骸間被撞開的空擋就可以輕松判斷那夥神秘人的去向。
到了傍晚,小隊離拉蒙城已經很遠了,路上基本看不見什麽車輛,天色漸漸暗下來,那輛越野車的蹤跡變得模糊起來。
黑暗從東邊天際蔓延到西邊,夜晚降臨了。
小隊到達一個岔路口,一條窄一些的小路從主幹道上分了出去,難以辨別越野車走了哪邊。
俞淮在路邊停車,後面三人也跟着停了下來。
“隊長,太黑了,收集到的數據不足,無人機沒辦法繼續判斷路線了。”邱文海抱起長方體儀器,操縱着在此處滞留已久的無人機落下。
俞淮看了眼時間,已經八點半了,指揮道:“今天就在這裏紮營。”
“好嘞!終于可以休息了。”柯樂解開安全帶,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又到了進食時間,俞淮摘下了沉悶的呼吸面罩和頭盔,下車去拿營養液,一轉頭卻發現後座上那個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睡着了。
俞淮毫不客氣地将一袋營養液扔到向祁身上,向祁這才醒了,睜開眼,正對上俞淮那張寫着「不爽」兩個大字的臉。
只是那點不爽被俞淮人畜無害的漂亮長相中和掉了,至少在向祁眼裏是這樣。
自從在拉蒙城着陸,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呼吸過新鮮空氣了。
空曠荒蕪的田野間,帶着淡淡泥土氣息的晚風吹得人有些醉,長久緊繃的神經都放松了些許。
但他們依舊需要保持警惕。
——野外雖然沒什麽植物人,卻藏匿着很多污染生物,誰也無法預料到下一秒會不會從黑暗中竄出一窩一米高滿嘴獠牙的大老鼠,或者一只六條腿身上挂着尖利骨刺的鬣狗。
在孢子爆發前,這些奇形怪狀的污染生物才是壓縮人類生存空間的始作俑者。
“謝謝俞sir。”向祁也摘掉了頭上戴着的東西,随手抓了抓被壓得亂糟糟的頭發,勾起唇角。
俞淮總覺得這個人笑的弧度很微妙,被霧一樣的黑夜加上一層濾鏡、或者像初見時那樣被滿地的血腥一襯托,像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魔,鴉羽般濃密纖長的睫毛在碧藍的眼瞳中投下撒旦的影子。
總之,一種不太美妙的印象,來自他一向敏銳的第六感。
“隊長,我們今晚守夜怎麽安排?”
宋一然的聲音拉回了俞淮的思緒,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盯着向祁看了有一會了,向祁毫不避諱地跟他對視,眼底幾許揶揄。
俞淮偏過頭,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從十點開始休息,一直到早上六點——他們得趕在天亮之前醒來穿戴好頭盔和呼吸面罩,一共八個小時。
他們五個人中,邱文海體力最差,戰鬥力比較弱,遇到突發情況第一時間恐怕不一定應付得了,最好不要讓他單獨守夜。
思索片刻,俞淮道:“邱文海和宋一然守前兩個小時,零點到兩點向祁,兩點到四點我守,剩下兩個小時交給柯樂。”
衆人紛紛表示贊同,只有向祁略有些驚訝。
柯樂和宋一然去周圍找了點木頭,在幾輛獵鷹中間的空地裏升起了一從篝火。
俞淮回到車上,拿了一張毛巾開始例行擦拭自己随身攜帶的手槍。
手槍通體銀色,工藝精致得像是展覽品,卻擁有着極好的性能。槍柄上刻着黎明號的标志。
指腹摩挲過富有凹凸感的圓形圖案,俞淮回想起那支斷裂的試管,陷入了沉思。
一片靜谧裏,只聽得見篝火噼啪作響。
俞淮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時間很快過去,兩點,宋一然叫醒了向祁。
過了不知多久,向祁壓低了的聲音突兀地從後座上傳來,帶着些莫測的笑意:“俞sir睡不着?還是不放心我?”
安靜了兩秒,俞淮淡淡「嗯」了一聲,也不知道回答的是哪一句。
“既然不放心,幹嘛讓我守夜,我還想多睡會。”
俞淮睜開眼,輕哼一聲:“不想付出,只奢望得到別人的保護?”
“這話就不對了。”向祁笑了,他忽的湊近,趴在俞淮的座椅靠背上,右手繞過座椅,指節輕敲俞淮放在手邊的槍套,“保護我這個平民,是你的職責所在,俞sir。”
靠得太近,俞淮甚至能感受到對方說話間噴灑出的氣息,他猛地坐直,拉開和椅背的距離,蹙起眉正準備發作,天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第一枚炮彈落在了拉蒙城,一道火光沖天而起,照亮了南邊的天空。
轟炸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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