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黑白(3)
俞淮很清楚, 按照流程,這種涉及到軍隊成員個人信息的核對步驟,是會向上級報備的, 齊中将應該或多或少對此有印象。
果不其然,過了好一會, 辦公桌後的齊中将終于露出一點了然的神色。
“我想起來了,好像是有這麽回事。”
說着, 齊中将拿起自己的個人終端, 撥了個通訊出去, 對面很快接起,齊中将開門見山道:“詹姆斯,把上次俞淮他們小隊申請查的信息再給我發一份。”
“好的,齊中将請稍等。”
對面的辦事效率很高,通訊剛挂斷沒兩分鐘, 齊中将要的資料就發過來了。
齊中将調整了一下終端的投影角度,一簇簇藍色的光點在辦公室中央顯現出來, 逐漸勾勒出一個人體的輪廓。
紛亂的光影落進俞淮眼底, 他死死盯着那道正在構成中的虛影,手上不由自主地添了力道,握成拳。
那道虛影正橫亘在俞淮和齊中将的辦公桌之間,因此齊中将并沒有注意到俞淮略有些失态的神情。
虛影的五官緩緩顯現, 俞淮深呼吸了下,壓下心裏那點沒由來的酸澀,讓自己的外表恢複平靜。
他慣會控制自己的情緒,無論心裏是緊張還是惬意, 外露的總是不動聲色的空白, 這仿佛是他與生俱來的能力。
因此下一刻, 當虛影的面貌完全浮現,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呈現在俞淮面前的那一刻,他看起來依舊十分平靜。
平靜得齊中将沒有看出絲毫異樣。
這個虛影,不是向祁。
或者說,從拉蒙城到北麓基地,那個和他們同行了一路的「向祁」,并不是真正的向祁。
原來那個人從一開始,就已經編造了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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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祁的謊言被再一次拆穿,俞淮或許應該感到震驚,可是他沒有,至少,程度遠遠達不到「震驚」二字。
他只是有一點小小的驚訝,伴随着心底「果然如此」的判詞。
俞淮的領悟力和學習力都很強,在地面上被向祁背刺過那一次之後,他就已經認識到,這個人不可信。
“是他嗎?”齊中将看着虛影旁,浮現出來的條條履歷,嘆息一聲,“明明從前是個這麽上進的小夥子,怎麽會幹出欺騙救援隊這樣的事情來。”
“書上說,人心都是會變的。”俞淮抛開紛亂的思緒,平靜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道虛影。
剛才他只是發現這個人和向祁不一樣,還沒有仔細地觀察這人的長相,這會看來,竟意外地有些熟悉。
俞淮順着他的條條履歷看下去,停留在最末端的那一條——“随隊前往拉蒙城進行救援任務,在工業園區失聯。”
工業園區……這四個字觸發了俞淮記憶的閥門,他驀地想起了什麽。
拉蒙城北郊,寬闊的柏油路面上,那具死狀詭異的屍體。
赫然長着跟眼前這道虛影一模一樣的臉!
俞淮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麽當時那具屍體看起來像是被植物人絞殺,但卻沒有被榨成幹屍。
如果攻擊他的是一個擁有正常人類意識的植物人,那麽一切都說得通了。
向祁不僅是一個瘋子、騙子……他還是一個小偷。
齊中将還在自顧自地惋惜:“真是可惜了,這麽好一個苗子……那他們現在還在北麓基地嗎?我恐怕得再安排幾個小隊下去處理這件事情。”
“不用了。”俞淮斂了斂眸,淡道,“我離開前已經将他們解決了。”
齊中将皺了皺眉:“解決了?還沒确定目标的行為動機,怎麽就給解決了。”
俞淮迎着中年男人略帶責備的目光,十分坦然:“我逃出北麓基地的時候,遭到了他們的追殺,情急之下只能朝他們開槍。”
聞言,齊中将也不好再說什麽,俞淮處于自衛反殺了那夥人,這也是情理之中。
從始至終,對于俞淮的說法,他都沒有懷疑一個字。
“那關于他們的研究,你了解了多少?是不是真的跟孢子變異有關?”
俞淮遲疑了一下,這一點他還真的不清楚:“他們的研究還處于試驗階段,恐怕沒有辦法引起大規模的孢子變異。”
否則整個拉蒙城的植物人都無法幸免了。
齊中将拿起水杯,煩躁地喝了一口,又站起來在座位上來回走了兩圈。
最後,他嘆了口氣,沖俞淮擺擺手:“行了,事已至此,趕緊回去休息吧。”
“是。”俞淮向齊中将行了個軍禮,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回身關門的時候,他的目光最後一次在那道虛影上停頓一秒,旋即垂下了眼睫。
空曠的走廊裏,護衛隊正在進行換崗,被換下來的那一隊人排成一列整齊的縱隊,和俞淮迎面撞上。
他們很有禮貌地向俞淮問了好,幾個小年輕看向俞淮的目光閃爍着敬佩。
俞淮和他們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出一段距離之後,他聽見了背後傳來的隐隐約約的竊竊私語。
大抵是「好厲害」,「我什麽時候也能像他那樣」之類,俞淮沒在意。
估計是這群小年輕以為距離已經夠遠了,俞淮聽不見他們的小聲交談。
然而事實上,俞淮的聽力比他們想象中要好太多。
他從前似乎并沒有這麽好的聽力,是在那次事故之後,才意外地變好的。
否則,在他剛醒來的那段時間,莫莉博士不會毫無防備的在他房門前,跟俞汀博士掩面低泣——
“他果然什麽都不記得了。”悲傷的母親小心翼翼地壓低聲音。
旁邊的男人嘆了口氣,明明自己也很難過,卻還是得故作堅強的安慰妻子:“沒關系,我們可以慢慢教他,日子還很長。”
“可是……”
——那是俞淮剛醒來的第三天,他渾身都很虛弱,發不出任何聲音,也動彈不得。
他忘記了一切,世界對于他是一片難以理解的混沌。
而他則像是被深埋在混沌底下的,一粒茫然的種子。
難過與悲傷,是他的第一份養料。
辦公區域的走廊裏,俞淮加快了腳步往科研區走去。
他逃出北麓基地的時候是淩晨,一路上折騰了幾個小時,又經過了十二小時的隔離,這會又是下午了。
在地面上,這會該是一天裏最亮最熱的時間,但在黎明號上,晝夜和季節都失去了概念。
窗外永遠只有不變的黑暗,和亘古不變的星海。
穿過了許多條看不出區別的長廊,前方一扇厚重的艙門上方出現了「科研區」幾個大字。
俞淮走了進去,右轉,最深處那間,就是俞汀和莫莉夫婦帶領的瓦維洛夫研究所。
研究所的大門上設了指紋鎖,俞淮下意識地想摘下手套,指尖觸及繃帶的一瞬,他才驀地想起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短袖。
他應該先回去換個衣服,俞淮想到。
如此狼狽地出現在父母面前,似乎不太合适,他們或許會擔心。
俞淮遲疑的腳步還未來得及邁出,面前的門卻自己打開了。
“小淮?”迎面撞上,裏面那個穿着白色實驗服的中年女人怔了下。
“母親。”抿了抿唇,俞淮開口,聲音有些幹澀。
俞淮和莫莉博士長得很像。
莫莉博士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她有着一雙同樣沉靜的灰色眼睛,只是那本該清澈的眸子此時卻蒙了一層很深的疲憊。
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但繁重的科研工作和長期的熬夜帶走了她發絲的烏黑,現出花白的頹态。
看到俞淮,她的眼神明顯亮了一下。
和所有久未歸家的孩子一樣,剛一照面,俞淮就被自己的母親拉住從上到下審視了好幾遍。
最後,莫莉的目光落在俞淮纏着繃帶的雙手上,秀氣的眉毛蹙起,十分心疼地将它們輕輕拖起來。
“呀,這是怎麽了,怎麽這麽多血?”責備又關切的語氣,比不久前的齊中将只增不減。
俞淮一時有些無措。
他知道按照失憶前自己的性格,他應該鑽進母親的懷裏撒嬌,将她眼裏的責備和擔憂哄走。如果他這樣做,莫莉一定會很高興。
但是他做不出來這樣的舉動,這對于現在的他來說實在是太陌生太奇怪了。
俞淮猶豫了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柔:“只是一點小傷,您別擔心。”
他的話并沒有對面前這位擔心的母親起到什麽安撫作用,莫莉博士只是露出一個無奈的微笑,然後将他拉進了研究所。
“你看你,明明知道自己體質特殊止血慢,還這樣粗魯地對待自己的傷口。”莫莉博士一邊走一邊數落着,她的聲音很溫柔,即便是數落也十分悅耳。
“已經止血了。”俞淮小聲反駁道。
莫莉博士回頭,用那種看不聽話的孩子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帶着溫柔的責備。
研究所內部還劃分出了許多間實驗室,其中最靠裏,也最大的一間,就是莫莉和俞汀夫婦以及幾個助手研究孢子病毒的地方。
莫莉将俞淮帶到了實驗室外間的更衣室,這裏是他們穿脫防護服的地方,和裏間用一面很大的玻璃牆隔開。
莫莉讓俞淮在凳子上坐下,轉身拿了醫療箱過來給他上藥。
俞淮任由她擺弄自己的雙手,微微偏過頭,目光穿過玻璃牆,落在其中一個穿着白色防護服的身影上。
通過體态,俞淮很準确地辨認出那是他的父親,俞汀博士。
俞汀博士正很專注地擺弄着一些設備,同時往手裏的終端上記錄着數據。
他工作得很專注,完全沒有注意到外間的動靜。
莫莉博士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最近我們的任務很重,待會晚飯的時候你們爺倆再打招呼吧。”
“好。”俞淮收回了目光。
莫莉仔細地将他的傷口包紮好,收拾起醫療箱,忽然神秘兮兮地湊近了俞淮,眼底閃爍着藏不住的笑意。
“你猜我們最近為什麽這麽忙?”
事實上,他們一直都很忙,因為地面上肆虐的孢子,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現在能讓莫莉博士如此高興的,俞淮不用猜也知道:“疫苗研究有了新進展?”
莫莉欣喜地點點頭:“我們已經找到了一種對孢子有很強抑制作用的化合物,疫苗的研究終于出現曙光了。”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