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君子之交
陸茶幾對那天傍晚的事情,記得已經不太分明,只覺得在木讷之間道別,在迷離之間回了家。然後發現,還是沒有得到真正的解答。
而紀家,周晚晴正坐在庭院的石凳上,笑着說:"阿衡,那就是你說的孩子麽?”
"嗯。"紀衡撥弄着石缽裏的清水。
"我很喜歡她,不過她看過去真不像是個11歲的孩子。”
"嗯。”
"不過,你小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一副滿肚子心事的樣子。你們這些孩子呀,都是太過聰明了。但是,聽說這個孩子,身世比較可憐。我怕如果和你牽連起來,會更加可憐。”
"噗咚。"紀衡扔了一個小石頭進了石缽,水面上泛起了陣陣漣漪,"周姨,我說過,我會改變這個世界的。就算只是,為了你和爸爸。”
"阿衡。"周晚晴臉上微微泛起一陣紅暈,"你越大,越愛開這種玩笑了。”
少年擡起頭,籠住袖子,輕聲道:"也為了我自己。”
陸茶幾,第二天上學,就開始探尋關于紀衡的消息。但大家傳言的,還是那麽幾條,而紀衡似乎又沒有來上學。
陸茶幾想了想,又到了那秘密花園,春天時熱烈生長的風信子,如今早已枯萎。那棵大樹的上方依舊是空空蕩蕩,除了偶有一兩只飛鳥在此休憩。樹葉茂盛,陸茶幾躺在樹下,不知不覺間覺得有了些倦意。她醒來時,聽到有個人在笑,那人穿着件簡單的T恤,戴着頂大草帽。
"喂,你……"陸茶幾正想問道,卻被草帽少年抓住了手,說:"跟我來。”聲音溫柔卻堅定。
他牽着她的手飛奔,掠過樹木和草地,從一個荒草叢生的地方穿到另一個荒草叢生的地方,而在那比人還高的雜草背後,居然有一個盛大的湖,一個獨木小舟正倚在岸邊。少年帶着她上了那艘船,輕輕一蕩,便慢慢地飄向了湖中心。
"你可以把草帽摘下來了麽?"陸茶幾問道,好吧,雖然這個人每次出現,似乎都能創造一個別有境界的美景,不過她現在更想看他的真面目。
"你昨天,不是猜到了麽?"聲音慵懶如常。
"那還是想親自看看嘛。"陸茶幾忽然跳起,撥下他的草帽。少年沒有躲避,在陽光下,露出的是一張陸茶幾熟悉且俊美的臉,但絲毫沒有病氣,反而帶着一絲調皮邪氣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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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人格好分裂哦……"陸茶幾忍不住說道。
"……周姨好像也這麽說。你不生氣麽?”
"生氣什麽?”
"比如我之前都不告訴你我是誰之類的。”
"那每個人,總會有自己的秘密和原因。你想告訴我的一天,總會告訴我的。"陸茶幾抱着腦袋躺在小船上,懶懶地打着呵欠。“不過,你扮演紀公子耍我這點,挺讨人厭的。”
紀衡也将漿扔在一邊,躺在了另一頭。
陽光正好,人正好。
"有時候我真覺得你不像個女孩子。”
"你也不太像個貴公子啊。”
"你看你看,就是這個時候。”
陸茶幾摸了摸鼻子,想了想他話裏的含義,調笑道:"紀公子,你是不是覺得每個女孩子,看到你總會害羞緊張。”
"……"紀衡沉默了一陣,說:"我不得不人格分裂地說一句,好像,大多數情況确實是如此。”
"好大一朵自戀狂。”
"你看你看,就是這種伶牙俐齒的狀态。特別不像這裏的小淑女。”
"不像就不像。"陸茶幾也不知道為何,就是想和這個少年鬥嘴,而且還是笑着鬥嘴。不過這種美妙的感覺就像在這炎熱的夏天裏,吃了一口涼爽的冰淇淋。
"話說,你到底怎麽在這裏又建樹屋,還能讓它一夜消失,又知道草叢後面有小湖的。”
"因為,春和學園……是紀家的呀。”
陸茶幾揉揉眼,小聲說道:"還是草帽少年好。”
"為什麽呢?”紀衡有一絲警覺地問道。
"因為他的一切我都不知道。"陸茶幾笑着說:"我不知道他是富貴還是貧窮,甚至他的樣貌,但我能和他聊自由、聊歷史和未來。可是,和鼎鼎有名的紀家公子,卻好像有些難。我會猜想你的秘密,猜測你的目的。那個戴草帽的少年,是個活潑的随意的人,但紀公子卻好像是個病弱的高貴的人。”
紀衡笑了笑,又戴上了草帽,道:"那我還是繼續戴着吧。如此,你可以繼續做我的朋友麽?你可以繼續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問什麽也都可以。”
“你是真的身體不好麽。為什麽有時候看過去病怏怏的樣子有時候又很健康的樣子。”
“因為生病是裝的呀。”紀衡的答案簡潔、明了……“只是除了我家人誰也不知道。因為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陸茶幾那句那為什麽你要告訴我,就生生的咽了下去。她忽然有點害怕他會繼續爽朗明快地說出一個答案。
他的眼如這湖水一般溫柔。
小船飄蕩至一個狹窄的水道中,兩岸皆是花,燦如雲霞。
紀衡随手采下一朵白色山茶,順手就別在了陸茶幾的耳上,指尖溫熱。陸茶幾驚覺到自己那一瞬的心情,訝異得說不出話。
而紀衡卻只輕柔問道:"你知道白山茶的花語麽?”
"嗯?”
"理想與可愛。很适合你。”
陸茶幾承認,自己雖然是阿姨心蘿莉身,但此刻的她就像一個害羞的少女。上一輩子啊,好像,也有人對她這麽說,"茶茶,山茶花的花語是理想與可愛,很适合你哦。嫁給我吧。"他的臉也是英俊如斯,然後,又逐漸模糊了起來,只記得最後他倉皇逃跑的模樣,而後鮮血遮過了她的眼。
最後的最後啊,好像有聽到他在說:"茶茶,對不起,對不起。”
可是,她已經死掉了啊。
陸茶幾從記憶裏拉了回來,紀衡說着:"你不喜歡山茶花麽?”
"沒有。”
"我看到你皺起了眉頭。”
"那是以前的事情了。”
紀衡戴上草帽後,似乎總變得格外爽朗,"那以後,這裏就是我們的秘密哦。”
似乎就像在做小孩子的約定一般,陸茶幾笑着點點頭,以前的往事,就先随風去吧。
于是,陸茶幾,又有了一個可以看書、聊天的地方。紀衡偶爾會來,給她帶些新書,對于之前的離開,紀衡只是撓撓頭說,因為家裏出了點事。
陸茶幾也便沒有多問。這樣點到即止的友情,對她來說剛剛好。那日莫名冒出來的心情,就當作夏日午後中暑的表現吧。紀衡這樣的人,只可遠觀不可亵玩,她若想過平淡的生活,保持一點距離也許正好。有一個君子之交的知己,或許比什麽都牢靠。
這樣兩年下來,陸茶幾對紀衡也多了一番了解。紀衡此人,狀似溫柔,但性情比較冷清,心氣也高,比同齡人成熟許多。所以這也是他不常來學校的原因之一,這一點陸茶幾格外能理解他,因為她自己和同齡人的關系也頗為疏離,代溝這東西真的無法解決。紀衡似乎還忙着其他的事情,但他不說,陸茶幾也不問,她也知曉,他這樣的家世,鐵定是從小都很忙,她看報紙,也聽說紀衡的父親紀朗是改革派的先鋒,時常發表尖銳社論,有時也帶着紀衡在政壇上初露頭角。她思來想去,只覺也許因為自己對世界的看法也比較成熟,所以紀衡才喜歡與自己說話,畢竟他在這個年齡,高處不勝寒,偶爾也需找一個人,尋一清淨之處,聊一聊。若說她現在的年齡,被他看上,倒真是太早了。
平日裏,兩人頗有默契地并無來往,只偶爾有社交舞會,紀衡還是會請陸茶幾跳上一曲,客氣寒暄。而後兩人四目相對,會心一笑。
但只是如此,也已讓何以珊心中暗恨,雖然來來去去,她也只見過陸茶幾和紀衡來往過三兩次,甚至比她自己和紀衡來往的還少,但看陸茶幾每每露出那淡定從容的笑容時,只覺得心中不痛快。憑什麽陸茶幾總是一副了然自信的模樣?只是何以珊找了幾回碴,都被陸茶幾不軟不硬地頂了回去,兩人又不住一塊,倒也沒有再生什麽波瀾。
當陸茶幾以為她至少可以這麽平平淡淡地将友情這麽保持下去的時候。
人生卻總會有意外發生。而且還是一個很大的意外。陸茶幾,這下終于确信自己,是個超級、超級無敵悲催的掃把星。
在一個平靜的湖面上,一艘小船,最大的意外也許就是翻船了。
NO!
是湖面爆炸了!猶如裝着水雷一樣爆炸了。如果不是紀衡眼明手快訓練有素,帶着她噗通跳下船,她會和船一樣四分五裂。
但是陸茶幾的腿還是受了傷,不知是不是被碎片所劃,鮮血飄上了湖面,染得鮮紅,這一下嗆得她喝了好幾口水。
慌亂之中,一只手抓住了她,有力地向前劃去。
陸茶幾會游泳,但她力氣小,又受了傷,此時只能用手劃一劃,下沉的趨勢越發明顯。
你放開我吧,也許會好一點,就像那時候他放開我一樣,我們也不過就是萍水相逢。陸茶幾沒法開口說話,心裏默默地想,不知道為什麽,她的腦海裏總是盤旋着放棄的念頭。
不過,她感覺原先拖動她的一只手變成了兩只手。紀衡好像在用盡全力幫她。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大概8點20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