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就在江沉閣以為他要出劍時,晏懷竹身上肆虐的風陡然消失,飄飛的衣袂輕輕墜落,他低低一笑,“罷了,我怎麽就忘了,你一直都是看似有情實則無情的人。”

說罷,身影倒退,禦風扶搖直上。

江沉閣只來得及看他最後一眼,目光如幽深寒潭不可捉摸,只聽見他留下的聲音,“阿閣,既然你不願同我回宗門,遲早有一天你也會來的。”

古雪從未見過淩滄子前輩這副模樣,素琴師尊一直以來都是對淩滄子有意,明裏暗裏都會打聽他的消息,平日也會時不時提及。

她曾從師尊嘴裏聽說,淩滄子前輩年少多舛,三千年前偶然得到機緣,在弟子衆多的宗門嶄露頭角,為自己身為前任宗主私生子的身份正名,一步又一步慢慢地走到如今的宗主之位。

師尊常常感慨,他經歷過那麽多磨難,依舊朗月清風,真是世間難得一見的人。

如今看來,淩滄子前輩不似傳聞中那般光風霁月,亦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淩滄子前輩腰間的宗門玉牌閃爍靈光,想必是宗門有事喚他回去,此去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古雪将一切都看在眼裏,卻什麽都不說像個旁觀者,撣了撣琴弦上的灰塵。

不遠處,浮塵客棧掌櫃去府衙尋不到知府,回來時見自己嘔心瀝血經營大半輩子的營生俱已成廢墟,精神崩潰,跪在廢墟前,痛哭流涕。

而他遍尋不到的知府大人此刻正躺在瓦礫中,悠悠轉醒。客棧掌櫃見那緩緩坐起身的人,雖然滿身塵土,狼狽得很,但不會認錯的,正是知府大人沈榮。

他跌跌撞撞跑到沈榮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喊道:“知府大人可要為草民做主啊,草民不過是小本買賣,怎料被那幾個修士毀了嘔心瀝血大半輩子的營生,求知府大人做主!”

沈榮渾渾噩噩,摸了一把額頭被碎瓦砸出的鮮血,身邊的人聒噪得令人頭疼,他不明情況地問:“我這是在哪兒?發生了什麽?”

他只記得自己随上界派下來的大人做事,大人承諾他,事成後定會讓他得道飛升,他沈榮靈根資質只能說看得過去,不然也不會窮盡一生困守在排名最末的梓州府,一聽自己能得道飛升,再加上大人絕無僅有的禁術手段,他僅有的疑慮也打消,将大人奉為座上賓。

他最後的記憶就是随着大人跟蹤入侵的宵小,來到客棧,他和其中的人打了一架,不想居然昏迷不省人事。

那大人呢?大人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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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榮四下搜尋,終于在塵土瓦礫中看到死去多時的邪修老道。

轟地一卡仿佛一道巨雷劈向腦袋,他徹底震驚,呆若木雞。

這時,身穿白衣如仙子般的女修士抱琴踱步,搖曳走在他身前,亭亭站立,“知府大人可想起什麽了?”

沈榮擡頭看着那聖潔似雪的女子,想起曾做過的不仁義道德之事,竟有一絲恐懼,“我,我……”

古雪道:“也罷,知府大人被邪修蠱惑,所作所為不是出自自己本意,如今邪修已被誅殺,知府大人也恢複了神志。”

“此事,我會上報宗門,宗門再告知京州府。”楚孤霜扔了一塊墨玉腰牌,語氣中聽不出什麽情緒。

沈榮拿起那塊腰牌,上面镌刻着一彎銀月,誰人不知那是滄雲十大宗門之一的無情宗的标志。

上報京州府……那他知府的職位算是到頭了。

沈榮握緊那塊腰牌,涕淚橫流,比盡失家財的客棧掌櫃好不到哪裏去。

滄雲十三州雖然各個州府裏的知府有管轄修士的權利,但修士亦有監督的權利,發現哪個州府的知府有徇私枉法、公報私仇等行為,亦可上報師門,再由師門上報給滄雲十三州的權利中心——京州府。

“至于掌櫃今日造成的損失自然會有知府大人替你承擔,你不必擔心。”古雪微微一笑,對愣在一旁慢慢摸清局勢的圓滑掌櫃說道。

“好,那就好。”掌櫃眼前一亮,眼淚鼻涕一抹,誰做知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辛苦半生的家業沒有毀于一旦。

他在一旁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今日無情宗無晴道君和雲水宗的小琴仙聯手一戰邪修,他的客棧作為第一現場,日後重建好,作為一個噱頭多加宣傳,說不定會有許多修士慕名而來瞻仰,到時候又是財源滾滾、日進鬥金。

掌櫃想通之後便退下了。

“接下來,你打算去何處?”楚孤霜走至江沉閣的面前,問。

江沉閣冷顏:“與你何幹。”

楚孤霜還是一副冰山臉,看不出什麽情緒,“跟我回宗門。”

江沉閣笑了笑,他們一個又一個是有什麽大病麽?個個都要她回宗門,那些宗門畢竟不是她的宗門,與她有什麽幹系?“和你回去?再被你殺了證道一次?”

“我并非此意。”楚孤霜沉了沉臉色,晏懷竹臨走時的話聽得出對她不懷好意,他擔心她沒有去處,才誠心邀請,卻忘記他們之間的關系一開始就是站在對立面。

他舉步轉身離開,及腰的發絲如水波蕩漾,在陽光下析出淡淡的紫。以他對她的了解,她向來說一不二,拒絕就沒有反悔的意思,他也不是多言之人,也不再勸誡。

證道大典,他一走了之,還有很多事情沒有收尾,他必須盡快趕回宗門,給宗主師尊一個交代。

楚孤霜離開的步子頓了頓,說:“下一次相見,我定不會放過你。”

方才,若非她出手相救,自己焉能在晏懷竹手下保全?但他們的立場到底不同,很多事情由不得他。

楚孤霜走了,臨走時甚至連雲水宗的小琴仙都沒遞過去一個眼神。

“好幾次遇見姑娘,卻都不知道姑娘的名諱。”眼下只有古雪盈盈踱步走上前來,和藹問道。

“我姓江。”江沉閣十分不喜她,一是因為知曉她是霁光君的命定情緣,作為曾經霁光君的愛慕者,此刻霁光君的仇家,她自然看不慣她。二則是因為古雪身上自帶的聖潔氣息,與她歷經黑暗的腐朽氣息好似兩個極端,一靠近就令她倍感不适。

特別是,她一身雪白衣衫不染纖塵,而自己褴褛黑裙,猶如光明與黑暗不可共存。

古雪心思細膩,察覺到江沉閣對她掩藏得極好卻還是洩出的淡淡的敵意,按耐不住內心悸動,仍然溫聲細語地說:“江姑娘可有去處?”

她誠邀她同游,但江沉閣着實沒有那個心情,“心之所在即是去處。”

她答了好像又沒答。

古雪被一而再再而三拒絕,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麽,匆匆說上幾句後也走了。

癱坐在廢墟中的沈榮神情恍惚,被沈家的人擡回去,等待他的将是京州府的責罰,恐怕要被褫奪職位,流放荒蕪。

一時間,所有人都離開,只剩下江沉閣一人。

靈識中的天道突然出聲:“你應該與古雪一同,她的目的是流殇秘境,與你相同,并且她身為女主,身上的氣運與楚孤霜相差無二。”

流殇秘境?她暫時沒有興趣,被封印了三千年,現下回歸自己的軀體,才是真正的重獲自由,她還沒來得及好好看,三千年的光陰改變了這個世界多少。

但她有一點,仍然十分顧慮,“如果我不同他們在一起,不借他們的氣運,會怎樣?”

“沒有主角氣運的庇佑,你會受到天罰,一次比一次厲害。”

“天罰?你不就是天道嘛?你不罰我就好了呀。”江沉閣忽悠。

“你身為女配,不老老實實推動劇情,促成男女主,反而偷得浮生半日閑,怎不罰你?”

她算是明白了,天道就是個壓榨機器,女配沒有人權。

可無論天道怎麽說,不管是楚孤霜古雪還是晏懷竹,早已走遠,她只能離開梓州府,向最近的海州府出發。

傳聞,海州府建在海上,和靈氣稀薄的梓州府不同,海州府景色波瀾壯闊,四周環海,有人似乎還見過泣淚成珠的鲛人。

江沉閣從沒去過海州府,打算去海州府瞧瞧是否真的有傳說中的美豔絕倫的鲛人,和她比比誰更美。

然而,她小瞧了天道口中的天罰,一路上十分不太平。剛出梓州府就遇上千年難得一見的暴雨,雨水沖垮山坡,差點将她拍死在半道。她身無分文,租不到飛禽走獸當坐騎,又仗着修為不低,早已辟谷,不用吃食,渴了就喝溪水露水,乏了就坐在樹枝上歇息。

好不容易歷經半個月走到海州府的大門口,江沉閣風塵仆仆,幕籬下的眉眼夾雜疲乏。

自從她很久以前升至金丹期,就很少有過這般狼狽的日子,多虧天罰,讓她再次回味從前。

別問,問就是要麽休息時驚動到融合期的毒蟒,疲倦對敵;要麽就是喝水喝到一半,無意中飲下哪個沒道德的修士亂扔的血蠱,費了一半靈力才逼出體內;要麽就是趕路趕到一半,晴朗無雲的天空陡然降下一道驚雷,砸在腳邊,差點把她給劈了。

江沉閣算是相信了天道的天罰,一次比一次厲害,再來幾次,她很快就要沒命折騰了。

眼見海州府的城門近在眼前,只有兩三公裏的腳程,對于修士來說的确算很短。

海州府建在一個島嶼上,四周皆海,只有一條陸路直達城門,陸路筆直寬敞,能容八馬并行。城門上的“海州府”三個大字流動着海藍水波靈光,周圍修建起數十丈高的城牆,陣法迸發出的光柱直沖雲霄,将整個州府保護得固若金湯,易守難攻。

一望無際的海面上除了州府城池,還有城外的一顆參天古樹,古樹樹幹粗壯好似堡壘,沒有二三十人展開雙臂根本無法合抱,枝桠毫無阻礙地延展,遠遠看去像一個巨大的綠傘。

樹下乍看是一個小島,但細細看去哪裏是什麽小島,明明是盤根錯節的樹根,它們深入海面以下,不斷汲取海中的養分,卻牢牢紮在原地。

進入海州府的人,看到這顆古樹都啧啧稱奇,目不轉睛。

忽地,古樹枝桠亂顫,伴随着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聲音,轟地一下。

哦豁,那參天古樹、海州府的門面在衆人的注目中——倒了。

作者有話說:

接下來會有兩個新的前任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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