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顧眉生二十歲之前在美國度過。

顧家分兩房,一房在黎城,一房在美國紐約,現任大房家主顧言州跟顧眉生父親顧言信是一個祖父的堂兄弟。

顧眉生從小在紐約第五大道長大,接受純美式教育,爺爺顧雨澤在世時教授她內地文化和愛國觀念,故她一直對祖國心存向往。每逢祭祖,她都會殷切随父親和爺爺回國。

即使顧眉生喜歡國內,但家族和主要産業是在美國和北歐,她在國內時間寥寥無幾。

祖父顧雨澤終此一生未實現回國定居的願望,臨終前,他希望把骨灰葬在故鄉黎城。

三年前,顧家長房的二公子車禍去世,事情出現轉機。

顧家長房分工明确,大房從政,二房經商打理祖産。二公子去世,大公子從政,老爺子上年紀,無人打理顧家産業。

于是顧文州便向顧言信發出邀請。

那時,國內經濟發展勢頭正好,顧言信順勢答應下來。于是他轉移一部分産業回國,在監管顧氏集團之外,又創立靜恒資産,是靜恒集團在北城的分公司。

随顧言信一并回國的還有顧眉生。

彼時,她剛剛分手,整日郁郁寡歡,為了不讓她觸景生情,顧言信便把她也帶到了國內。

母親宴明舒則是今年才回國。

三年過去,宴明舒沒想到,從前她的乖乖女兒,變成一個人見人恨的渣女。

此刻,宴明舒站在別墅高大鐵門前等待顧眉生。

她披着墨藍色披肩,底下是素白色典雅旗袍,從前的棕色卷發也被拉直染黑,渾身是中國古典仕女的優雅。

只有她的眼睛露出一點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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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眉生外祖母是中德混血,眼睛是漂亮的淺灰色,在這一點上,宴明舒随了她母親。

望見母親,遇見陳情時的情緒被盡數抹去,顧眉生笑意溫婉,“這麽冷,為什麽不去屋裏等我?”

宴明舒搭過女兒手,側目笑:“迫不及待。”

回國半年,宴明舒中文造詣進步神速,使用成語不在話下。

顧眉生同宴明舒說說笑笑到了別墅客廳。

擡眼看見顧言信,顧眉生唇角笑意微淡。

顧言信坐在水晶燈下沙發上,翻閱着一本書。

他年愈五十,眉目英挺,鼻梁上架着一副無框眼睛,斯文儒雅。

女兒進來,他眉目不動,慢條斯理又翻了一頁書。

察覺到氣氛不對,宴明舒拉女兒衣袖,仰眸道:“為了見你,你爸爸特意從黎城趕回來呢,冷着臉做什麽呢?”

不想讓母親擔憂,顧眉生啓唇笑了笑,主動搭話:“爸爸什麽時候對老莊之學有興趣了?”

顧眉生目力極好,一眼看出,顧言信看得是《莊子集釋》。

“很早就有興趣。”顧言信回了她的話。

看氣氛回歸正常,宴明舒松了口氣,提過顧眉生手中的水果,道:“我去洗水果,看看廚房的菜,你們好好聊。”

說完,宴明舒走進廚房。

望見妻子身影徹底遮掩在廚房的圍簾後,顧言信合上書,微擡眼眸,望着他一貫敏銳的女兒,緩緩說道:“有時候,人需要追求極致自由。”

他鏡片後眼眸深邃。

站在客廳主燈下,顧眉生居高臨下望着父親,緩聲指正他的話:“但人更需要責任。”

——

顧家的晚餐一向安靜寧谧。

用餐習慣把家庭僅有的三個人分成三類人。

宴明舒習慣吃西餐,習慣用刀叉,她的晚餐是一份沙拉。

顧言信是中餐的忠實信仰者,他偏愛蘇菜,放在他面前的飯菜最為豐富,四菜一湯。

顧眉生胃不好,她的飯是一份養胃湯還有一份涼瓜青蝦丸。

他們遵循良好的用餐禮儀,食不言,整個飯廳,只有極輕的餐筷聲還有清淺的咀嚼聲。

連呼吸都很緩慢。

飯廳水晶吊燈照射這一室冷漠,魚缸裏的魚緩慢游着時不時呼吸吐泡,增加一些聲響。

用餐完畢,顧眉生将勺子放到碗沿,宴明舒将刀叉放在餐盤旁,顧言信用絲帕輕擦唇角,三個人動作如此整齊劃一。

用餐終于結束,保姆過來收拾餐碟。她低垂眉眼,感受到雇主家人若有似無的注視,背脊慢慢生出汗意。

走出飯廳,深吸一口氣,她有一種如釋重負之感。

剛剛在飯廳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吃完飯,無需交代什麽,顧言信起身去書房。

書房門重新閉合,顧眉生和宴明舒默契去小客廳聊天。

坐下後,看着女兒,宴明舒露出笑意。她沒有提相親的事情,轉而說起另外一件事。

“我們家附近來了鄰居,聽說是德國華裔,要邀請鄰居們參加招待晚會,我跟你父親不便出席,你替我們去?”

對于母親顧眉生從來有求必應,她點頭,“您把邀請函給我,我把那天空出來。”

宴明舒點頭,覺得沒什麽話說了,她站起身說:“我跟林太太約了去看歌劇,你去書房找你父親吧。”

顧眉生站起來跟她擁抱。

“好。”

宴明舒溫柔撫摸女兒背脊,道:“去跟你父親談談吧,什麽矛盾是解不開的呢?”

擡頭,看着母親溫婉眉眼,顧眉生欲言又止。

作為妻子,母親應該更了解她的丈夫,但她好像又一點不知道。

作為女兒,顧眉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戳破這個虛僞的幻象。

看懂女兒的神情,宴明舒無所謂笑了笑,拍女兒肩膀,寬慰道:“不用擔心我,我沒事。”

她提着手包走出門。

天已經漸漸黑透,月亮掩埋在厚厚雲層底。

望向天際,宴明舒笑了笑。

從嫁給顧言信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選擇的是什麽。

對于情感,她從未期待。

——

顧言信的書房在三樓,樓上房間全部被打通,只留了一條過道,占了幾乎一整個樓層。

過道右側是通透的落地窗,擡眼望去,可以看見花園全部景色。

顧家的花園也是泾渭分明,分為三片。

左側是顧言信喜歡的蘭花,中間種滿顧眉生喜歡的鳶尾,最右側是一座玻璃花房,裏面種着珍奇玫瑰。

顧言信喜歡蘭花的風骨素雅,身上常年帶着淺淡的蘭花香氣。他有輕微潔癖,西裝總是穿得妥帖一絲不茍。

但在那一天,她如往常一樣擁抱父親時,側目瞥見他衣領,有一根屬于女人的細發。呼吸之間,在蘭花香氣之外,能聞到栀子花的甜膩香氣。

心底陡然沉重下去。

伸手輕敲門,在獲得允許後,顧眉生推開木質隔音門,擡步走進書房。

顧言信在開跨洋會議。

靜恒集團在美國還有相當多的産業,顧言信在照管顧家産業時,也要兼顧自己事業。

簡單給會議做了總結,顧言信結束會議。擡眉看向顧眉生,“坐。”

顧眉生在顧言信左手邊臨窗的藤椅上坐下。

書房內部的窗戶是全落地窗,在顧言信那個位置,一擡頭就能看見鄰居家的院子,不過以前鄰居家沒住人。

現在轉頭,顧眉生瞥一眼鄰居家,看見一汪綠意。

鄰居家在院子裏種了大片青竹和雪松,栽滿除了別墅主樓之外的其他地方。

這樣看着,鄰居家像是密林公園,寶藏掩藏在深深綠林後。

“鄰居家姓陳。”見顧眉生看鄰居家,顧言信道。

被父親聲音打斷,轉回頭,顧眉生重新把視線定格在父親身上。想起他身上的栀子花香還有女人頭發,心裏堵的難受。

她為自己母親難過。

垂下眼睛,沒在意鄰居家的事。顧眉生想談談父親的疑似婚外情。她找了切入點,道:“爸爸,剛剛你在樓下跟我談自由。既然你喜歡自由,自己追求自由,那當年為什麽不接受我的自由戀愛,不能容忍你女兒的自由呢?”

當年她跟林青宴便是他一手拆散的,但這不重要。

在顧眉生眼底,愛情比起整個家庭來說微不足道。

她印象中,父親一貫嚴于律己,從不參加任何烏糟糟應酬,記得她跟母親的生日,會精心準備情人節禮物,他已經做了盡三十年合格的丈夫。

為什麽,現在變了呢?

顧言信端起茶杯喝茶。

放下茶杯,目光凝聚在顧眉生身上,他知道顧眉生想問什麽。他淡淡道:“當年我跟你母親也是自由戀愛,現在什麽結果你也看到了。愛意散去,剩下的只有厭煩。”

微抿唇,顧眉生沒想到父親會拿他跟母親的婚姻舉例子。

更沒想到,父親會說,他現在對于母親只有厭煩。

“但我尚且可以安慰自己。”笑了笑,顧言信直視他尚且天真的女兒,沉聲道:“除了感情之外,我跟你母親之間還有利益,還有你,我跟她在一起不算是錯誤選擇。”

宴明舒出身政治世家,父親是州議員,母親是上流名媛,她跟顧言信的結合是權勢和財富的強強聯合。

顧眉生垂眸喝了口茶,心情沉重。

她不習慣父親用這樣冷漠客觀的語氣提起母親。

揭完自己傷口,顧言信開始揭顧眉生傷疤,“你想選擇跟林青宴在一起,但你們之間,除了虛無缥缈的愛什麽都沒有。你告訴我,在愛意散去之後,你能在林青宴身上得到什麽?又有什麽能維持你對他的感情?你可以保證你跟林青宴在一起你會一直愛他嗎?”

輕輕笑了笑,笑罷,顧言信凝視女兒,淡淡道:“你做不到。既然你無法堅守一份愛情到老,那你就不要選擇,倒不如保持最開始的狀态。”

如果他當年沒有執意娶宴明舒,那他們現在也不會兩看相厭,反而會有一份值得回味的美好回憶。

顧眉生沒有吱聲。

她把茶杯放在左手邊的茶幾上,玫瑰花茶的苦澀萦繞在舌尖。

擡眉看父親,顧眉生保持臉色淡然,道:“你在為你的不忠誠找理由。”

顧言信輕笑,鏡片後的目光似乎看穿一切,“呵,顧眉生,我不忠誠,你便忠誠了嗎?”

“你敢說,在林青宴之後,你沒對其他人動心?你敢說當年你真的下決心跟林青宴在一起了?”

深吸一口氣,顧眉生站起身道:“我不是你這樣的人。”

顧言信莞爾,不以為然道:“我等你證明給我看。”

顧眉生沒吱聲,徑自走向房門,輕輕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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