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馬
在衆人的注視下,我吸了一口氣,悠悠道:“宮格奇異本就是北族出名将領,性格又比較自負,他的坐騎定然不是俗物。看這匹馬的眼睛,再加上馬的體格和毛色,它不僅是一匹紅棕寶馬,以它的血統,也必定是紅鬃馬中極品。”
人群中鄙夷的笑聲立刻減小,漸漸有了贊同我的聲音。
“那……既然它是一匹寶馬,還是值得我們省下草藥來救治的。”大家都是軍營之人,畢竟也都是愛馬的。當下就有人請了軍醫過去救治。
“觀察細心,思維嚴謹。黃天,看你挺弱小,還是托關系安插過來的,沒想到你還不錯。”回營帳時,孟棟這樣說。
我心中卻是在醞釀着一個想法,但是我怎麽想都覺得很簡單幼稚,也不知道說出來會不會被他們直接否決。
“孟大哥,那匹紅鬃馬已經請軍醫看過了,現下已經包紮好,軍醫說再休息三五天就好了。”有人過來報告了一聲。
“要好生照養着,留着定然有它的用處。”孟棟很認真地:“那匹馬即是寶馬,定然認主,脾氣也會比常馬暴躁,不好馴服。”
“好的,孟大哥,我們一定盡心看護。”
我聽了放下心來,孟棟的交代,雖然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卻是很附和我的想法。
“孟大哥,你要留着那戰馬何用?”我好奇着。莫不是孟棟,他早已有了好的辦法了?
孟棟卻是看了我一眼,嘴角噙着一絲笑意:“黃兄弟,我是看你愛那匹戰馬,才交代着好生給你留下的。”
“呃……”心中湧起一種異樣的沖動,我鼻翼間有些酸熱:“謝謝孟大哥。”
其實,剛才我貿然出現在格鬥場地,陡然出頭亂喊的時候,我當時還沒有多想什麽。現在想來卻是覺得自己太沉不住氣。要是無敵今晚也在現場,他會不會就看穿我的身份了?
或者是有人見我急着護馬,質疑起我是北族留下的間隙來,即便是有斬風和孟棟幫我解釋,又該惹起怎樣的懷疑?
或者,這一切都是我多慮了。但是,孟棟對我淡然不驚的信任,讓我感動之餘,也很是驚訝。
似乎,有種奇特的默契在兩個人之間升騰,恍然間,我有種我們早就相識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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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大哥?”我輕聲呼喚他。
“嗯?”正在凝神思索的孟棟轉頭看向我:“黃天,什麽事兒?”
“呃……也沒什麽事兒。”我想我的腦袋一定是抽了,我現在是一個真漢子,純爺們兒,我怎麽能夠像一個女人一樣對人家深情呼喚?
“黃天,你是哪裏人?”孟棟倒是沒有注意到我的這點兒心思,卻是看了我半晌之後,随意問了起來。
想起遙遙的京都我呆的時間,還沒有在栖霞鎮的時間長,想起我對京都還沒有對栖霞鎮熟悉,我嘿嘿一笑,裝起了文绉绉的樣子:“落霞與孤鹜齊飛----我來自荊楚名鎮,栖霞鎮。”
孟棟本是随意問我的一句話,卻被我的回答驚呆住了:“什麽?你是栖霞鎮人士?”
“嗯哪----”我看着他受了電擊般震驚,點點頭确定:“有什麽不對麽?”
希望他不要是跟栖霞鎮有什麽深仇大恨,鄙視栖霞鎮的人才是……
“天吶!我說是哪裏的人士長相如此俊美,男人竟比女子都要秀麗,果然是我們栖霞鎮出來的美男子!”孟棟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栖霞鎮出美男子,上面特意赦免栖霞鎮男兒可以免征,留待男子以備女帝選梧桐子。”
“所以,從軍這兩年多了,我幾乎沒有遇到過我們栖霞鎮的老鄉。唉!還有弟弟他也早已……”
剎那間,我覺得頭頂有烏鴉飛過……
那個,梧桐子已經是歷史了,我們就不要再提了吧。
不過,看着孟棟一時間滿臉悲怆欲哭的樣子,我覺得一定是觸碰到了他的什麽傷心往事。他剛才提到了他的弟弟,他弟弟怎麽了?
“我弟弟孟梁,年紀輕輕卻已經戰死沙場,都怪我,是我沒有照顧好他……”孟棟說着,臉上已經低落下了一顆碩大的淚滴。
孟棟,孟梁……兩兄弟……弟弟戰死……
孟……
驚訝中,我頭頂如同打了一個閃電,我驚愕地看着眼前男子原本剛毅,此時卻脆弱傷痛的面龐,孟棟!
孟家大院,孟奶奶!
手幾乎是哆嗦着,我伸着手想去擦掉孟棟面頰的淚滴。孟棟啊!原來這就是孟棟,孟奶奶一家堅韌善良的大洛子民!
而孟梁……他卻已經戰死沙場……怪不得孟棟一直會流露出一種沉郁的情愫……
“孟奶奶……您看到了嗎?我竟然找到孟棟了……我現在就和孟棟呆在一起,懷念您……”恍惚間,我也是淚珠潤濕了睫毛。
遙遠的風不甘心沉寂,它夾雜着古老的黃沙,一點點打在帳篷上,再從縫隙中鑽到我的面前落下,堆積,漸漸彙集成一個小小的沙包。
我的一滴淚滴落在沙包尖尖的頂上,打出一個深深的凹陷。那凹陷如同孟奶奶當年哭塌了的雙眼。
我輕輕地伸手,将那塌陷的黃沙撫平,仿佛只要這裏撫平了,外面就也平息安寧了一樣,我撫得是那樣認真,那樣專注。
以至于,此時的孟棟已經走過來抓住了我的手腕兒,咬牙切齒地問我:“黃天,你怎麽一直不說話?你一定是知道我們孟家的!我奶奶,她老人家究竟怎麽樣了?黃天,你說啊!”
孟棟說着,用力地扯了我的手腕兒一下,“咔擦”一聲,悲劇的事兒發生了----我現在的眼裏已經完全不是觸景生情了,而是手腕兒處的疼痛令我呲牙咧嘴的。
“黃天,你手腕兒掉了!”孟棟趕忙松手:“對不起,都是我太用力,導致了脫臼……對不起黃天,是我太激動了!”
我滿臉淚痕,天吶,我這是什麽運氣……撞到孟奶奶的孫子,那個我一直抱愧的人,卻是他一把弄斷了我的手腕兒。
我知道沒斷,但是脫臼的滋味兒已經疼得我要死要活了。
卻沒料想,我正在抱怨疼痛,孟棟卻已經手腳麻利地抓着我的手臂手掌又一次用力……于是,又是一聲凄厲的“嚎叫”,我想那一定是響徹了長空:
“啊----”
星子在頭頂閃爍,我嘴裏叼着一根草,氣哼哼地睡不着。
後半夜,孟棟一直不自在地丢過來一句話在我的床鋪前:“黃天?還很疼啊?”
我無比委屈地丢過去一個大白眼:“不信你試試!”
“不就是掉了手腕兒麽,栖霞鎮的男兒就是嬌貴……”孟棟小聲地嘀咕。
“哼!”我恨得壓根兒癢癢。手腕兒處經過孟棟的又一次總算是沒事兒了,我也真沒有了力氣給他繼續叫站抱怨。不過,我正在思索的一件事兒很是讓我頭疼不已。
“我還是想問問我家奶奶,黃天,你認識不認識?她老人家的身體現在怎麽樣了,過的好不?有沒有人照料她?”孟棟的眼中,充滿了擔憂。
我總算是明白了孟棟為什麽會這麽耐心地在我睡不着的時候陪我聊天。
高大清涼的老槐樹下,孟奶奶慈愛的面容很是清晰。我唇角流露出一種隐隐的笑意。
“孟奶奶她過的很好,她老人家還收留過一段時間,我很是感激她。”看着孟棟的眉毛挑的高高的,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似乎在問:會這麽巧?
我趕緊神秘兮兮地笑着問孟棟:“你是不是小蘿蔔頭?屋子前面的那一棵老槐樹,沒少被你爬上去摸猴兒!”
孟棟忽然間沉默起來,安靜得幾乎窒息。
許久,他才低聲道:“奶奶……我對不起您。我沒有照顧好弟弟。”
我心中一酸。中間隔着一張桌子的,我倆的床鋪,我想伸手過去撫一撫他的脊背,但是想了一想,我還是把手收了回來。
“奶奶又多了很多孫子,你若是不嫌棄,我黃天也是奶奶的一個孫子,是你的弟弟。”我低聲道。
“哼。”孟棟顯然是受不了我的這種煽情方式,他冷哼了一聲,我卻是在其中聽到了哭腔。
夜深了,帳外風沙呼嘯,中間又有誰的幽幽咽咽。
我不是一個稱職的皇帝,我也不是一個稱職的朋友,我更不是一個稱職的女子。
這一瞬間,我忽然覺得,我在這個時空的活得是那麽地不稱職,活得是那麽地抽象。
甚至,我活得是那麽地荒唐。雖然我一直在注意着、提醒着自己不要過得那麽地荒唐荒誕。雖然在這個時空,我一直渴望着自己會是一個逍遙快樂、自由灑脫的人。
這一刻,聽着黃沙卷着的嗚咽,我忽然有種壓抑得透不過氣的心慌感。
“古來征戰幾人回”。看着眼前已經熟睡的孟棟,想着孟梁曾經也綻放在大槐樹下的笑臉,我的心又酸又澀。
我想,我是不是在傷感了。
傷感得感覺自己幾乎是正在一寸寸地脫離這個時空,一張張虛幻的面孔,或是微笑,或者嘆息,走馬燈般,閃爍在我的眼前。
遠遠地,一張張臉漸漸彙聚,合并。最終,一張包含着冷酷、卻是傷痛的面容出現我的眼前,我的心一頓,眼眸漸漸模糊:
“無情,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