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活生生像是急着去接媳婦兒的毛頭小子。

說到這裏, 裴翎又不肯再提了。

每每一觸到關鍵,裴翎總是及時收聲,他把他自己的事情捂得密不透風, 讓蕭程有力氣也沒處使。

偏偏他是他的徒弟, 不是他的朋友或者師兄弟,甚至不是路上遇到的志同道合的好友。

整整差了一輩,讓他在裴翎面前始終像個小孩,連問都問不出口。

蕭程越想越氣, 越氣越急,越急越惱, 越惱越氣, 完美的成了一個閉環。

不由埋怨自己,當初遇到裴翎時,為何不換種身份與他接觸, 非要給他當這勞什子的徒弟。

卻忘了, 當初是自己上趕着給裴翎當徒弟, 生怕被別人搶了先。

蕭程蹲在一旁生悶氣,裴翎不知道這剛才還眼神灼熱的徒弟怎麽忽然就換了一副臉色。

最近他幹什麽都有點走神,天階大限在即是一回事, 忙着煉化那根龍骨又是一回事, 精力多方消耗,就算是神仙也頂不住。

這會兒剛跟蕭程生了一門子氣,松懈下來, 就覺得疲憊。

不知修好本體能不能擺脫這精力不濟的感覺。

他當了五十年虛無缥缈的人,不知道修好了本體, 會是怎麽樣的光景。

裴翎活到這裏, 頭一次體會到什麽叫着急。

雲很快飄到了雲邊城上空, 闫肅已經帶了人回去,正在城裏等蕭程,而齊逐衡他們放了藥,早已趕到了下一個地方。

落地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闫肅,得知蕭程沒死,這個身材高大的漢子紅了眼眶,不過也沒多說什麽,只是手拍在蕭程肩膀上,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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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翎遠遠站着,并不上前。

聆仙門弟子衆多,不是每個都與他相熟,他也很少主動與他們來往。

禮數太多,麻煩。

闫肅知道裴翎的性格,打過招呼後就沒往他那邊去,只是詢問蕭程的情況如何。

蕭程安撫了對方,問道:“你怎麽沒跟齊逐衡他們一起走?”

“他們去清理濁氣去了,我們雖然比不上上屆的神仙,但好歹也能出一兩分力,只是我不願意走,就留下了。”

一面是為了等蕭程,另外一面,是為了自己。

“為何?”蕭程蹙眉,不太理解。

闫肅道:“我準備留在雲邊城,幫城守打仗。”

蕭程有些驚訝,他在雲上跟裴翎争執是一回事,親眼見到闫肅準備留下,又是一回事。

“你可知你這趟留下,就再也回不了聆仙門了。”蕭程皺眉:“穿上铠甲拿上刀槍劍戟,你就跟凡人沒什麽兩樣。”

費盡心思修煉入門,一轉頭,又回到當初的起點。

闫肅卻道:“我入門也才二十年,自覺自己跟凡人沒什麽兩樣,師門囑托不許我入塵世,我若幫城守,就是違背師門,不好叫我師父兩頭為難,只好自己留下,我實在是看不過這裏的慘狀,想着能出一份力便出一份力吧。”

蕭程道:“可魏軍也是凡人,你若入局,手刃的也是人命。”

闫肅卻道:“我是齊國人,父母雖然早逝,但我仍有家鄉,師父早年便說我心不靜,修為停滞不前,大概……我真的不适合修仙吧。”

他态度堅定,顯然是把門門道道想得清楚,蕭程也沒辦法,只好道:“好吧,你若有難,我們也許會來幫你。”

闫肅卻一笑,道:“不用,差點連累你被那魔修殺死,我已經很過意不去了,我若有難,就讓我死在這廣袤天地吧,誰不是一身來,一身去,早死晚死,都是死!”

他這一笑豪氣沖天,倒有幾分悟道般的灑脫不羁。

聆仙門的規矩蕭程不置可否,但今日看闫肅這一番話,便知此人成就絕不僅止于此。

人各有路罷了,蕭程還有自己要頭疼的事呢。

跟闫肅交代完事,蕭程又回到裴翎身邊。

裴翎神色淡淡地看他兩眼,道:“去追你師兄師姐吧。”

“師尊。”蕭程仰頭看他,這些日子,蕭程長高不少,整個人就像那雨後的春筍,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攆上裴翎了。

他有話想說,卻又說不出口,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裴翎。

裴翎也覺得神奇,他這徒弟,在虞國公府一悶頭撞上來,死乞白賴地想當他徒弟,當了徒弟,又不為他的功法典籍,對修行不怎麽上心,可偏偏天賦驚人,修為進度旁人拍馬都趕不上,不光外人看着驚訝,他這個當師父的看着也驚訝,總覺得還沒來得及教徒弟什麽,徒弟就自學成才了。

徒弟對他也是無比熱切,明明還在生氣,一轉頭,又用這種眼神看他。

總讓裴翎覺得,自己辜負了他。

蕭程多方試探,他再遲鈍也察覺出來了,他在關心自己修天階的事。

可自己本體是天階這種事情怎麽跟旁人說?不知從何說起,也不知怎麽說。

更何況,現在跟蕭程聊了也沒用,他能幫上什麽忙?裴翎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麽。

此刻他也看出蕭程有話要說,嘆息一聲,給他堵了回去:“玉牒就不要修了,省得你整天犯渾,以身犯險,這天下不平事太多了,你事事都要管,幾個自己都不夠搭的,真想管什麽,還是要磨一磨自己的修為。”

他似乎是在說那河底魔修的事,又似乎是在說別的。

蕭程臉上傻乎乎的表情沒了,愣愣地看着裴翎:“師尊,您這是……”

裴翎低頭,淡淡道:“這趟回去,我真要閉關了,沒個兩三年出不來,你跟着齊逐衡他們,好好學本事,我看你悟性很高,許多事情也用不上我,只望……”

只望等他出關,天階能修好,師徒二人還有見面的機會。

可這話說出來太不吉利,裴翎想了想就沒說,換了一句:“只望我出關時,你不要叫我失望。”

“師尊!”蕭程竟然從這兩三句話裏聽出訣別之意,瞬間臉色都變了,他伸手想要挽留,裴翎卻搶先一步拂開他的手。

丢下一句「走了」,便飄然而去。

留下蕭程一個人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

旁邊,闫肅還沒走。

他挺佩服這蕭師弟有勇有謀,本事也不錯的,可在裴掌門面前,怎麽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這麽纏人。

他上前一步,打算安慰他兩句:“不過是兩三年,對修煉之士來說也只不過是一眨眼……”

蕭程戳頭喪氣,如喪考妣,兩三年,對他來說仿佛一輩子那麽長。

可他只能忍着,盼着裴翎不要出事。

但他說兩三年後出關,想必真出事,也是在兩三年後,蕭程深吸一口氣,将滿肚子離緒愁腸壓下,擡頭道:“你說的有道理,我還是抓緊修煉吧,萬一真遇上點事,我這點修為,不夠看。”

想清楚後,蕭程不再猶豫,與闫肅拱手道別後,就追齊逐衡他們去了。

——

裴翎讓蕭程好好修煉,他就真的跟着齊逐衡他們在凡間游歷了一陣子。

九州太大,他們只有三個人,就算能禦劍飛行,來來去去,也浪費不少時間,走遍整個大陸,花了将近一年時間。

這一年裏,起初齊逐衡和秋拾雨還能秉承師門囑托,只做自己該做的事,可到後來,就忍不住了。

誰能看到天下大亂卻無動于衷。

做不到的。

入了凡塵,就是凡塵中的人。

最沮喪時,秋拾雨也學着闫肅,說一兩句喪氣話:“違背師門囑托就違背吧,大不了跟闫肅師兄一樣,不回去了。”

蕭程倚在旁邊看她:“出門一趟,三個師兄師姐都不回去,你們師父指不定如何怪我,說我帶壞你們呢。”

秋拾雨臉色漲紅:“這跟你有什麽關系?”

齊逐衡在旁邊,卻顯得有些沉默。

出來時間長了,看得東西多了,越發意識到自己當年目光狹隘,張一衍總是在他面前似有若無地提起裴翎,讓他覺得除了自己誰也配不上裴翎徒弟,後來蕭程來了,也是再三為難他。

當時他處世不深,年紀小,品不出什麽味兒來。

但此時回頭再去想師父跟他說過的一些話,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蕭程睨了旁邊的齊逐衡一眼,啥也沒說,轉身走了。

第二年的後半截,蕭程就有點安耐不住了——這段時間其他門派也品出味兒來了,接連将自家弟子放下山門,說是下山游歷,其實就是幫着解決凡間那點事。

一時間,修仙門派在凡間聲望無聊,無數平明百姓将自己弟子送往附近山門,只求山門收留,能踏入仙道長生不老。

可他們不知道長生不老的前提是斷句凡塵牽扯,真要成功了,這兒子也只當沒生過。

蕭程懶得理會這些俗事,他掰着指頭算日子,只覺得到了裴翎該出關的時候了。

最後兩個月,秋拾雨實在看不下去,不耐煩道:“最後一座城了,你自個兒回去吧,我跟齊師兄也能辦成。”

她只是被念叨煩了一時說氣話,誰料蕭程聽了,頓時兩眼發亮:“真的?”

秋拾雨:“……”

還不等她說真的假的,蕭程就把自己早就收拾好的小包袱擡了出來,道:“那我走了。”

他二話不說擡腳就走,活生生像是急着去接媳婦兒的毛頭小子。

秋拾雨哪想到他說走就真的走了,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而這時,齊逐衡從屋裏頭出來,不陰不柔道:“他早盼着走了,只等你發話了。”

秋拾雨跟這兩師兄弟相處時間長了,也沒之前那麽生疏,沒好氣道:“你閉嘴。”

這兩個男的,沒一個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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