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越界

管轄乞立部的薩爾覺得,中原來的王妃沒有話語權,他就算當着她的面送女人,她又能幹涉什麽?再說,這些女人也不會被充帳,不會威脅王妃的地位,她又有什麽理由不悅呢?

只這次,先不悅的卻是汗王。

許久未開口的岱欽緩緩放下酒杯。“這些是送給我的?”他沉着聲音問。

薩爾謹慎地回答:“若能伺候汗王,也是她們的榮幸…”

“伺候我?”岱欽的黑眸轉過來,側目看他:“她們配嗎?”

岱欽的嗓音低沉渾厚,此時更是壓低了說,他的語調很平穩,但聽起來就是有着說不出的冷酷。

剛剛還氣氛熱烈的大帳瞬間安靜下來,舞女們停止了跳舞垂下臉,薩爾的額頭上滲出細汗。

岱欽轉回眸子,拿起案幾上的小刀在羊骨上摩擦。

“薩爾,聽說前段時間你想要指令部下突襲周朝邊境進行掠奪,可是這樣?”

沈鳶愕然。

薩爾額上滲汗:“是,是因為大餘人過來打了一仗,很多物資都不夠了…但我們沒有出兵過,都只作設想罷了。”

“設想?”岱欽打斷他:“周朝有意與我們議和,我們有了南方的支撐,就可以騰出手來與大餘對抗。而在這個時候,你卻還想像之前那樣襲擊周朝邊境!”

薩爾跪地:“是臣一時糊塗!”

岱欽冷笑:“你是糊塗了,前腳剛覺物資不夠,後腳就從西域弄了這麽多美女來享樂。”

薩爾不敢說話了。

帳內所有人都不敢說話,乞立部的官員們別開目光冷汗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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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岱欽的王隊衛兵側耳等待汗王的號令。這位薩爾部首是靠功勳升上去的,可不是汗王的兄弟叔侄,汗王若是不高興,随時能下令處死他。

只岱欽無意懲戒薩爾,他扔開小刀站起身說:“記着,我才是朔北的王,朔北境內的軍隊,只有我一人可號令。下次再敢私自出兵,嚴懲不貸!”

他看了沈鳶一眼,沈鳶會意地起身跟上他。岱欽帶着沈鳶闊步離開,留下心虛的衆人。

岱欽走得很快,沈鳶追不上他,只得拉起裙角跑起來,月色下鮮紅的禮服穿梭于墨綠的草地,要趕上前面那個高大的身影。

岱欽忽地停步,後面的小王妃止不住步子一骨碌撞到他背上向後栽倒,将要落地之際岱欽轉身伸出手,将她撈了回來。

站定的沈鳶彎腰撿起滾落在地的冠帽,直起身後看到岱欽面容肅穆,只淡淡地凝視她。

“你不用害怕。”他開口:“我既然收了你,就不會再與周朝開戰。”

白色的月華灑在岱欽半垂的眼睑上,襯托出他的威嚴。他說得鄭重,像是在給臣服于自己的子民以保障。

沈鳶平靜地道:“妾知道。若非如此,你剛剛也不會教訓薩爾部首。”

“我教訓他是因為他擅自調用我的兵力,還在受到外邦侵犯後貪圖享樂。”

沈鳶瞧了他一眼,隐隐覺察出他壓在心頭的惱怒。岱欽沒有多做解釋,但沈鳶在朔北國生活兩月後,已經能夠猜測得出來。

朔北統一各部不過十年,又是在荒涼草原之上,管理松散難以集權,軍事權力的收歸遠不如中原王朝那般容易。

岱欽有怒火,是怒在軍事權力的分散,也是怒在權力分散從來是諸侯叛變的溫床。

沈鳶頓了一頓,伸出手附上岱欽緊握的拳頭,想要化解岱欽心頭壓抑的怒意。

“您今晚訓斥了薩爾部首,想來今日之後就會傳遍整個朔北,各部諸王也都會了解您的要求,再不敢輕舉妄動。”她說。

岱欽半垂的眼睫顫了顫,他擡眼凝視小王妃,柔情只出現短短一瞬,而後陰影倏地攀附眼下,冷肅感尤甚從前。

沈鳶反應過來,腦袋忽地一嗡。

她說錯話了…

她作為一個異族女人,不該、也不能幹政。這在她的家鄉是忌諱,在朔北更是忌諱!

岱欽冷冷地俯視她,黑發濃須覆住的面容上,深深的眼眸暗影變幻。他此時只是一言不發,可偏偏無聲勝有聲,無言才更叫人壓抑。

沈鳶身上毛發驟起!她腳底一軟,不受控制地往後退開兩步。

脊背收緊,她被猛地拉了回來。

岱欽略略伸手把她重新拉回自己身前,垂臉看她只冷聲開口:“緊張什麽?”

沈鳶低聲請罪:“是妾多言了,您別,您別生氣。”

岱欽的眼底有了一絲讪笑:“這麽膽小?”

沈鳶默然。她的确不應該,她不應該只因為做了兩個月王妃,與岱欽朝夕相對了兩個月,就敢逾越這條界限,就忘了岱欽畢竟是王。任是哪位帝王,都不會樂意自己的心思被人揣摩,也不會樂意自己的統治被異族窺探。

伴君如伴虎,這個道理她不應該忘卻!

岱欽伸手摸了摸她編得整齊的秀發。沈鳶陡然神經緊繃,害怕下一息,那輕柔的撫頂就要化作無情掌力一掌拍碎她的天靈蓋。

好在岱欽目光柔和沒有殺意,卻帶着一絲戲谑讪笑,與她初來朔北之時的笑意別無二致。

他重新用看寵物那般的眼神審視她。

就算是做他的王妃,就算得他一二時的寵愛,最終也不過是一只養得漂亮的寵物罷了,又怎可與他平起平坐?

沈鳶心裏有屈辱感,但她此刻只能承受岱欽俯視的态度,因她牢記自己和親的使命,必須長久地留在朔北,維持兩國和平。

“妾知錯了。”沈鳶咬着下唇小聲擠出這句話。

岱欽便将她拉進懷抱裏。

“今夜得在這裏安營紮寨過上一晚,委屈你了。”

沈鳶在他懷裏點點頭,不發一言。方才陡然直上的寒意還未散去,連同內心深處的屈辱感,令她身心俱冷。縮在岱欽溫暖的懷抱裏,她卻身子微微發顫。

岱欽以為她是被夜風吹得寒涼,召來兵衛搭建行軍帳篷,能令他帶她取暖歇息。

帳篷不似上都汗王的卧帳那般寬敞華麗,但也是用上等皮革制成,睡在其中也很暖和。地上鋪就氈墊,岱欽就與沈鳶席地而眠。

裹着毛茸茸的氈被,沈鳶突然感覺自己回到初嫁朔北之時,她兩手抓緊被沿,将頭往裏縮了又縮。

“別亂動。”身後的岱欽用朔北語說,自從知道了沈鳶會說,他便不總用漢語與她對話。

沈鳶便不敢再動,但她睡不着,側身望着帳簾敞開的縫隙出神。

身後擁着她的男人突然問:“你的朔北語是從哪裏學的?”

“是和親路上看着書自學的。”

“僅僅幾個月時間?”岱欽的氣息撲在沈鳶耳廓上,能感受到他的驚奇:“是什麽書。”

沈鳶脫離岱欽懷抱,掀開被子直起身,從衣服裏掏出一本薄薄的書冊。為了能與當地人無障礙地交流,沈鳶幾乎随身攜帶書冊,遇到不會的詞語就會翻書查閱。

岱欽掀開帳簾,迎着月光翻開書頁,泛黃的紙張上密密麻麻新标注了許多小字,比原本的文字還要更多。岱欽識得的漢字不多,但也能感受出沈鳶的用心刻苦。

岱欽側目看沈鳶,看得她再次寒意浮升。

只這次岱欽僅是平和地說:“僅僅看書就能說成這樣,不容易。”

沈鳶道:“和親路上還有一個會說朔北語的師傅,有不懂的就常常請教他,久了便能用朔北語交流。”

岱欽偏頭凝視她:“來我們朔北不哭不鬧,還願意主動學我們的語言?”

沈鳶怔住。

岱欽扶膝淡淡道:“我知道你們中原的女子,沒有願意遠嫁草原的,更何況你身份尊貴有數不盡的榮華,又怎麽能甘心在這裏度過餘生?”

他輕輕捏住沈鳶下颌,緩聲問她:“是不是這樣?”

原來他自己心裏都知道,知道沒有哪個女子願意放下大周宮廷的金玉富貴,來到荒涼的陌生異鄉,與語言不通的異鄉人共度餘生。

沈鳶鎮定回答:“和親是大周天子的旨意,妾沒有選擇,但既然來了,就只安心融入這裏,盡好做王妃的職責。”

岱欽一時默然,忽地扔回書冊,放下帳簾。

還是照着之前的姿勢,他從後面抱住沈鳶,輕輕撫摸她的秀發,從頭頂撫到發辮。

她在他掌下毫無還手之力,稍稍用力便會香消玉殒。但如此柔弱之人卻仿佛透着一股勁,會學習、會觀察、會融入,甚至能對他的心思、對草原上的政事有敏銳洞察。即使她什麽都不說,不反抗,但他知道很多東西早已在她心裏成形。

這就是中原人。

很弱,也很強。

父王對他說過:要向中原人學習,他們有統一的王朝,有集中的政權,有很多他們還不懂的東西。

當時他年幼,不能理解,經過十年統治,他已有些明白。縱然他此時,已是草原上最強大的王者。

若論暴/力,他們是絕對的強者,若論統治,他們在中原人面前仍是不谙世事的學生。

岱欽悶得難受,好像有什麽東西要在心裏炸開。

一聲低吟傳來,驟然回神,才發現沈鳶眼角已滲出大顆淚珠。

“沈鳶!”岱欽松開手,第一次喚她的名。他沒想到自己的略一走神,竟然傷了她。

沈鳶捂住脖子忍下疼痛,“沒事,我沒事。”她反而柔聲安慰他,從始至終的溫順,無論他怎麽對她。

岱欽看着這一幕忪怔。

作者有話說:

女主要想在異國立足還有一段路要走呀~

感謝在2022-01-03 23:00:40~2022-01-04 21:28: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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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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