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熊燃是個自律的男人, 林若冰同他講明冷落的原因,他就真的會私下反省自己。

是那個過來搭讪的女人,她的手放到他肩上下一秒就被他甩開了, 這都能被人拍下發到林若冰手機上。

巧得可怕。

把白瓷碗放到廚房再刷完的這個過程,他沉默不語。

等他回來卧室, 看見林若冰還站在那兒, 發呆的模樣有點兒好笑, 又似是真的在思索什麽。

熊燃也沒再多說什麽,只從她身遭經過, 随手按掉她房間的燈,同她說了聲晚安。

那晚熊燃沒和她一起睡, 零點時手機震動, 第二天她才看到消息。

他祝她新年快樂。

熊燃說要和她過節,就真的不放她走, 兩人在某些方面達成共識,沒有任何肢體接觸卻在私下觀察對方。

只不過熊燃的房子實在是太大了, 林若冰有意觀賞, 看不見熊燃時,會下意識尋找。

她手裏端着杯水, 躬着身從卧室走到廚房,沒見到人時已心存疑惑,再轉個身, 眼前赫然大物,吓得差點兒沒拿穩杯子。

梁琴湘打電話讓他帶林若冰回家, 他說不帶, 結果電話又打來, 說熊緒想見。

熊緒想見是他的事, 林若冰想見不想見還不一定,他站在她身後見她吓得花枝亂顫,覺得那模樣十分好笑。

熊燃從未在家庭背景方面隐瞞過林若冰,其餘的林若冰沒問,倘若問了,想必也是有問必答。

他帶她見過家裏人,在她眼中他的家庭堪稱完美。

只是他好像和家裏人關系一般,尤其上次,他和熊賢山的寥寥無幾的交流中,充滿冷漠與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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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林若冰這種沒有家人的姑娘來說,這一切都顯得過于奢侈。

林若冰拿穩杯子,詢問熊燃:“你弟?熊緒?想見我嗎?”

“嗯,對,我弟,熊緒,想見你。”熊燃把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

看得出來并沒有強迫她的意思,如果她拒絕,她懷疑熊燃都能痛快應聲然後扭頭帶她去別的地方。

“怎麽了?你們關系不好嗎?”

“還行。”熊燃說,“也就比不共戴天好那麽一點兒。”

世上真有親人會反目成仇,熊燃熊緒不至于,但一定是水火不相容。熊緒怎麽會放過任何一個編排他的機會,逞一時口舌之快,而他就是反駁不了。

林若冰眨巴眨巴眼睛:“真的呀。”

真的,熊燃心說,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了,我帶你去別的地方。

可是她卻溫柔笑道:“那我想見見他。”

熊燃一怔,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再擡眼看她,就見她一臉俏皮樣兒,轉瞬即逝。

她說:“不行嗎?”

“行啊。”

---

熊燃開車帶她回家,到達前才給梁琴湘打了個電話。

梁琴湘以為他不回來了,語氣裏聽不出情緒。

熊燃只道:“快到家了。”

梁琴湘問:“誰?”

“我。”熊燃低聲說。

“除了你呢?”

“你兒媳婦。”熊燃平靜道。

林若冰去看熊燃,他沒什麽表情,察覺到她的目光甚至還沖她挑了挑眉。

林若冰收回目光,波瀾不驚地勾起唇角。

梁琴湘說:“來吧,怎麽不早說。你這孩子……”

熊燃挂斷電話。

林若冰忽然有些忐忑地問熊燃:“我沒給阿姨帶禮物,這樣顯得太沒禮貌了。”

“你想送什麽?”熊燃問。

林若冰如實道:“我沒想好。”

春節期間商場依舊營業,臨近家門不遠時,熊燃打了方向盤。

林若冰比他懂禮貌,他的心思都放在生意和人情世故上,對待熊賢山和梁琴湘不算體貼。

林若冰為梁琴湘挑選了一副顏色淡雅的絲巾,付款的時候,她一直問店員春節期間有無優惠活動。

一千塊錢的絲巾,問了再問,熊燃聽得不忍心讓她付款。

林若冰卻道:“你要送的話,再買一條也可以的。”

熊燃:“得。”

這世上氣他的人又多了一位,但他實在是舍不得反駁。

梁老師計劃明天回鄉下,自然是不願意一個人回去了,問了家裏人卻沒一個同她有過相同想法。

熊燃帶着林若冰進來家門,梁老師接過她送來的絲巾,笑着問她要不要同她一起去一個風景優美的地方。

“去哪兒?旁杉?”熊燃問。

旁杉就是梁老師的故鄉。

梁老師面不改色道:“是的呀,帶我兒媳婦見一下我的親戚。”

熊燃眼皮抽抽:“你自己去得了,不然讓你小兒子陪着。”

說罷,牽着林若冰要走。

新年第一次會面,林若冰頓覺尴尬,雖然從始至終她還沒講出一句完整的話。

手被熊燃牽着,正要往樓上走,樓梯上卻下來一個男生。

很年輕的長相,身高體長,和熊燃有着同樣令人生畏而高冷的氣質,下颌輪廓瘦而清晰,雙眼皮更深一些,比熊燃看起來更像梁琴湘。

男生走到面前時,林若冰已經猜出他的身份,果不其然,那男生一直看着她,目光直白又好奇,略帶笑意,似乎是要從她臉上看出朵花來。

只是麽,還沒開口,便被熊燃用言語抵制住眼神:“看什麽看?”

熊緒略帶好笑道:“看也不行了?上一個你帶回家的可沒這麽兇呢。”

林若冰不動聲色地抿了抿唇,然後,手腕用力着,試圖從男人手中将自己的手指脫離。

客廳空曠,空氣安靜,熊燃攥緊了她的手,心知熊緒挑撥離間的功力日益增長,沒好氣道:“不想找死就滾開。”

他還看了一眼林若冰,她表情毫無波瀾,誰也沒看,但通身的氣氛已然冰凝。

熊燃索性白了熊緒一眼,拉着人上二樓。沒等進卧室,他便開口解釋道:“他那人就這鬼德行。”

“誰?”林若冰頭也不擡地問。

“熊緒。”

“嗯。”林若冰被他牽着進了卧室,手始終沒被松開,寬厚溫暖。她說,“小孩子,不懂事。”

林若冰每次情緒來得都特別淡,就安安靜靜地,一聲不吭,但人只要是不傻,就能感覺到她明裏暗裏矜持着的一股勁兒。

熊燃關了門,手自然地松開。林若冰褪了外套坐在一張價格不菲的沙發上,一言不發地盯着他看。

熊燃痞笑問:“你說誰是小孩子?”

“你弟。”

沙發對面靠牆兩米之遠的地方有一張類似吧臺的桌子,熊燃就倚在上面,筋骨分明的長指扣在桌沿處,從容不迫道:“你眼神不好啊。”

林若冰擡眸看他,又垂眸:“你才不好。”

熊燃笑:“他都二十八了,比你還大兩歲。”

林若冰驚了,他看起來像剛二十。

熊燃笑着直立起身,越走越近,別有目的似的停在人跟前,又不動聲色坐下,手臂搭在她身後的沙發上,問她:“是不是眼神不好?”

林若冰別過臉:“他确實年輕。”

熊燃不爽,擡起手來,試探性地放在她肩上,落下去又擡起,總之若即若離的,林若冰又怎麽能感覺不到。

無人出聲,空氣落針可聞,呼吸聲一下又一下,拂在她耳廓邊,又似乎更深入些。

林若冰輕輕呼出一口氣,在他的注視下緩慢轉眸,與之對視。

熊燃的手指終于落在她肩上,用他的手心推搡她更靠近些。

他的眼裏滿是溫柔,充滿笑意,略帶有小心翼翼:“生氣了?”

林若冰被他攬在懷裏,手搭在身前,注視着他的眼睛,淡淡開口:“我生什麽氣。”

居高臨下地看她時,她的臉顯得格外小巧,尖下颌,紅嘴唇,鼻頭精致,眼睛上面淺淡的一褶。

熊燃沒忍住,擡手蹭她鼻尖,她這會兒還算乖,一動不動,任由他蹭,過個幾秒鐘,問他:“摸夠了沒?”

林若冰知道像熊燃這個年紀的人,誰要沒個前任對象才算稀奇,她以為自己應當一點兒都不在乎的,畢竟初次見面當天,就詢問過彼此。

當下發現還是有點兒不舒服。

林若冰的室友周曉萱,閑暇時期經常同她聊天,聊自己,聊他人,聊過往,聊未來。

周曉萱曾有個富二代男友,不算頂有錢,跟熊燃比差得遠,但跟她和周曉萱比,她們差得遠。

周曉萱只和他好了兩個月,分手後緩了大半年。

可能是自小養尊處優的生活習慣和脾性,造就了周曉萱男友的處事不驚的氣質。這樣想想,林若冰覺得熊燃和周曉萱前男友還有點兒像。

但是,她覺得熊燃更有魅力,包括他的年齡,他的閱歷,都是他魅力的加成點。

周曉萱的男友幾乎是毫無征兆地被別人撬走的,分手時也并未向她道歉,淺淡幾句,有種自以為是好聚好散的感覺。

維持體面,周曉萱打碎了牙往自己肚子裏咽。

那天林若冰記得很清楚,她以為周曉萱無論如何得哭一場,但沒有,周曉萱平靜似水,像是任何事都沒發生過。

直至半個月後,坐在沙發前吃馄饨的周曉萱忽然熱淚盈眶。

她哽咽着說:“我以為有了他之後,我會越來越幸福,事實證明優秀的人不止我一個人會喜歡。”

“這個世界上,誘惑太多太大了。”

“我看不透。”

……

林若冰也不是在乎熊燃的從前,就是對未來虛無缥缈的安全感忽然開始動蕩不安。

沒有人的情感是可控制的,就像洪水猛獸。

林若冰同意與熊燃相親時,她有想過會和那個男人結婚,結婚這件事太渺茫了,以至于和熊燃做.愛過後,她依舊不放在心上。

但是現在,熊燃坐在她面前,以一種類似于她的想法态度對待她,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一句話。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

——不結婚很難收場。

“熊燃。”她說,“我不知道要對你說些什麽。”

熊燃看着她的眼睛:“那就先不說,等你想說再說。”

林若冰的性格,熊燃差不多能摸個清楚,她的每一次情緒低沉全部事出有因。

她很聰明,同時又謹慎,而之前他還覺得她大膽奔放。總之世間多有的情緒,他都在她身上看見過。

往常的話,他可能也就罷了。

不過近幾年來,他越來越感覺到,世上沒有完美的人,選擇一個值得被愛的人去相愛,這一生的喜樂會比怒哀多太多。

熊燃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可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林若冰身上的故事感太強,他想看,便繼續看了。

他笑說:“熊緒是故意找茬,你要是因為他的話不開心,他的目的就達到了。”

林若冰說:“那你從小到大,是不是讓他開心過很多次?”

“唉。”熊燃的手指蹭着她肩膀,無奈道,“這都被你發現了。”

對于熊賢山的偏心,熊燃沒提。因為太幼稚了,小兒科。

況且近幾年來,熊賢山已經不太插手他和熊緒之間的矛盾。

本來也沒什麽矛盾,一個嘴賤,一個拳頭硬。

林若冰說:“有兄弟姐妹挺好的,我也有……不過沒見過。”

熊燃的手指挪到她嬌嫩細膩的後脖頸,有一下沒一下地捏。林若冰放心把脖頸交給他,柔聲囑咐道:“力道輕點兒。”

他便輕一點兒。

他問:“你有兄弟姐妹?”

林若冰卻“嘶”一聲:“熊燃,你扯到我頭發了——”她扭着脖頸将身體撤離,凝着眉目看他,目光裏滿是哀怨,卻看得人心頭一顫。

“抱歉。”他忙說,“我注意,你過來我繼續給你揉。”

林若冰卻說:“你保證。”

“我保證。”

熊燃何時這般低聲下氣過,但又算不得低聲下氣,又或者說,原來低聲下氣也能讓他心情通暢,實屬難得。

“你繼續說。”他的力道小了太多。

“其實沒什麽好說的。”林若冰看他一眼,緩緩道,“你想聽?”

熊燃笑:“說呗。”

“我不是被人丢了麽?”林若冰雲淡風輕道,“據說我的生父生母有四個孩子,我是他們的第三個女兒。”

“你怎麽知道的?”熊燃納悶。

“我爸去世前,幫我找到了他們。”林若冰有些惆悵,不過也僅僅是惆悵,她對生父生母沒有感情,他們原本該是這個世界上和她最為親近的人,但造化弄人。

林大餘對她的疼愛她自認為承受不起,如果他還活着,她将用餘生盡孝。

熊燃看到了,她臉上黯淡無光的低落,他安慰她別難過。

她說:“我不難過,人生好比是牌場,我的底牌可謂爛到極致。”

熊燃不敢說,他那會兒格外心疼林若冰,就想把她抱在懷裏,然後不讓她再受一點兒苦。

但是林若冰說:“熊燃,你別拿那種眼神看我。”

熊燃一怔:“什麽眼神。”

“沒什麽——”林若冰莞爾一笑,“我不想讓你因為同情對我好,我不喜歡。”

熊燃說:“我知道,你厲害着呢。”

---

第二天林若冰決定跟梁琴湘去旁杉,熊燃出聲阻止。

林若冰幾乎沒有猶豫:“只有幾天而已,回來剛好去上班,不然總在家裏待着,好無聊。”

熊燃說:“不是有我麽?”

林若冰停下手裏動作,反問道:“有你,怎麽了?”

熊燃沉了一口氣:“有我還無聊?”

林若冰不說話。

熊燃明了:“得。”

又道:“我也去。”

熊緒下樓時,走到熊燃身邊問他:“不是吧?你真要帶——”他指指林若冰,“去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熊燃:“滾。”

熊緒:“......野蠻人。”

“再不閃開野蠻人打你。”熊燃道 。

“暴力解決不了問題,只會讓事态更加嚴峻。”熊緒邊說邊離他越遠,看了林若冰一眼,但人并不給他回應。

熊緒于是就知道了。

這兩人果真是一個鼻孔出氣。

熊緒一走,熊燃就沖着林若冰笑,原本鋒利的單眼皮也變得柔和。

林若冰問:“怎麽了?”

“你怎麽不搭理他?”熊燃笑。

“誰?”

“熊緒。”

林若冰若無其事道:“我還不想搭理你呢。”

被說了還笑,笑了一路,熊燃笑,梁老師也在回程的路上開心成小孩子,一個勁兒的同林若冰講年少輕狂時的英勇事跡。

說起梁老師,她的出身比林若冰好不到哪裏去,耳濡目染,熊家的兩個孩子都不是在意出身的人,交朋友的話,看人品看性格,總之,投機便好。

梁老師是家中長女,上頭有一個哥哥,下頭有幾個弟弟妹妹。而在那個年代,上學算得上奢侈事,還是在如此貧困,子女衆多的家庭。而且,免不了重男輕女。

梁老師的哥哥因為糊口沒能堅持上學,她一個女子,父母便更不同意。那個年代吃過很多苦,梁老師講得抑揚頓挫,像她上課時一般精神抖擻。

在交談中,林若冰才得知熊燃的妹妹梁宣荷是梁老師弟弟的女兒,只是宣荷出生後不久父母因事故去世,梁老師便将侄女接到自己家中撫養。

梁老師對林若冰說,她在鄉下哥哥家種了很多花,等到了地方一定要帶她去看。

車子一路向南開,三個小時後,停在一戶家門口。

兩層樓房,從外面幹淨簡潔,貼着白瓷磚的牆面上爬滿枯枝,想必來年春天枝繁葉茂。

這種地方讓林若冰想起自己成長的環境,不過是遠遠不及眼前的,在她很小的時候,林大餘就說過,希望能掙錢讓她住上小樓房,但是林大餘身體狀況一直不好,工作不穩定,而且長期服用藥物。

直到林大餘去世,他們也沒能住上小樓房。

熊燃停好車,梁老師便迫不及待拉開車門,一衆親戚在門口迎接,那架勢熊燃根本不想多言。

他一直不喜歡梁琴湘回家時,老家人的做派,像是請神仙,搞得人巨尴尬。

之前被梁琴湘簇擁着上前介紹,耍猴似的被人一通誇一通摸,這次沒有了。

梁琴湘換了炫耀對象,親戚們換了追捧詞。

林若冰被簇擁着,笑容燦爛,無比認真且禮貌地同梁琴湘老家親戚拜年。

熊燃舌頭抵了抵臉,終于在對上她投來的目光時,忍不住笑了。

林若冰抿着唇看熊燃,用眼神告訴他:我其實有點兒慌。

熊燃在她手足無措時輕輕勾了勾唇角,他走上前去拉過她的手,宣示主權的同時宣布她的身份。

後來從老家回來,很久之後,林若冰還提起過這事兒,她說她和他确定關系,見過家長後,不知怎麽就有種此生定會和他糾纏不清的感覺。

而且他在衆人面前,大方牽她的手,是她從來不曾有過的體面。

他們在衆目睽睽之下撤退,留下梁老師一人與衆人周旋,林若冰問他去哪?他說:“跟着就是,又不能把你賣了。”

林若冰說:“我還挺值錢的,賣我你虧了。”

他從未跟一個姑娘聊得那麽歡快,他知道她也是。

花圃外層用塑料薄膜保溫,像極了大棚。掀開厚重的簾子,空氣瞬間變得濕熱,潮悶。林若冰看見滿地鮮花,争奇鬥豔,視線一下子開明起來。

擱在架子上的,還有吊蘭,她不認識品種,只覺得好看。而這個季節這個溫度,能保證花的生長實屬不易。

林若冰有些震驚,問道:“這是梁老師的花圃?”

熊燃挑眉:“不然呢?”

“漂亮。”林若冰有些興奮的跑過去,圍着地上的郁金香轉了一遭。

花瓣半敞半合着,綠葉映襯。每一片的顏色都不同,據說這花都是梁老師親自選的,她說花朵嬌貴,嬌貴的東西就是美麗,為了留住這份美麗,也為了賞心悅目,她才有了建立花圃的想法。

林若冰問熊燃:“這是梁老師的哥哥種的嗎?”

“不是。”熊燃說,“梁老師為了這些花,花了大價錢。”

林若冰又問:“梁老師雇人來看花圃。”

“就她那些親戚。”

這些花兒長的很好,而林若冰忽然意識到,花圃的存在也不僅僅是賞心悅目,更多時候像是人與人之間情感的橋梁。

她說:“梁老師有心了。”

熊燃格外沉默,站在花叢邊上,寬肩長腿,眉頭微蹙:“你和我媽,處得挺好。”

林若冰蹲在地上,目光盈盈地看過來,笑着說:“我也是沒想到的。”

“這有什麽想不到?”熊燃說,“你人漂亮,端莊大方,我媽眼光不賴,喜歡你太正常了。”

林若冰認為,熊燃這人能不靠家裏白手起家創立幾家公司,勢必是有點兒本事在身上的,但是為什麽,他讨女人歡心的本領也那麽強。

熊燃說得每一句話,幾乎都說到了她心坎裏。

她慢條斯理道:“無論你說的話真假,我都覺得很開心。”

熊燃笑起來,看着地上蹲着的她,舔了舔唇:“你這人,真有意思。”

“不及你有意思。”林若冰睨他一眼,嗔道。

但熊燃也不生氣,他站得筆直,長身而立,不急不躁地等她轉遍整片花圃,還似是無意道:“你要是喜歡,我也給你種一片得了。”

林若冰下意識道:“不要。”

熊燃不問為什麽,她既然說不要,自然有不要的道理,他向來不強人所難。

林若冰卻自顧自解釋道:“花花草草和小動物一樣,都需要人精心呵護,我沒時間照看它們,又怕照料不好。”

熊燃說:“我媽不也是找人照料。”

“那不一樣。”梁老師找自己親近信任的人照看,她又沒有親人。

說起花草動物,熊燃想起遠在靜南的泰魯,泰魯年紀頗老,眼睛幾乎看不到東西。從接它到家距今十幾年,現在只能躺在窩裏休息。

林若冰昂起頭,問他:“想什麽呢?”

熊燃沉默數秒,低聲道:“泰魯。”

感情總是日益見長,相遇和緣分都是沒有預料。林若冰撇過頭,繼續觀賞滿目郁金香,淺淺出聲,又輕又柔:“熊燃。”

“嗯。”

“其實你也是個重感情的人。”

“嗯。”

出來花圃後,林若冰久違的接到蘇百川的電話,電話裏男人聲色溫潤,笑着祝她新年好。

林若冰以為是工作電話,接之前特意避開熊燃,聽到這話,愣了半晌。

她說:“新年都過了啊。”

蘇百川卻道,昨天祝福你的人一定很多,所以做今天的唯一一個。

林若冰笑了笑,淡聲道:“看不出來,蘇律還挺幽默。”

熊燃立在一棵枯枝敗葉的矮樹前,指尖點了根煙,猩紅煙火燃着,淡淡的煙草氣息在他周身萦繞。

梁老師被親戚簇擁在中.央,估計也是煩了,不久前給他發消息,問他去哪了?怎麽還不過來?

他說再等會兒。

梁老師回他:「來吃飯,下午回。」

他收起手機,看着不遠處的那抹倩影,這才慢悠悠地擡起手裏的煙,她說她不喜歡煙味兒,他幾乎不在她面前抽。

熊燃的成長過程中,從不缺乏異性的青睐。

不過大部分都是類似于他的,如同燃燒的火焰,恣意潇灑,一拍即合,或是好聚好散。

他雖不在意對方家境,但他深刻知曉成長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他敢于辍學白手起家,源于他心裏不服輸的勁兒,還有背後的家。

他覺得林若冰心裏也有股勁兒,跟他的不一樣,又好像一樣。

她是內斂而沉默的。

熊燃想,要是當初沒去相那個親,如今也不會鬼迷心竅了。

鬼迷心竅。

他猛吸一口煙,正吐出去。林若冰挂斷電話,站在原地撓了撓額角,握着手機向他走來。

她皮膚很白,又容易紅,涼風帶起了她黑色長發,臉部輪廓清晰精致。

感覺到他的目光,林若冰便加快腳步,頓到他跟前,神色略帶詫異:“我上司給我打電話?”

“嗯?”

“祝我新年好。”林若冰笑了笑,“這都初二了,這祝福會不會來得太晚了些?”

“哪個上司?”熊燃問。

“蘇律。”林若冰想起來了,又道,“你見過。”

而且,他還認識你。

想到這裏,她不動聲色地看了熊燃一眼,回憶起蘇百川曾對她說過的話。

——你了解熊燃嗎?

算不得。

林若冰沒想太多,便聽到熊燃問她:“上次蹭車那個?”

“......”林若冰咕哝道,“......也不算吧,順水推舟。”

“借花獻佛。”熊燃接下她的話。

林若冰抿了抿唇,捋了把長發,朝他們一開始來的地方看了眼,問道:“梁老師快忙完了麽?”

“嗯。”

林若冰走在前面,背影茕茕,走得不緊不慢。

熊燃猝不及防開口:“我不喜歡你那上司。”

莫名其妙的一句,林若冰卻忽然笑了,她差點兒脫口而出——

別擔心,他也不喜歡你。

緩了半晌忍住了,扭着頭看他:“人家又沒得罪你。”

“什麽關系,用得着特意給你打個電話。”熊燃說,“一般不是工作的話,我不會聯系我下屬。”

“那你這屬于不體恤。”

熊燃還她:“雇傭關系還噓寒問暖,我要是那麽博愛,你又算什麽?”

林若冰頓下腳步,微擡着臉看他,笑着問:“那你說我算什麽呢?”

熊燃不回答,他知道林若冰聰明,也特愛看他吃癟,兩個人在一塊兒,一個人開心的勢必建立在另一個人的煩惱之上。

他不會承認那是煩惱。

他說:“除夕夜的短信又是什麽意思呢?”

林若冰裝傻充愣:“什麽短信,我怎麽忘記了。”

“你這記性。”

熊燃走向前,伸手攏住她的手,她沒反抗,張開柔嫩的五指,熊燃的手便穿開縫隙,與她十指交叉。

“你說祝我新年快樂。”

“那也不是只給你發了的。”

“還有誰?”熊燃的手指稍微用了點兒力。

林若冰便也拿手指戳他,以示反抗:“你管呢。”

熊燃的長相看上去不算面善,單眼皮的輪廓甚至有些鋒利。但相處久了就能感覺到,他家教良好,脾性溫和,但也不缺乏勇氣和毅力。細心且堅韌。

走到梁老師所在的房間,滿堂人頭攢動,交談聲蓋過交談聲。

梁老師的手被一位滿頭白發的老人緊緊握着,她點點頭,擡眸看向熊燃和林若冰,沉默地嘆息。

兩位年輕人見房間裏無從下腳,在門口稍稍一站,又出去了。

---

年初三熊燃複工,梁老師不回靜南他也準備要走。他坐在駕駛位,身旁坐着安靜的林若冰,車廂裏溫度頗高,兩人沉默不語地等待,氣氛溫和。

梁老師一上車就癱坐在後排座椅上,嘆息道:“累死我了。”

熊燃和林若冰對視一眼,輕笑了聲,沒說話。

車子啓動,熊燃才慢慢悠悠地調侃親媽。

“累得跟狗似的,圖什麽。”

梁琴湘最看不慣熊燃身上這股子痞氣,想想她也是靜大副教授,怎麽就能有這種兒子,于是吊着口氣将熊燃批.判一段,緘默不語後,倚在靠背上睡着了。

車裏放着音量不大的歌,開到中途,熊燃忽然開口問道:“你會不會開車?”

林若冰轉頭看他,頓了幾秒才道:“技術不好。”

“有時間帶你練練?”

“有時間再說吧。”她沒對這件事表現出太大興趣。

但是熊燃卻說:“等你開好了,給你買輛喜歡的車。”

林若冰眼睫慢眨,不驚訝也不拒絕。對于熊燃來講,買車這件事過于簡單了,自相識那天起,林若冰就已經見過他不下三輛車。

開出來的,車庫停着的。有品位,也昂貴。

“好不好?”他看她一眼。

“随便。”

熊燃手搭在方向盤上,聽見林若冰說的話,冷不丁“啧”了聲,語氣裏滿是調戲意味:“真高冷。”

“嗯?”林若冰倒是挺容易被人說高冷的,但那都是上學的時候。進入事務所後,都誇她性格溫柔,好脾氣,沒有人說她高冷。

而且她在熊燃面前也不高冷。

所以她說話的語氣就又帶上了點兒不悅。

“胡說。”

熊燃笑了聲,就算是應下她這句。

過了會兒,他又道:“我明天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工作,一會兒直接送你回家。”

“嗯。”林若冰颔首,“你工作很忙。”

“忙。”熊燃如實說,“年前一批貨單出現了差錯,那負責人弄錯了數據,差點兒損失慘重,不過現在沒什麽事了。”

“年前找你那次,回來之後一直在忙,沒顧得上聯系你。”

怪不得。

熊燃又低聲道:“估計又要忙一陣兒。”

把梁老師送回家後,熊燃先開車送林若冰回家。

林若冰忽然想到熊燃還沒去過她住的地方,又想室友周曉萱不在,邀請他去喝杯茶也不會不方便。

林若冰斟酌數秒,開口道:“去我家坐會兒嗎?”

熊燃哂笑一聲:“你确定請我上去就去。”

“我家沒人。”

電梯裏,她站在熊燃身旁盤算着冰箱裏還有什麽食物,想着請他吃頓飯,再送他離開。

不過送到家門口,熊燃卻沒進。

男人高大身影籠罩着家門,林若冰站在門裏,昂頭看他,神色疑惑:“你不進來嗎?”

房間不大,整體裝修以淺黃色為主,門口正對的地方有一個原木色書架,熊燃擡眸,看見她相關專業的書籍。

他說:“送你到這兒。你這兩天沒讓我碰你,就不進你家了。”

林若冰稍稍反應了幾秒,尴尬得不知說什麽好。

一定要做點兒什麽,才能證明他們之間的關系嗎?林若冰沒有特意觀察他的情緒,對待那檔子事兒,她向來不夠熱忱。

但是熊燃的話,令她後知後覺地思索其中意味。

“有件事我要解釋一下,就是那張照片。”熊燃皺了一下眉頭,低聲道,“我正在和靳繁川聊天,她就把手搭在我肩上了,我後來直接走了——”

巧的是,就在他走的前一瞬間,被定格成照片,發到了她手機上。

夏晨語在靳繁川身邊安插的眼線,沒成想誤傷了他。

他重複解釋:“我不騙你,我真不認識她。”

林若冰看着他,他也看着林若冰。

兩個人在沉寂空氣裏對視,熊燃知道林若冰試圖從他眼中看到一絲并非真心的東西。

他坦坦蕩蕩。

半晌,她垂下眸:“嗯,過去就過去了。”

熊燃明白她的心思,拉起她的手揣進皮夾克裏層的口袋:“幫我拿個東西。”

“什麽?”夾克裏層貼着黑色羊毛衫,溫熱的觸感傳遞到肌膚,林若冰摸到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皮質質感,紋路細膩。

林若冰身形一怔,擡眸看向熊燃。

該不會是——

熊燃攥着她手腕站得筆直,在不甚明亮的走廊中低眸看着她,缱绻溫和地叫她名字。

“林若冰,結婚是你提的,但我實在怕你反悔。”

林若冰心跳驟然加速,略不自然地呆望着他,然後磕磕絆絆地說:“所以——呢?”

男人的語氣格外認真。

“所以你考慮一下,到底要不要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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