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黃粱一夢

在地府鬼王歸位後,六道輪回有了新的掌管者,就逐漸擺脫了天帝的控制。原本天帝用來號令地府的那半枚酆都鬼印,也在新生力量的侵蝕下化成了碎片。

看着桌上失去了光澤的半枚玉扣,天帝敏銳地感知到了天道的幹涉與不滿,事情的發展雖然目前還在他的預料之內,但并不意味着不會有變數。

尤其是貪狼君,雖然當初天帝借用金烏羽的力量,将他逼入了絕境重傷,但燭龍留下的力量依舊幫他逃了出去。貪狼君是不受天道命數束縛的飛廉,這也就意味着,天帝沒辦法借用星盤探查貪狼君的生死,也意味着,如果貪狼君還活着,他知道閻羅被逼下地府後,遲早會回來清算。

而且貪狼君的身後,不僅僅有着已經成為鬼王的閻羅,還有已經公然與天界決裂了的七星。他們大多直接去了人間,尋找貪狼君的下落。即使是受了天道命令鎮守天門的破軍,也公然封印了天界在那裏的出口,表達了自己的憤怒。

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須,天帝眯了眯眼。

他必須做點什麽,才能将貪狼君徹底隔絕在自己的計劃之外。

想要回到洪荒時代的法子也就這麽一個,他已經為此準備了數萬年,絕對不能失敗。

在地府尚且處于混沌,天界有些動蕩的時候,人間卻是一片安寧祥和。

有了六道輪回的指引,原本集聚在各處的鬼魂有了統一的方向,而且沒了天界那群喜歡惹是生非、攪渾水的神君,人間反而更顯平和,倒是到了難得一遇的繁榮時期。

開陽剛剛出關,他走在洛川邊上,再一次掏出蓍草,試圖尋找到貪狼君的蹤跡。

自貪狼君失蹤,已經過了十數年的時間。七星在人間各處游歷,在幫助閻羅掌控地府、隔絕天界探查的同時,也在尋找着貪狼君的蹤跡。

他們之中沒有人相信貪狼君死了,套用天權的原話,就是“這家夥命硬的很,當初洪荒滅世都活下來了,區區生死劫,怎麽可能會死”。

只是他們相信歸相信,但總得找到人,心裏那塊石頭才能放下。

原本這個任務交給善于觀察星辰的玉衡君是再好不過,可惜貪狼君與大多數人不同,他的主星随着當年的洪荒滅世一同消失了,只有一些散落的星子,對于尋找他的蹤跡一點用處都沒有。

故而大家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了開陽身上。開陽善于蔔算,也能夠從與貪狼君有交集的的人的命數中,窺探出一些線索。這就好比是兩個契合的機關,有了其中一個,總能猜到幾分另一個的特點。

可惜,貪狼君留下的痕跡在天界的遮掩之下更顯稀少,根本不足以幫助開陽完成推演。

直到他跟着玉衡下了地府,才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那一次其實是玉衡帶他、青鸾君、還有天璇送來的仙草去看望閻羅。七星都說好了,在貪狼君回來之前,必須得幫他看護好閻羅,想辦法延緩地府對于閻羅的侵蝕。開陽出了關,自然也被拉來幫忙了。

開陽其實對閻羅是很好奇的,他一直都想知道,到底是怎麽樣一個人,才能讓原本對于大部分事情都并不算太熱切的貪狼君,寧可豁出性命,都要替他逆天而行。

那時閻羅正帶着判官在閻羅殿審判。在酆都鬼印碎裂後,判官筆生了靈智,成了“判官”,也成了為數不多閻羅能在地府說得上話的人。

判官是個聰明的器靈,在看到玉衡君從後殿進來的時候就想通知閻羅,只是被玉衡阻止了。

兩個神君就這麽站在殿宇的角落,看完了一整場的審判。

閻羅還是一身黑色的衣袍,端坐在桌案之前,缥色的眼瞳中光華流轉,帶着幾分審視,似乎能夠透過鬼,看到他欠下的債。

他安安靜靜地聽完了鬼魂的哭訴,沒有在意那只鬼的狡辯,只是囑咐判官按照他定下的責罰審判,将那只鬼拖去了地獄。

然後他發現了玉衡君,就匆匆忙忙的結束了審判,快步走到了他們面前。

閻羅的身量其實挺高的,大概是因為在地府呆的久了,他的面色較之常人更顯蒼白,眉眼之間帶了幾分成熟與疲憊,但在看到玉衡君的時候,還是流露了一些激動與期盼。

他掩飾的很好,除了衣袖之下捏得很緊的手。

這個小孩很像貪狼君,這是開陽在看到閻羅時的第一印象,只能說不愧是他帶出來的小孩,小動作學了十成十。

玉衡君簡單地介紹了一下跟來的開陽,給了仙草,說了消息,還遞了白澤傳來的話,讓他注意身體,好好休息。

開陽看着閻羅眼中的期待随着依舊沒有變化的消息逐漸熄滅,最後是了然的苦笑。

“我知道了。”他聽到閻羅這麽回答,“我會繼續等的,師傅會回來的。”

很堅定,但也很悲傷的語氣,開陽君想,實在該讓貪狼君回來之後自己聽聽。

再後來,開陽真正認識到閻羅對于貪狼君的情感,是在他蔔算之後了。

那時人間發生戰亂,天權順勢入世,她的那一份任務就由七星中最閑人的開陽君一并做了。

開陽君一直都是個随遇而安的性子,有時候興起也會留在地府呆一段日子,觀察那些鬼魂。他一直都挺好奇,閻羅是怎麽在沒有任何法器、法訣的輔助之下,就能輕松看到凡人的命數。

閻羅解釋說那大概只是與生俱來的能力,有時候也并不管用,還得翻生死簿确認。可他話說了一半,卻突然卡了殼。

開陽也沒追問,就自顧自的走開了。

他猜到了閻羅的反應是因為什麽,想給他留些空間。

貪狼君的命數從不在天道掌控之中,閻羅自然看不透。今日說起這件事情,大抵是引起了他對貪狼君的回憶了。

等等,他突然想到,閻羅身為鬼王,命數卻也被貪狼君硬生生修改了很多,那是否也意味着他的命數,反而是留下貪狼君痕跡最多的線索。

時間不等人,開陽連忙跑回了閻羅殿,正好撞見閻羅獨自一人在把玩着一個玉扣,玉扣上已經生了好幾道清晰的裂紋,失了靈氣,但依舊被養的很不錯。

開陽君認得那個玉扣裏存過貪狼君的靈力,頓時語塞,還是閻羅先問起,才把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有了辦法,閻羅自然全力配合,也讓七星得以從已經被攪成一團的亂麻之中,勉強抽出了一根線頭。

蔔算之法千變萬化,用不同的辦法也會得出不同的結果。只是閻羅的命數之中,貪狼君留下的痕跡太過霸道,不管開陽如何反推,都只能得到一個意味不明的空白結果。

說白了,就是天道自己也承認,它也不知道結果如何。

這個結果讓開陽算禿了頭,後來還是玉衡想到,讓他別用命宮,用情債算。

當時開陽還很震驚,覺得肯定不行,還是玉衡偷偷給他看了當初貪狼君紅鸾星動的星相,他才接受。

這個辦法的确很有效,算出來的結果與之前大相徑庭——“始于何地,歸于何處”。

開陽自己是個孤家寡人,看不明白,只能把結果告訴了玉衡君和閻羅。前者沉默片刻,只冷冷地說了一句“這個王八蛋,讓我們白擔心了一場”,後者卻是一臉迷茫,明顯和開陽一樣,看不懂這個結果。

不過至少也是有了盼頭,只要貪狼君不死,不論什麽結果,大家都能接受。

也大概是有了這一絲的指引,開陽君的放在蓬萊境蓍草占蔔竟也逐漸顯現出了不同的結果:方位直指洛川,不是人間的洛川,而是作為地府入口的洛川。

所以這一回,他也跟着移動的地府入口到處跑,想看看還能不能找到什麽新線索。

随着時光流逝,閻羅逐漸習慣了在地府的生活。

有時候,他坐在閻羅殿中,看着羅酆山的方向,總覺得過去的百年像是黃粱一夢。就像他審判鬼魂時會查看他們的過往一樣,白駒過隙,世事變遷,給他一種并不真實的感覺。

那些美好的回憶随着貪狼君的離開,成為了他心中最深的一處傷口。甚至于有時候,他會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去了人間一遭,那些回憶就好比鏡花水月,轉瞬即逝,當初那些溫暖的感覺也逐漸變得冰涼,每每想起,從來都只有疼痛。

白澤有時候還是會下地府來看看他,只是不方便久留。她也開始在人間游歷,尋找貪狼君的同時,尋找着碎魂的魂魄。

她成為了閻羅那段過去為數不多的見證者,也正是她的存在,才讓閻羅還能夠繼續相信回憶,繼續等待貪狼君。

“我回了雲夢一次,咄咄他們都在不停問我你的消息。”放下手中的茶水,白澤看着窩在小榻上的閻羅,心中酸澀,“我不敢告訴他們真的消息。”

閻羅自己倒是并不在意:“我沒事的。”

白澤搖搖頭:“我很擔心你。”

“不是因為貪狼君的事情。”她打斷了閻羅的掩飾,語氣間帶了幾分沉重,“是因為你,你真的想當這個鬼王嗎?”

閻羅頓了頓,想要說出那個當時對玉衡君說的答案,卻沒能說出口。

“你是在懲罰自己。”白澤伸手按在閻羅的肩膀上,似乎将他這十數年來一直飄蕩着的魂魄壓了下來,“你覺得自己的存在改變了貪狼君的命數,連累了所有人。你接受了自己身為鬼王的命運,放棄了那些念想,以為這樣就能讓一切都回到軌道之上。”

“但你有沒有想過,原本命數就不應該有定數。”

閻羅動了動嘴唇,只能吐出這麽一句話:“誰知道呢。”

他就像一個受了傷的小獸,把自己困在了堅硬的外殼之中,外人看不見,他自己也出不來。

白澤嘆氣,但也知道一時半會兒難以把閻羅的想法扭過來。她輕輕拍了拍閻羅的肩膀:“等貪狼君回來了,告訴他吧。”

“就像以前一樣,告訴他你所有的不安,告訴他你真實的想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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