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開誠布公

過了約莫大半年,閻羅才從沉睡中清醒。他醒來的時候拉開衣服,看了一下身上黑色的紋路,幾乎已經遍布全身,攀爬到了他的脖頸之上,現在也就臉上還沒有顯出紋路。

他幾乎已經能夠感受到地府靈脈的蠢蠢欲動,自己就像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嗅着屋內還殘留着的竹香,閻羅恍然間才想起,貪狼君回來了。

在他失蹤了近七八百年後,他終于回來了,二人重逢的第一次,看到的卻是自己被侵蝕時的那一副模樣。

真是狼狽啊,他想。

自從接受了終将歸墟的命運之後,閻羅盡可能的把故人都劃了出去,一是不想他們被自己拖累,奔波在為自己尋找一個幾乎不存在的解法之上;二是因為他總覺得,只要這樣淡漠下去,那份羁絆也會随着時間的消逝而逐漸變淺,将來某日,自己真的不在了,那麽他們也能好受些。

比起活在故人的記憶中,留給活着的人痛苦的回憶,他更願意自己一個人離開。就像出現的時候,孤零零的來,孤零零地走。

那時的他已經認為,歸墟前再也無法看到貪狼君,所以也存了私心,沒有服下那些忘情斷義的藥草,只當作是給自己獨一份的念想了。

只是現在貪狼君回來了,之前存着的情感、回憶反而翻湧上來,讓他心頭百味雜陳。

自己現在,究竟該以什麽樣的态度、什麽樣的情感去面對貪狼君?是在拖着現在這樣一副注定活不長久的軀體之下,将自己等待時的情感如實傾訴,還是就像對待其他神君一樣,裝作無事發生,拉開距離。

閻羅起身披好長袍,赤足走到了窗口,看着因為自己沉睡而濃郁的迷霧,胸中再一次感受到了和自己當初情窦初開時,一樣的迷茫。

他不知該如何選擇。看到貪狼君回來時候的喜悅已經被長久以來的悲觀沖散,他現在幾乎不敢見到貪狼君,生怕自己再一次失去理智。

只是意外總是來得猝不及防。閻羅這頭還沒理清楚自己的思緒,鬼火就突然湧出,是判官傳來的簡訊。

“黑無常重傷,魂器尋回,天界來人,請閻羅大君審判。”

急匆匆地趕到了閻羅殿,閻羅看到了天帝派來的使者,卻是太白金星。貪狼君也在,他手中還拿着那個魂器,正在仔細端詳着。

太白金星這一回估計還是被扔過來當炮灰的,加上貪狼君站在殿中壓着廠子,他身後的那些天兵也不敢造次,只能乖乖地站着。

“老朽這一次,也只是來傳達天帝的消息。”太白金星顫顫巍巍地走上前,遞了一個布包過來,“天帝說,鬼王歸位,天界的那塊鬼印,也是時候還回來了。”

閻羅沒接,他擡頭望向了站在後面的貪狼君,見他也別過頭去,心中有了數。

“崔珏,把鬼印和其他法器放在一起吧。”閻羅撣了一下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緩聲問道,“還有何事?”

“沒了……沒了……”太白金星陪着笑,退出了大殿。他身後的那些天兵們雖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退出地府。

殿中頓時只剩下了貪狼君。他不開口,閻羅也不知道要怎麽辦,只能垂眼看着黑色的地面。兩個人就這麽尴尬地同時站在了殿內,陷入了奇怪的僵持。

終歸是貪狼君舍不得徒弟,主動開口,說有法器相關的事情想問閻羅,給了兩個人一個臺階下。

他們也沒回羅酆山,就到了閻羅殿的後殿,那裏布置得還算不錯,有時候閻羅處理案子晚了,就幹脆留在閻羅殿後休憩,故而擺設還算看得上眼。

“酆都留下的法器已經有些被地府的力量影響,一并失控了。”貪狼君知道閻羅不自在,也就換了個方向坐着,看着窗外被迷霧籠罩的羅酆山,“那個鬼差的魂火大概早先就被魂燈吞噬了,所以這一回反而成了導火索,激發了法器的力量,才引來了天雷。”

“我已經驅散了天雷,鬼差傷得也不算太重,過幾日就能恢複。”略微停頓了一下,貪狼君繼續問道,“你呢?”

閻羅一邊思索要怎麽才能把話說的滴水不漏,一邊慢吞吞地答道:“醒來之後,也就如此。”

“是嗎。”貪狼君聽到了,知道他故意繞開了話頭,也不急着繞回去,“我不日便會再上一次天庭,為你登名。”

閻羅愣住了,他轉頭看向了貪狼君,發現對方一臉正色,明顯是已經計劃好了的,是臨走前來通知自己的。

“為什麽?”

“總得再去試試看。”貪狼君見他終于肯看自己,心中一松,“你是我徒弟,總不能看着你歸墟。”

“那如果不行呢?”閻羅問道,“不行的話,你要怎麽辦?”

“那就再去試試看其他的辦法。”貪狼君說的輕松,“總有一條路能走通的。”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一次失敗,天道和天界再次動手,你能逃脫嗎?”不知為何,閻羅突然湧上一股無名的火氣,他的語氣愈發激烈,最後幾乎不受他的控制,“上次有燭龍鱗,這次你有什麽?你有沒有為其他七星想過?有沒有為自己想過?有沒有為周圍的人想過?”

還有一句話,他也沒問出口,因為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問。

面對閻羅來的突然的火氣,貪狼君非常坦然地望着他,起身,走到他面前,将人按在了自己懷中。

“我一直都想得很清楚。”他答道,“為了你,做這些并不算什麽。”

“至于其他人,了解我的都會支持我的決定,不了解我的,也沒必要和他們解釋。”

“但你并不用對這些感到內疚,那是我的選擇,我的因果,我來承擔。”貪狼君把手放在閻羅身上,半蹲下來,看着閻羅因為激動而變得愈發深邃的缥色眼瞳,輕輕摸了摸他的眼角,“我只是希望,能夠長長久久地陪在你身邊而已。”

閻羅定定地看着貪狼君,胸中似有千言百語,到了嘴邊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臉頰邊是熟悉的溫度,面前是熟悉的氣息,他終究是在貪狼君一如既往堅定的意志下,潰不成軍。

青鸾君下來給閻羅看身體情況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場景:閻羅悶頭一言不發,貪狼君坐在一邊,面上即有無奈,也有釋然,兩個人手倒是牽着的。

“我先走了。”貪狼君朝着青鸾君微微颔首,然後他輕輕抱了一下閻羅,就去了天界。

青鸾君雲裏霧裏地應下了,他看了閻羅一眼,突然反應過來:“那家夥和你說明白了?”

閻羅悶悶地應了一聲。

“你讓我,再沉睡一會兒吧。”他悶聲道,“我想,再多拖些時候。”

“想明白了?”青鸾君挑眉,也不說破,只是遞了藥瓶過去,“一日三粒,能夠緩解侵蝕的速度。只是沉睡的時間也會變長。”

“不過我倒也好奇,飛廉和你說了什麽,讓你居然又有了精神勁兒。”他打開醫藥箱,摸出自己存好了的藥粉和藥汁,“本來你可是恨不得連我都給擋在地府外面的。”

閻羅沒回答。

青鸾君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也沒繼續問,只是覺得心中踏實了很多。

只要病人配合,不管是什麽病,總能有治愈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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