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追蹤
徐青慈敲開學堂的門的時候,內心是很不情願的。
她一直不解為何徐賦會專門分設個女子學堂,還學些枯燥無味的大論。
若不是前段日子才因那些偷做的暗器的事情惹徐賦生氣,罰過跑又罰過站,她才不想按時來學堂聽什麽四書五經。
“夫子好。”徐青慈跨進門時行了一禮。
範夫子擡了下眼皮,嘴裏哼唧了一下,算是應了一聲。
送來讀書的都是平沙坡內家境還不錯的同齡女孩,平日都矜持端莊,此刻只偷偷掩着笑。
畢竟,昨夜熬了大半宿,徐青慈眼底有圈黑,頭發也老有兩縷往上翹,看着甚是滑稽。
徐青慈實在困得不行,睜眼閉眼都是那些暗器草圖,不一會兒就打起了瞌睡。
範夫子正兜着圈子念着國啊君啊寡的,見她兩眼困倦眼見着就快要合上了,戒尺便拍在了她撐着的桌板上,驚得徐青慈差點兒摔下凳子。
徐青慈立起桌上的《孟子》,範夫子斜瞥了她一眼,悠悠道:“拿反了。”
這下旁邊端坐的女孩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徐青慈将書擺正,難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甫一提神,頭頂一陣清晰的瓦片觸碰聲便傳到了她耳朵裏。
她立馬起了身,範夫子捋捋長胡,又瞧她一眼道:“青慈,可有什麽疑惑之處?”
“沒,沒有。”
那聲音在普通人耳朵裏頂多就是些正常的雜音,可在她耳朵裏就放大了幾倍。
Advertisement
方才屋瓦上,有人行過。
可這個時候,誰會使輕功在瓦上飛呢?
徐青慈搓着書頁,一時并沒有想到什麽人。
——
午間休憩,午後習武至日落,徐青慈渾身酸痛,精疲力竭。
讓她強撐着到這時候的,也就只有晚上的麻香排骨了。
平沙坡大大小小的武門有那麽十來個,不過都沒有曾隸屬過天樞門的徐門大。
此地武門諸多事宜,小到婚嫁葬儀,大到掌門換舉,也會找徐門來商議,也算是慢慢統歸了徐門之下。
徐門內門子弟不太多,記名的外門倒不少,大多就是本地人,納些學費就入了門,基本就學些防身的劍法。
徐青慈仍心覺可惜,畢竟劍法是當年天樞門最不值一提的一道。
她那堆破銅爛鐵近日慢慢變成了成套的器物,令她忍不住想試一試,全然将白日可能有人在屋頂行過的事情抛到了腦後。
被徐賦收回的袖箭和苦心研制出的改良玉簪是不可能拿回來了,徐青慈那兩日确實心疼不已,但是也實在是束手無策。
好在徐賦最近忙得抽不開身,甚少來檢查弟子們的習武進度,前面幾日甚至出了蜀郡,近日都沒有留在平沙坡。
又過了兩日,徐青慈重新綁好沙袋,跟徐青衡和其他幾位師兄弟一道練基本功。
雖說徐門沒有什麽見長的輕功門法,但是平日弟子們多少都會練一些。
按徐賦的話來說,跑命的本事同平日的功夫一樣重要。
所以,平日裏弟子們挨罰,通常也是跑山或者像眼前這樣跑板。
每個人面前都有一張側立在牆上的結實木板,版面上釘着橫柱。綁好了沙袋之後,弟子們就會在上面跑上跑下,熟練之後會改變傾斜角度或者加大腿上負荷。
徐青慈常在此項上偷懶,所以即便練習時長頗長,功夫卻沒怎麽見長。
好在在這上頭,徐賦的要求不太嚴格。
徐青慈腦袋裏只是一張張精密暗器的成圖,頗為心不在焉,跑板跑得沒什麽精氣神。
師兄弟們倒也習慣了她這有一搭沒一搭的跑板,也只自顧自練着,思考劍法的思考劍法,想姑娘的想姑娘,想吃的想吃的。
一時間,只有腳步踏上木板的密集聲響,以及長短不一的呼吸聲。
打破這慣常的平靜的,是一道驟然破空的青色煙火。
——
平沙坡方圓十裏地上,小三成的人會武功,一成的人還在學,大半的雖說不會,但也會配合武門管理,有什麽風吹草動的,就會發一波警報。
青色可不是什麽好色,象征的是有人闖入,還傷了人,不過應當還未至什麽燒殺劫掠的地步,不然就會是紅色的警報。
徐青衡雖然也沒年長個好些幾個月,但也算是這撥弟子中的老大,聞聲便立刻判斷出警報的方位,然後朝師弟們說:“吳響,戴濡,寧聞,你們三個去東南方向,胡三,賈黎,跟我去偏西的位置。”
徐青慈立在一旁,指着自己的鼻梁問:“哥,我呢?”
“你就留在這裏,有事情就發警報。”徐青衡說,“最好不要出屋。”
“聽話。”
徐青衡走之前,還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
徐青慈只好點頭,說:“我知道了,哥,你小心點兒。”
徐青慈的确是想聽話的,但是奈何徐青衡和幾位師兄走後不久,她又聽到了一道清晰的警報聲。
奈何這警報沖天而起的地方,離她不算得遠。
徐青慈本就不太坐得住,便從懷裏掏出個銅板子,心念着:正面就出去,反面就乖乖留在屋裏。
于是她将那銅板子抛了出去,銅板落地,正正地顯着“宣德通寶”四個字。
徐青慈立馬取下沙袋,配好袖箭和短劍,飛身出了門。
不過行了小半裏,就有兩道影子輕飄飄地躍過了她餘光所及之處。
徐青慈知道自己找對了方向,腳步便放得更穩了些,将袖口扯了扯,讓袖箭藏得深些。
平沙坡一帶自從幾年前一場還算大些的匪亂之後,倒還一直風平浪靜。
近幾年,徐青慈基本都沒有見過有人拉響過警報。
徐門派遣弟子挨家挨戶地送去備用的鳴警煙火,甚至隔三差五就差人在村鎮上演示一番怎麽正确使用,所以村鎮上的人大概都能及時拉響警報。
徐青慈這才想起兩日前似乎有人在屋頂上跑,說不定就是今日這夥人!
她一拍腦瓜子,感覺自己似乎誤了事。
此時懊悔也晚了,徐青慈握好短劍,急匆匆地追着那兩人的步伐。
幸好那兩人的腳程不算得快到隔三差五跑山路的她完全追不上的地步,所以她還能堪堪跟在後方。
徐青慈雖然不怎麽看得清身形,大概還能看清他們身上衣物的顏色。
一坨青,一坨白。
青在前,白在後,似乎是在窮追不舍。
不過不久之後,那前面的青影停了下來,後面的白影也跟着頓了下來。
徐青慈蹲在樹叢後面,暗自看着頓下步伐的兩個人。
那兩人都是男子,白衣的看起來是個中年人,青衣的背對着她,身形單薄些。
那白衣人面相溫和,氣定神閑,右手正掄着一串如意子,悶悶地笑了笑,又道:“年輕人,你手上的東西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何不交由我,将它送到需要的人手上?”
“前輩一路追我追到了蜀郡,當真是不拿到東西不罷休,晚輩倒是領教到了。”
青衣人也笑,只是明顯笑得沒有什麽氣力,想必體力有些透支了。
“不過是個小玩意兒,不值得你付諸這大好年華。想必你也是被什麽前輩糟老頭的诓了罷,護送這麽個東西。”白衣人仍是笑着,但那笑容卻微微有些涼。
青衣人沉默了一會兒,最終只頗有些無奈道:“那只好再跟前輩動手了。”
那白衣人似是有些傷感,只道:“罷了罷了,我這雙手,也不多你一人的血。”
徐青慈聽到一個“血”字就有些膽寒,不過還是穩住身形,看這兩個人的殊死一搏。
不過就連徐青慈,在十招之內也看得出來,那青衣人身法靈活,應對也不錯,但那白衣的中年人還是穩穩占了上風。
所以這殊死一搏,也僅僅是青衣人的殊死一搏罷了。
轉眼之間,兩人來來回回過了二十來招,忽地不約而同地退開半步,停下了交鬥。
白衣人依然慢吞吞地掄着手上的如意子,已然斂了笑容,冷聲道:“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徐青慈此時望着了青衣人的臉,那人果然年輕,不過因為距離原因,她還是只能瞧個大概,不能判斷出更具體的年段和五官。
青衣人仍然道:“晚輩功夫淺,自然不敵前輩。但是……”
他忽地一頓,又輕笑了一聲:“那東西已經不在我手上了。”
白衣人面色一凝,忽而又冷飕飕地笑起來:“好一個調虎離山之計。”
于是白衣人便更不多廢話,腳法更為詭谲難測,身為局外人的徐青慈,感覺一瞬間這人多出了六七雙腿來。
也不知那青衣人有沒有看得分明,但因為此前體力不支,加之白衣人似乎已真正動了殺念,出手也更快,青衣人就更占了下風。
徐青慈不知道孰黑孰白,但因為要個東西就大動幹戈的,想必也不是什麽入流之輩。
徐青慈微微閉眼,一手輕探入袖口,已摸上了蝴蝶鋼片。
她再一睜眼,一瞬間呼吸似乎都停住了,心跳聲密如擂鼓,但時間卻像是放慢了數倍。
她認真地盯着那白衣人的一步一動,幾個瞬息之後,找到了那關鍵的一點,一啓蝴蝶片,袖箭猛然飛出。
白衣人顯然沒預料到會突然飛出一支箭矢,只迅疾一躲,雖未被傷及要害,卻生生被刺了手臂。
方才他能感覺到有人在周邊,不過沒太在意,不想竟然是眼前這不識好歹的人的後手。
徐青慈這袖箭是單發袖箭,一次只能發出一支,不過一筒能裝十二支箭。
但問題是,她壓根兒就沒裝滿。
方才她準頭也不太精,此時也只能火急火燎地跳出樹叢來,逮了那青衣人便奔了出去。
那白衣人因自己遭了暗算而怒意漸濃,一拂袖就動身追了上來。
被徐青慈拉着跑的青衣人由着她領着跑,問她說:“那是鬼步白如行,跑得再快他也追得上,附近有沒有什麽可暫時躲藏的,最好你能進去,他人卻進不去的安全地方?”
徐青慈方才頭腦一片空白,此時經他一問,才被喚起了些神智。
一個地方浮現在她的腦海之中——鬼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