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血光

方才喜氣騰騰的交談聲一瞬間低了下去,席間很快就鴉雀無聲。

來人是位年輕男人,但是他其實生得還算周正,只是額角有道頗為明顯的疤痕,配着此時頗具怒意的雙眸,平添了更濃重的不善之意。

“何人闖入我薛府?”

薛明斂了笑,聲音瞬間壓得極沉。

那年輕人并不理睬薛明,反倒是望着薛家長媳薛莊氏的方向,神色有些痛苦:“若兒,兩年之期已到,我回來了。”

他說這話時,劍尖只微刺着地面,仿佛是在微斂兇惡之氣。

薛莊氏并不回避他的目光,起身回應道:“嚴臨,你我二人緣分早盡,如今你也不必苦苦糾纏了。”

那名喚嚴臨的年輕人只輕笑一聲,複又将劍給拎起來,直指前方:“我本就不是什麽糾纏不休的人,只是這薛家人太過分了些,仗着自己有着武門根基,便要奪人所愛。”

“若兒,你可曾問過自己的內心?”嚴臨執劍上前,“你也不必說自己已經嫁為人婦之類的話,我也并不在乎這些。”

恰在此時,奶娘懷中的嬰兒發出嚎啕大哭。

嚴臨手中長劍微顫,他複又道:“所以我還是來遲了。”

薛大公子此時擋在了薛莊氏跟前,皺眉道:“今日是我跟若兒孩兒的百日酒,你來攪局,念在多年情分,我們可以不追究。嚴臨,收劍,離開。”

嚴臨冷笑,道:“不追究?那可真是好生大度啊。”

言罷,他順手抛出一張赤色牌子。

薛大公子接住,只見那上頭寫着一個“戰”字。

“此次比試,薛公子,你應還是不應?”嚴臨語帶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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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什麽場合,你算是什麽人,竟前來滋事,真是過分!”

薛小公子實在忍不下去,指着嚴臨,臉都氣紅了。

薛大公子擡手示意止聲,将帖子收入了懷中,應道:“薛某人接了,時間你來定。”

嚴臨道:“兩日之後,薛家練武場,如何?”

薛大公子同樣應了。

嚴臨卻立在原定,沒有要走的意思。

薛莊氏蹙眉問:“你還想怎樣?”

嚴臨道:“兩年之期薛公子沒有遵守,這個約定,還望能從薛公子這裏讨個誠信,堂堂正正。”

不忘有一搭沒一搭吃着盤中餐的徐青慈壓着聲音問徐青衡:“什麽意思?”

徐青衡答道:“大抵是希望比試正式些,安排些稍微有頭有臉些的在旁邊瞧着,輸贏都有些力度。”

薛大公子聽聞嚴臨所說,臉色有些暗。

倒是薛明又站了出來,道:“那好。在座諸位多是武門翹楚,薛府再留諸位兩日。大家若有不想留下來的,便可按原定時間離開。”

其間三兩賓客紛紛交換了些眼神,接二連三地跟家丁報了名字。

家丁按着順序跟着大聲通報了各自的門派。

“還有我!”

徐青慈高高舉起了手。

家丁報道:“徐門。”

徐青衡扶額,趕緊将徐青慈的手撤下來:“祖宗,你湊什麽熱鬧。”

“比劍嘛,我也想去瞧瞧。”

“那也可以偷偷去,安安靜靜瞧,何必當個立證的?”

徐青慈并不在乎,只道:“沒關系,也礙不到什麽事情。”

徐青衡自然也無可奈何,沒再有話說。

此後的兩日,薛府的招待倒是甚好。徐青慈雖然被薛夫人又拉着一陣家長裏短,頗有些難得的局促,但因為薛府的點心實在是太好吃,品類一應俱全,徐青慈立馬将此地奉為了洞天福地。

薛家大公子和薛莊氏也來問候了幾句。二人也沒提宴上不愉快的事情。

徐青慈自然也不會主動去問。她其實對很多事情好奇,但對這些貌似是情感糾葛的事情,其實不太上心。

倒是在薛府走動的時候,有留下的些許賓客又閑話了幾句,有說薛家長子同朋友翻臉的,有說嚴臨是奸詐小人的,也有說那薛莊氏不守婦道的。

聽到這些的徐青慈立馬走得遠遠的,想重回安靜。

別的她不知道,至少薛莊氏身上的氣質她很喜歡,是種十分親切的溫柔。

薛家專門有一塊練武場地,分設着一處比試臺。

比試臺不遠處,專門有一處高臺,圍有欄杆,其後有幾排擺放好的座椅。

首派正中正是薛明,旁邊是薛夫人和另一位年長些的前輩,而薛莊氏則坐在薛夫人旁邊。

徐青慈和徐青衡坐在後面兩排,大抵還能看個清楚。薛家小公子同他們也坐在一處。

他們身旁的幾個人年歲也不太高,皆是一副哈欠連天的模樣,想來都是給薛明一個面子而已,讓那日的不快早些收場。

兩日之期過得極快,此時此刻,薛大公子和嚴臨都已站上比試臺。

他們同樣手握長劍,待一名弟子燃上三炷香,又高喝了一聲“比試開始”,嚴臨便毫不猶豫地出劍了。

徐青慈看了一會兒便看出,兩人劍風劍式都極其相似,是師出同門。

只是嚴臨一開始就搶占先機,而薛大公子的氣勢一直都要弱一些,并沒有逆反的勢頭。

如此步步緊逼過了快大半柱香,薛大公子才開始反擊。

他劍上力度強了三分,點帶之間也更為靈活。

然而嚴臨的反應也幾快,出劍速度驟然快了一倍,且在兩招之後便換了劍式,橫劈挑抹之間毫不拖泥帶水,隐隐有摧枯拉朽之勢。

“浮霖長歌?”

本來精神不振的諸位看客突然抖擻了精神,屏息凝神觀瞻着這一招一式。

十餘招過後,薛大公子敗了。

嚴臨面上毫無笑意,他的劍尖直指着薛大公子的喉頭,等到那名臺下的弟子報了他為勝者之後,才又猛然收了劍。

“你也不必讓我那兩招,反正這後頭的劍式,你也吃不消。”

嚴臨将劍收入劍鞘當中,轉身便要離開。

薛大公子卻道:“等等,你……你是在何處得的浮霖長歌?浮霖門分明……”

嚴臨轉過身來道:“我走了兩年,兩年之前我就開始學了,不久之後就離開了。你覺得我跟浮霖門滅門慘案有什麽幹系?難道我活下來,就是不該的?”

薛大公子無話可說,嚴臨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薛明本來也想攔住他,然而轉念又想,一個如此水平的劍客,學了幾招浮霖長歌并不奇怪,也根本不足以同浮霖門滅門之間有太過直接的聯系,便也不會攔人。

徐青慈沒想到這場比試會結束的這麽快,然而薛門傳統劍式和浮霖長歌的一點影子倒令她有所體悟。

平沙五式中的仁字訣就傾向于傳統劍式,劍法明晰,講求一個“穩”字,然而浮霖長歌同平沙五式中的義字訣有些相似之處,但又截然不同。

浮霖長歌劍式雖然講求一種大氣之風,但其招式連貫間又十分莫測,仿佛那劍本身也一直在變化,頗有種風中勁草之勢頭。

徐青慈不太能形容得出具體的,所以只能不自覺地一面想着,一面拿手比劃,想要借着最後那一點記憶的殘影捕捉一種感覺。

徐青衡在一旁起身,道:“祖宗,走了。”

待他們再次回到薛府之時,有些賓客已經向薛明和薛夫人告辭,先行離去了,剩下還有些被留下來多招待一頓,還有些是為了明日荊城的花燈浮游,又準備多停留一晚。

薛家公子輸了比武,雖然對手十分微不足道,但是薛門的臉還是被輕潑了一盆髒水。

即便是場小小的比試,也大大昭示着薛門劍法不敵浮霖長歌。

大家雖然面上和聲朗笑,其實心頭都是一陣唏噓。

徐青慈感覺到這有些壓抑的氣氛,便先拉着徐青衡跑到了荊城大街小巷上去竄。

荊城街上的小玩意兒也有不少,徐青慈逛了一轉眼饞得緊,求了半天才求得徐青衡出動錢袋子裏的存銀買了個小布偶。

徐青衡一臉無奈:“多大的人了,還喜歡這些。”

徐青慈回道:“從前從沒買過,便當個紀念嘛。”

待他們閑逛一陣回到薛府門前,卻立即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不久前還是熱鬧氣滿院的薛府此時過分安靜,安靜到了一種可怕的地步。

他們能明顯感覺到的,就是有什麽東西,将此地所有的人息都掐滅了。

此時夜偏深,但也不至于一點人聲都沒有。

徐青衡擡眼望了眼薛府的門匾,心下湧過一陣不祥之感,便立馬拖着徐青慈朝回來的方向跑過去。

跑了不足百步,徐青慈也聽到了身後多出的一點十足微弱的腳步聲。

有片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花瓣忽然落到了徐青衡的後頸,微不可察地劃出了道口子,飽食了一絲鮮血,又翩然晃蕩到了風中。

又有一道青色的影子晃過他們的跟前,忽有一柄鋒利的短劍朝徐青慈的手腕襲來,令她不得不松開徐青衡,急速躲開。

那道青色的影子又開始糾纏不休,她也只能用身上的佩劍抵擋,不一會兒就被逼至了街角。

而青影在這一刻又忽然消失了。

當徐青慈再一次定睛察看四周時,只能望見一片黑暗。

“哥?”

徐青慈撫着手中的劍,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徐青慈心頭一緊,又喚了一聲:“哥?”

然而回應她的只有黑暗裏的寂靜。

此時,她只感覺有股濕冷,裹挾着一股難以言說的詭異之感,順着她的後脊慢慢攀升至她的顱頂。

飄過眼前的分明是朵嬌豔欲滴的牡丹花,然而她的餘光卻瞥見了一只滿是鮮血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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