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平靜地度過了一下午的化學課之後,林遇告別賀璟之和茶煜,坐在公交車站的長椅上,看着眼前他等的公交車一輛接一輛地停住,又緩緩開走。
他現在不太想回家,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能去哪。
而且讓他覺得有點奇怪的是,安程也坐在他身旁,一言不發陪着他。既不開口問些什麽說些什麽,也不離開。林遇只能暫且把那歸結為,安程看出他心情不好,但是見他不願意說便也不多問。
可總不能讓人陪着自己在這一直幹吹風,林遇用胳膊肘輕輕地碰了碰安程的手臂,問道:“安程,你怎麽還不回去?”
“我心情不好。”
“???”
這……
林遇還真沒看出來。
安程轉過頭來看着林遇,忽然問道:“要去喝酒嗎?”
這要是換作以前,林遇是打死也不會相信安程有一天會問出這句話來的,但這會安程用實際行動告訴了他,安程真的要帶他去喝酒。
林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答應的,大概是心情不好影響了智商,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跟在安程的身後到了附近的一個小超市,買了六罐度數不高的啤酒,然後在一個小公園的長椅上并肩坐了下來。
他一直覺得安程不是那種會喝酒的人。
也并不是說他覺得安程足夠聽父母、老師的話,更準确地來說,他覺得安程身上有一種同齡人少有的清晰認知。
安程清楚地知道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什麽對自己無害,什麽對自己無益。
所以這樣的安程,在林遇眼裏,沒理由喝過酒。
“安程你……”林遇頓了頓,伸手從塑料袋裏拿出一罐啤酒,熟練地打開,還是很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發生的一切,“會喝酒?”
安程将要打開啤酒的手一頓。
事實上,他并不會喝,且從來沒喝過。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幫林遇度過這一天,會比較能讓林遇忘記從前發生的一切不愉快。
所以他就想到了這個馊主意,心裏的創傷需要慢慢治愈,但至少今天,他想讓林遇暫且躲開。
這時要是說自己不會喝酒,林遇肯定會阻止他繼續喝。
于是安程面不改色道:“喝過。”
然後“嗒”一聲,安程把易拉環弄了下來,狂灌了一大口,“咳!”
真難喝。
但莫名有點上頭。
安程又忍不住喝了一口。
而這會,林遇已經喝完一罐,捏扁了易拉罐之後,就随手扔進一旁的垃圾桶裏。然後擡手又拿起了第二罐,再次一口氣喝完。
等到林遇想拿起第三罐的時候,被安程一把按住了手腕。
“別喝太快。”
林遇沉默了一會,還是點了點頭,再拿起第三罐的時候果真沒有再一口氣喝光。這酒的度數不高,到了他的嘴裏,也不過是像喝飲料一樣。林遇放慢了速度,一口接一口地喝着,目光落在了很遠的天邊。
天邊晚霞是淡淡的赤橙色,與深邃的藍色連在一起,美得像畫。公園小路旁的燈閃了閃,最後亮起了昏黃色的光芒。
雖然沒有喝醉,但在酒精的作用之下,林遇忽然就很想找個人說一說他憋了很久很久的真心話。于是背靠着長椅,平靜地說道:“安程,你知道嗎?其實今天……是我的生日。”
安程捧着他的第二罐啤酒,側眸看了林遇一眼,安安靜靜地聽着後者說下去。
“但是今天,也是我媽的忌日。”林遇輕輕捏扁第三罐啤酒,拿起了袋子裏的最後一罐,喝了一大口,回憶起了往事,“那時候我還在上初中,我爸生意失敗,家裏欠了很多的債。”
“我媽這人吧,沒怎麽上過學,年紀也不小了,想找份好的工作,卻怎麽也找不到。可是她也想要出一份力,想要替我爸分擔一些壓力。于是她就一邊做各種兼職,一邊盡心盡力地照顧我們父子倆。什麽服務員啊,家政阿姨啊,她都幹。掃廁所的事也幹過。”
“那時候她總是一臉溫柔地對我說,‘委屈小遇了,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林遇又喝了一大口,睫毛輕輕地顫了顫,投下一小片陰影,“我相信了。”
可這個世上,并不是一切事情都會好起來的。
“直到那一天,我放了學回到家裏,看着我媽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我很害怕,不知道該怎麽辦,一邊打了120,一邊求着鄰居們幫幫我,救救我媽。”
“到醫院後做了檢查,給了結果……”
“是癌症,晚期。”
“我和我爸哭着跪着去求我家的那些親戚,求求他們把錢借給我們,求求他們……幫幫我們家。我們真的沒什麽辦法了,哪怕治不好,也想要試。”
林遇握緊了手裏的易拉罐,說到這兒,就連聲音也不自覺地發着顫,“三年前的今天,我媽下了病危通知書,我就站在醫院的走廊裏,怎麽也不肯相信。”
林遇深呼吸了一口氣,嗓子堵得難受,“我還是頭一次發現,原來八月的天氣也可以這麽冷。原來奇跡出現的幾率,比萬分之一還少。”
“她到最後一刻都想撐過這一天的……”
可就算撐過了,林遇也不想再過生日了。
再也不想過了。
3年前的8月11日晚23:57,他母親宣告死亡。
他蹲在手術室的門口哭得撕心裂肺。
這個世界上,不是什麽事都會好起來的。
林遇将手裏的啤酒一飲而盡,然後把空了的罐子扔進垃圾桶裏,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有些話憋得太久了,難得裂開了一條縫隙,壓到心底的難受就好像一瞬間都浮了起來。
就像有只手鎖住了他的喉嚨,又澀又疼,呼吸不過來。
而這時,安程也已經喝完了他手裏的第二罐啤酒,眼神有些失焦。
安程慢慢地湊到林遇身前,溫熱的鼻息撫過後者的臉,像羽毛輕輕撓過。
安程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很輕,也很溫柔。
林遇的腦子裏“轟”地一下變得空白,當場呆住了。
安程在幹什麽?!
“不要哭。”安程一把将林遇攬進自己的懷裏,抱得很緊很緊,仿佛要将人揉進自己的身體裏,再也不分開,溫柔而又缱绻地對他說,“有我在,不要哭。”
心裏仿佛被戳中了,林遇的眼淚幾乎是不可遏制地流了下來,擡起手來拼命擦幹眼淚,卻怎麽也止不住。
最後手指绻起抓緊了安程的衣服,他将腦袋埋在安程肩膀,哽咽着說道:“我好難受……安程。”
“我……我看着她被推出來的時候,真的……真的很難受。”林遇一邊哭一邊語無倫次地說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麽,好像只是找到了一個宣洩的出口,像是溺着水的人拼命地抓着眼前的那根稻草,忍不住把憋了三年的話統統說出來,“我從來沒覺得醫院那麽可怕,我……哭着喊着讓他們救我媽……可是他們只是……只是搖頭。她那麽善良,那麽努力,那麽愛我……到底為什麽會這樣。”
“還有林正軒,他不是說愛我媽嗎,他為什麽要娶別的女人,為什麽要背叛我媽!”
“為什麽……”
林遇哭得嗓子都啞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了,就是怎麽都控制不住情緒。
他真的恨死林正軒了。
可是當他知道林正軒和姜柔在那場車禍裏喪命的時候,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憑什麽走不出過去的人,只有他自己。憑什麽林正軒在頹廢了兩三個月之後,就可以在兩年之後牽起別的女人的手。
憑什麽誓言只是誓言,想不遵守就可以不遵守。
憑什麽到了最後,永遠只有他一個人在原地踏步……
林遇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最後微微松了手,低聲說道:“安程,我沒有家了。”
那裏已經不能稱得上是他的家了。
前世不是,今生也不是。盡管經歷了那麽多,他還是沒辦法釋然。
“你還有我。”
安程堅定道,然後松開了抱着林遇的手,改而輕輕地捧着後者的臉,小心翼翼地擦掉那些眼淚。
可是他越擦,那些眼淚就越流越多,安程心疼地皺起了眉頭,然後湊到林遇的面前。
用舌尖舔了舔林遇的眼淚。
林遇頓時睜大了眼睛,吓得眼淚都給憋回去了。
但他這個反應好像給了安程很大的誤解,導致對方以為這樣的話,他就不會哭了。
于是安程又輕輕舔了一下他的眼淚。
林遇的屁股仿佛安了彈簧,瞬間彈起,險些沒一屁股坐到旁邊的垃圾桶裏。
“安……安安安程,你喝醉了??”
問完之後林遇覺得自己簡直是個白癡。
這都他媽伸舌頭舔他的臉了,難道還不夠醉嗎!
安程搖了搖頭,眼神卻是控制不住的迷糊,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臉頰,“你哭了,我很心疼。”
“…………”
心疼也不至于舔我臉啊!
林遇下意識摸上自己的臉,燙得像剛從開水裏撈出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