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夏夜晚,滬城大劇院前的合歡開得正盛。

清風拂過,一朵粉色合歡花墜落在地,下一秒又被黑色轎車碾碎,殘餘一地甜香。

轎車停在劇院門口,右邊車門先開。

裏頭走出個二十五歲左右的年輕男人,帥氣長相加3分,潮牌穿搭加3分,那輛铮亮發光的勞斯萊斯加7分。

打從車裏一出來,蕭斯宇就接收到來自路人的各種打量,他早已習以為常,擡頭掃了眼劇院門牌,耳邊又響起一道關車門聲。

他循聲看向車邊氣質冷然的高大男人,挑挑眉,“阿晏,得抓緊進場了。”

左車門旁,被喚做阿晏的男人垂着眼,冷白的長指慢條斯理地卷起黑色襯衫的袖口。

調整到合适的距離,他才擡起頭,朝蕭斯宇投去一眼,“來了。”

嗓音清冽,透着久居高位的從容與矜貴。

饒是一起長大的發小,每次聽到陸時晏的聲音,蕭斯宇都忍不住贊嘆,就算不當老板,這聲音條件去當聲優也能賺個盆滿缽滿。

何況陸時晏還長着一張俊美清冷的好臉。

這才短短幾秒鐘,蕭斯宇明顯感覺到剛剛落在他身上的注視目光,紛紛倒戈向自家好友,耳邊甚至還能聽到小女生難以抑制的驚嘆——“我的天,好帥啊!”

“尤其是黑襯衫那個,氣質簡直了!”

“沒想到現實裏真能遇到這種顏值的帥哥?絕了絕了。”

直到氣質迥異的倆人走進劇院,門口的小女生們依舊沒散去,而是好奇打量劇院門前貼的海報,猜測他們是去看什麽劇。

五花八門的海報裏,有現代喜劇、沉浸式戲劇、音樂劇,還有昆曲演出。

“年輕人大概率去看喜劇吧?”

“不一定。那種有錢人品味一定很高,他們應該是去看法國音樂會,這才配得上他們的氣質。”

“切,你怎麽不說他們是去聽昆曲?那海報上都寫了,昆曲是百戲之祖,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産,要論逼格,不比那音樂會低吧?”

“昆曲這種東西,都是老人聽的,年輕人誰聽這個啊?咿咿呀呀一句唱半天,急都急死人了。”

“這倒也是……”

倆小女生很快換了話題,而她們猜來猜去的兩個男人,已然在《牡丹亭》演出廳的二樓入座。

昆曲是陽春白雪,曲高和寡,演出廳并不大,一場次的票只賣50張,比不得隔壁同時段的喜劇,一場700張票都能賣得精光。

陸時晏掃過陸續入場的觀衆。

有年輕人,但少,更多是中老年人。

骨節分明的長指輕敲扶手,他淡聲評價:“比想象中的熱鬧。”

蕭斯宇姿态懶散地窩在座椅裏:“周末人多,而且這一場是沈妹妹唱的,她可是青玉昆劇團的當家花旦,大部分觀衆都是沖她名兒來的。”

陸時晏斜乜了他一眼,“叫得這麽親熱,追到手了?”

被點破窘境,蕭斯宇稍稍坐直身子,輕咳道,“快了快了,我蕭斯宇要追的妹子,沒一個追不到的,時間問題而已。”

他又熱切地湊到陸時晏身邊,将他的沈妹妹狠狠誇了一通,還捂着心口陶醉,“阿晏,我這次是真的墜入愛河了。”

陸時晏眼皮都沒擡,長指輕敲手機屏幕,邊回複工作郵件,邊淡聲道:“如果我沒記錯,兩個月前你追那個小網紅也這樣說過。”

蕭斯宇反駁:“這次不一樣,沈妹妹跟其他妹子不同。不誇張的說,她就和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兒似的,我看到她第一眼,就感覺魂都被勾了去,恨不得把她帶回家供起來。”

陸時晏嗤笑,沒接話。

發小這見一個愛一個的德行,他懶得多說。

大概五分鐘後,工作人員舉着燈牌清場,閃動的屏幕上滾動着“演出即将開始,請關閉手機或調成靜音模式,感謝配合”。

蕭斯宇拿胳膊肘輕撞了下陸時晏,“要開場了。”

紅色帷幕緩緩升起,燈光幽暗處,聞得檀板輕敲,笛蕭清越。

陸時晏暗滅手機,淡漠的視線投向舞臺。

開場前五分鐘,後臺。

裝扮得宜的沈靜姝握着手機,給醫院護工發了條消息:「張阿姨,我演出9點半結束,大概10點能趕到醫院,麻煩你再多陪會兒我奶奶,酬勞都好說。」等了又等,那頭才有了回複:「行吧,你個小姑娘家也不容易,安心演出吧,你奶奶這邊我看着。」見她答應下來,沈靜姝蹙起的眉頭才舒展,連忙發了句謝謝過去。

忽然,肩上被拍了一下。

沈靜姝微詫,轉過身就見到聞穎的笑臉,“靜姝,快要上場了,怎麽還拿着手機呢。”

聞穎是沈靜姝的師姐,旦行裏的貼旦,《牡丹亭》裏扮演丫鬟春香。

戲裏春香一心護主,戲外聞穎對沈靜姝也很是照顧。

“剛聯系了一下醫院護工,麻煩她今天多陪陪我奶奶。”

沈靜姝淺淺一笑,将手機放進儲物箱裏鎖好。

都是一個劇團裏的同事,聞穎也知道沈奶奶患癌住院的消息,不由嘆息道,“人一上了年紀,那些痛啊病啊都出來了。話說回來,你奶奶動手術的日子訂下了沒?”

沈靜姝擡手理了下嫣紅色的刺繡鬥篷,輕聲道,“後天早上。”

聞穎:“周二啊。”

沈靜姝嗯了聲,“我已經跟團長請過假了。”

聞穎拍拍她的肩膀,算作安慰,“先別想那些,現在要做的是上臺把戲演好。”

沈靜姝莞爾輕笑,“我知道的。”

話音才落,便聽一陣鼓樂笛聲響起。

今日的演出從《驚夢》這一折唱起,樂聲響起,也意味着官家千金杜麗娘該登場。

聞穎下意識看向身旁的沈靜姝,只見方才還帶着淡淡愁緒的美貌少女,一将那條紅色鬥篷合攏,眉眼間頓時換了副神情。

那是官家閨秀該有的端莊清麗,閑适自然。

“聞姐,我先上去了。”她朝聞穎彎眸輕笑,蓮步輕移,往臺上走去。

雖然已經同臺合作多次,聞穎還是被沈靜姝那雙靈動的眼眸所驚豔到。

那是雙十分古典的杏眸,兩頭微尖,中間偏圓,一道雙眼皮褶幹淨又齊整,瞳孔又黑又亮,不看人時就顯得嬌憨,若眼波流轉起來,那便是水波潋滟,光彩耀熠。

聞穎心頭感嘆,難怪才22就能成為劇團的當家花旦,如果沈師妹能一直堅守他們這行當,那未來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寬闊的舞臺之上,粉袍紅鬥篷的沈靜姝随着鼓點,袅袅娜娜登了場。

站定之後,她略擡水袖,十指纖纖,嬌嬌嬈嬈合在耳側,做了個漂亮的亮相。

旦角最重要的特點之一,便是美。

唱腔美、身段美、扮相更要美。

臺上杜麗娘一出場,臺下觀衆們都眼前一亮,有幾位老戲迷都連連點頭,目含贊賞。

而二樓的vip座上,打從沈靜姝一出場,蕭斯宇就來了精神。

他指着臺上那攏着紅鬥篷,宛若一朵嬌俏海棠的少女,語氣激動,“阿晏,那就是沈妹妹,漂亮吧!”

“聲音小點。”

陸時晏蹙眉提醒,又順着蕭斯宇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見臺上的閨門旦,粉帽珠翠,眼波盈盈,妙喉婉轉:“夢回莺啭,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舞臺距觀衆席,遙遙隔着一段距離,卻依舊能看清她眉目間的溶溶光色。

的确如蕭斯宇所說,是雙勾魂的美人眸。

“阿晏,阿晏?”

蕭斯宇連喚了兩聲,朝他擠眉弄眼,“怎麽樣?她是不是很特別!”

陸時晏盤着掌心的古玩核桃,面無波瀾,“一般。”

聽到這話,蕭斯宇音調陡然拔高幾度,“一般?!”

陸時晏眉心輕折,再度提醒,“低聲。”

蕭斯宇壓了壓嗓音,還是不服:“這都叫一般?啧,我算是明白陸大少爺你為什麽母胎單身27年了,照你這眼光,這世上恐怕沒什麽女人能入你的法眼了。”

陸時晏沒接話,又朝舞臺投去一眼。

丫鬟春香正笑吟吟圍着小姐杜麗娘,拿鏡給小姐照,又替她脫去紅鬥篷,露出一襲粉袍。

那身着粉袍的女子身段綽約,舉手擡足之間,盡顯優雅美感。尤其淺笑着扭頭,盈盈看向觀衆席那一瞥。

春水浮花,月照瑩雪,撩人心懷。

盤核桃的動作稍停,在她挪過視線後,才繼續轉動。陸時晏語氣聽不出情緒,“戲妝這麽濃,也瞧不出美醜。”

這話瞬間激起蕭斯宇的好勝心來,“那成,等演出結束,你跟我去趟後臺,親眼看看她卸了妝的素顏!你質疑我別的都行,就是不能質疑我挑妹子的眼光!”

陸時晏扯了扯唇,不置可否。

接下來,兩人也沒怎麽說話,靜靜看戲。

演出共2個小時,演了《牡丹亭》最為經典的幾出。

演出結束,大屏幕也打出演員們的名字,陸時晏這才知道“沈妹妹”的完整名字。

“沈靜姝。”

男人薄唇輕動,三個字無聲在齒間劃過。

演員退了場,臺下觀衆也陸陸續續離場。

睡了大半場的蕭斯宇也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又迫不及待拉起陸時晏,“走,咱去後臺,今天非得讓你看清沈妹妹有多好看!”

陸時晏不以為意地挑了下眉,起身往外走去。

蕭斯宇先去出口取了束花。

九十九朵桃紅漸變的香格裏拉玫瑰,黑色灑金紙包裝,優雅奢貴。

陸時晏掃過那略顯浮豔的花束,“她喜歡玫瑰?”

“沒查到她喜歡什麽花。”蕭斯宇擡手整理發型,“不過沒有女人能拒絕玫瑰花吧?”

說話間,倆人一起走到後臺。

門口立着個牌子,寫着外人免進。

蕭斯宇權當沒看到,推門走了進去。

走廊上幾間化妝室都亮着燈,陸時晏單手插兜,斜倚在牆邊,頗有興味地看着蕭斯宇挨個找。

這時,他身側的門突然從裏打開。

一個工作人員走了出來,猛地見門口杵個高大男人還吓了一跳:“你是?”

陸時晏:“找人。”

工作人員疑惑:“找哪個?”

陸時晏沒立刻答,視線漫不經心掃過屋內,卻在看見那抹端坐在鏡前的纖細身影,驟然停頓。

見他不說話還往裏瞄,工作人員又問了遍:“先生,你到底找誰?”

許是聲音有些大了,鏡前卸妝的年輕女孩聽到門口的動靜,下意識回頭看來。

隔着半遮半掩的門,陸時晏看到那張褪淨妝容的素白小臉,以及那雙澄澈靈動的美人眼。

他眸光輕晃,嗓音低沉,“我找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