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扔在外面,別帶進家門”……

一盞盞燈火高懸,西市如同白晝。

在門口買了那個花鳥燈後,徐晏便提着它漫無目的的走着。

他還沒想清楚自己在這西市裏頭瞎逛什麽,只是下意識不想就這麽回宮去了。

旁邊路過一家子人,孩子吵鬧着說:“阿耶阿娘,我要去買一盞荟仙閣的花燈,最好看了!”

荟仙閣,這個名字很是耳熟,似乎在哪裏聽過。

不知怎的,徐晏也跟了上去。

西市人群熙熙攘攘,燈光将他俊朗的臉照得透亮,趙聞偷偷側首瞥了他一眼。

就這麽一眼,趙聞給看愣住了,他還從沒見過殿下神情這麽迷茫的時候。往常哪次不是一副不羁模樣,睥睨着衆人?

哪怕是在聖人面前,那股子傲氣也沒減少過半分。

剛才因花燈被搶走的心痛,被這份驚奇給沖散了些。

荟仙閣并不遠,沒走幾步,趙聞便道:“殿下,前面那幢最亮堂的,就是荟仙閣了。”

不似別的小攤小販将花燈擺在外面叫賣,荟仙閣有兩層樓高,專賣各式燈籠和蠟燭,中秋元宵只賣花燈。

徐晏的腳步逐漸放緩,提着花鳥燈的指尖慢慢收緊。

前面不遠處的一家子人見他們停了下來,長出一口氣,飛也似的逃開了。

“這群人怎麽回事,老跟着我們?”梳百合髻的婦人悄悄往後看了看,眼底盡是後怕之色。

她旁邊的男子面色也不好看:“誰知道怎麽回事,一個個穿得人模狗樣的,跟着咱們作甚?”他左右看了看,“總不能是想拐咱家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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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中秋和上元都是拐子出沒最頻繁的時候,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大,倆人緊緊地摟住孩子,低頭往前趕路。

徐晏沒聽到他們的對話,就算聽到了,也沒什麽功夫搭理。

不遠處是一道纖柔的身影,正低着頭把玩手中花燈,瑩瑩暖光映在她臉上,柔和了她秾豔的五官。

數日不見,她比在天臺行宮時更消瘦了。

本就小的臉,如今看起來更是只有巴掌大。

一陣風拂來,绛色的長裙順着風搖曳,她垂在頰側的鬓發也跟着輕動。

她似乎沒發現他,徐晏也沒動,凝着她看了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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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徐晏,顧令顏提着花燈的手微微發顫,指節用力到泛白。

她以為自己不會在意了,可再見到時,還是會覺得難受。

數年的情思寄托,哪有那麽容易說忘就忘。

她心口疼得慌。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徐晏便擡步向她走了過來。

顧令顏呼吸一滞,忍不住往後退了半步,還沒反應過來,徐晏便已經到了跟前。

她只得硬着頭皮喊他:“殿下。”

徐晏輕輕應了一聲,沒說話,深邃冷淡的眸子令人不敢直視。

顧令顏深吸了口氣,問他:“殿下怎麽出來了?”不是說宮裏今晚有宴會嗎?

徐晏沒想到她會這麽問,愣了一下,回她:“你上個月不是說,今晚要出來看花燈?”

上個月時,她确實跟他說過,還說了不止一遍,就是想要提醒他記着這個事。

可他當時沒立刻應她。

顧令顏扯出來一個笑,她感覺心裏憋得慌:“多謝殿下還記得此事,只是令顏已經改約了旁人,實在是勞煩殿下跑這麽一趟。”

“忘了提前跟殿下說,是令顏的錯,還望殿下莫要見怪。”她道。

她說的話沒有絲毫的不對勁,語氣和姿态也一如既往,徐晏卻煩悶得很。

“沒事。”徐晏只能這麽回。

顧令顏不想再跟他待在一塊,便朝旁邊張望,想看看顧容華幾個回來了沒有。

周遭還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但人群卻莫名給倆人隔出了一塊地方。她立馬反應過來,旁邊那些約莫都是徐晏的人。

“殿下少來西市,今晚多走走也是好的。”顧令顏急欲離開,便柔聲道,“那令顏就不打擾殿下了。”

那人沒發話,一只繪着花鳥魚蟲的燈卻伸到了她的面前。

顧令顏有些疑惑:“殿下這是?”

徐晏輕咳幾聲,別開了眼:“剛才在西市門口瞧着好看就買了,送你的。”

沒了往日裏的嚣張慵懶勁,他聲音溫和了許多。

看着這個伸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花燈,顧令顏鼻頭一酸:“不用了。”

她忽而有些想哭,也想笑。

卻又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

顧令顏眨了兩下眼睛,将那股酸澀感給倒回去了,随後便想起去歲中秋時,她想要徐晏送她一個花燈。

她說完了自己想要什麽樣的,滿心歡喜地等着他給她買一個來。

還沒等來想要的東西,他就提前回了宮。

當時宮裏有事,她不怪他,便同他約好了今年上元出來。

以為徐晏同自己一樣肯定會記得這事,顧令顏便沒提醒過他。哪成想,他真就忘了。

忘得一幹二淨。

怕剛才說的話聲音太小,他沒聽清,顧令顏揚了揚手裏的兔子燈,道:“多謝殿下,只是我已經有了這個兔子燈,便不用殿下的這個花鳥燈了。”

她覺得有些可笑,當初求也求不來的東西送到她面前,她卻不需要了。

“你……”徐晏顯然也沒從她這句話中回過神來,從小到大,他鮮有被拒絕的時候,遑論是在她面前。

他揉了揉眉心,擰着眉說:“你去年不是說想要一個花燈麽?”

顧令顏後退半步,緊緊攥着自己的花燈,聲線溫潤:“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去年想要,但今年已經不用了。”

去年此時,她喜歡他,當然想要他送的小玩意。可今日今時她不喜歡了,便也不想要了。

現在她就只喜歡自己這個兔子燈。

她甚至還扯出了一抹笑來。

月光和燭光一塊照在顧令顏細膩若白瓷的肌膚上,唇角笑靥若隐若現,桃花眸潋滟生輝。

美得驚心動魄。

她的容貌還和往常一樣,但徐晏卻從中讀出了些不同尋常的味道,還來不及細想,顧令顏又道:“這燈瞧着也好看,殿下不若自己留下把玩。”

本是想送她一盞燈,給去年的事賠個罪,哪料到她竟然還不願意收。

她在他面前從來乖巧溫柔。徐晏沒想過會有這種事,但卻沒走,只問她:“你這盞花燈是在哪買的?”

顧令顏轉着杆子,視線落在兔子耳朵上:“方才在繁雲樓,作畫贏來的。”說起這個,她眼中帶上了笑意。

那笑灼灼逼人。

“給我瞧瞧。”徐晏伸出手,聲音慵懶閑适。

顧令顏提起來仔細看了一會,遞了出去,忽然說:“這個送給殿下吧。”

他從前沒送過她花燈,今日她送他一盞,就當做個了結。

徐晏一點推脫都沒有的,十分自然的将兔子燈接了過來,卻沒消停,仍舊說:“既然我拿了你的,那這個你還是拿去。”他不由分說的把那盞花鳥燈直接塞進了顧令顏右手。

手裏陡然被塞進來一個東西,顧令顏差點就拿不穩,她低頭仔細打量了番。

是老舊的樣式,不是她現在喜歡的,上面的花鳥魚蟲雖精致卻也普通。

這盞燈宛如一個燙手山芋,顧令顏想要塞還給徐晏,卻又不想跟他過多糾纏。

旁人都說太子敬賢禮士、謙遜恭謹,如芝蘭玉樹,顧令顏卻知曉他本性有多乖戾跋扈。

第一次看到他,她就撞見他一人單挑自己幾個兄弟,還将他長兄越王打破了頭。

相識多年,顧令顏自然知道他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主,連聖人和貴妃都拿他沒辦法。想到這,顧令顏微微躬身,道:“多謝殿下相贈,若無他事,令顏便先告辭。”

徐晏又是一噎,揮了揮手,讓旁邊人撤去。

顧令顏轉過身,沒有絲毫留念的,向着荟仙閣的方向而去。

人群散去,顧容華撲了上來,扯着她緊張問道:“阿姊你沒事吧?他跟你說什麽了?”

顧令顏莞爾,拍了拍她的手:“沒什麽事,走吧,你不是說要去吃炒肝嗎?”

若放在以前,她心裏早已波瀾頓起,現在不在意了,什麽都影響不到她。

顧容華松了口氣:“那就好。”她轉身看旁邊朝着一個方向發呆的朱修彤,推她,“瞧什麽呢,走啦,去晚了就吃不到了。”上元節她去的時候人家賣完收攤了,心心念念到現在。

被她一推,朱修彤才慢吞吞的收回視線,哦了一聲:“好啊。”

“也不知道那位今晚怎麽跑出來了。”崔芹小聲嘀咕。

“誰知道,別管他。”朱修彤理了理衣擺,低聲回了一句,“咱們只當沒這回事就行了。”

也不知道是中了哪門子的邪,中秋晚上不在家待着,或是跟好友聚一聚,竟一個人跑出來瞎逛。

逛也就算了,竟還将她們給堵在這了。

他莫不是專程出來找顧令顏的吧?

腦海裏猛然浮現起這個念頭,朱修彤都被自己吓了一跳,用力甩了甩頭,将這個想法抛了出去。

怎麽可能呢,太子不喜歡顧令顏,這是人盡皆知的事。

中秋不比上元,一行人不好在外面逗留太晚,還想着回去跟家裏人賞月,只去買了碗炒肝和許多零嘴,便往回走。

剛出西市門,顧令顏就把手裏的花鳥燈扔給綠衣:“找個地方扔了吧。”

綠衣捧着手裏這個不知從哪來的花燈,愣了一會。

前面又傳來吩咐聲:“扔在外面,別帶進家門,我不想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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