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以前從來不會這樣(大……
風聲嗚咽,将梧葉卷起又吹落。
顧令顏張了張口,因聲音太小,說出的話都被風給吞去。
“那盞花燈,你可喜歡?”徐晏又問了一遍。
顧令顏想起那個被綠衣扔到垃圾堆裏的花燈,在一堆破破爛爛的垃圾裏面,那盞花鳥燈格外的顯眼。
那堆垃圾,應該是喜歡這盞燈的吧?
擡頭看了徐晏一會,她扯出了一抹笑,說:“殿下的東西自然很好。”聲音很輕很淡,像浮在雲端。
沒說喜歡,只說他的東西好。
徐晏心口像被什麽東西瘀滞住了般,臉上出現了片刻的怔愣,轉瞬間他又回過神來點了點頭:“知道了。”
“我有些小玩意要給你。”徐晏說,“花燈筆洗一類的,從前見你很喜歡。”倆人僅有的幾次去西市,顧令顏都會想要這些,各種各樣的新奇東西她都會指給他看,眼中帶着雀躍,手指還會輕輕扯住他的衣袖。
久而久之,他倒也記住了些。
顧令顏霎時愣住,抿着唇說:“多謝殿下,只是殿下或許誤會了,我沒有很喜歡這些小玩意。殿下不如自己留着賞玩。”
她捏了捏發脹的睛明穴,鼻尖也有一點酸酸的。
“那你喜歡什麽?”徐晏怔怔地問,“上回去西市,那枚黃田玉的印章你不是很喜歡麽?”
顧令顏哂笑了一聲,她哪裏是真的喜歡那些東西,那是因為是他送的啊。每回他送她一樣尋常物件,都能讓她高興好久。
她不答,徐晏也不開口,倆人僵持許久,旁邊的朱修彤忍不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站了幾息,顧令顏覺得跟他待在一塊實在是難受,氣壓低沉幽悶,便道:“殿下若無他事,令顏便先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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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身影袅袅娜娜,裙擺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搖動,身形窈窕萬千,卻又無端讓人覺得無比的潇灑。
徐晏的雙眸一直凝着她,胸口煩悶感襲來,澀聲道:“顧令——”他想問問她喜歡什麽,但柳綠色長裙在他眼前一晃而過,消失在轉角。
她轉頭就走了,看上去一點留戀都沒有,她以前從來不會給人這麽決然的感覺。從前她對他,向來都是未語先帶三分笑的,都是等他說自己有事時,才會離開。
徐晏驀地想起來,前幾日中秋,她也是先行離開,連說的話都一模一樣。
小道上草木茂盛,陣陣穿堂風吹過,按捺下他躍動的心緒,面容又恢複了淡漠。
清冷克制的皮囊下,卻不如他所表現的平靜。
顧令顏腳步不停的往前走,直至到了水邊,方才緩緩停下腳步。
“阿顏……”朱修彤看她,眼中溢滿擔心。
“嗯?”顧令顏偏頭看她,長出一口氣,“我沒事,就是還不太習慣罷了。”
不太習慣先撇下他,自己一個人離開,也還不太習慣對他敷衍,更不習慣對他的話視若無睹。
徐晏喊她的那一句,她聽到了,卻沒心思理會。
朱修彤歪着頭,慢吞吞的應了一聲:“那就好。”
岸邊聚集着不少人,或是垂釣、或是賞景,看到顧令顏過來,都下意識側首望了眼。
今日剛下車就去了貴妃那,她并未多做打扮,一件簡單的鵝黃衫子配長裙,發髻也只松松挽起,別了朵絨花和幾根珍珠釵子。
她一如既往的明媚秾麗,身姿綽約,還因這份素淨裝扮而顯得有幾分出塵脫俗。
周遭衆人目光凝了過來,驚豔之中又帶着三分惋惜:這樣的美人,太子竟也能不喜歡?
在旁邊玩樗蒲的幾個青年男子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躊躇着想要過去,最後到底沒這個勇氣,在原處沒動。
往常被顧令顏拒絕的人很多,哪怕知道她多半和太子沒有緣分了,還是不敢貿然上前。
倆人擡步邁進池邊涼亭,顧令顏提着裙擺子笑問:“這什麽味道呀?”
一名绛紗衫子的少女沖她招了招手:“顏顏你快過來,阿妙新得了好茶,正在煮呢。”
衆人往旁邊挪了挪,在美人靠上給倆人挪了個位,顧令顏順勢坐下,扇了扇鼻子:“又是添了蔥姜醋的好茶?”
那味道,她可不想再嘗第二次了。
顧令顏靠在闌幹上,感受身後水面上拂來的微風,剛才被七公主和徐晏激起的一點子心火,一下子就壓了下去。
不大一會,溫妙的茶煮好了,她先捧了一杯給顧令顏,輕聲道:“這次可沒加那些,你嘗嘗好不好喝。”
手中茶盞溫熱,低頭輕啜了一口,從胃一直暖到五髒六腑,顧令顏的心也一下子被暖化了。
“好喝。”她擡首露出一個笑,梨渦浮現在臉頰上,看起來甜甜的。
京城裏的小娘子們生來一副玲珑心腸,經受多年熏陶,都是長袖善舞之人。
無論是善意的、或是想看笑話的,都沒人提起太子,即便有人偶然說起,也馬上會被其他人給岔開。
顧令顏撐着頭同衆人一塊說笑,從前她也不會主動提起徐晏,但若是別人提起徐晏,順帶調侃她時,她也會順勢低下頭紅了臉。
微風如舊,人亦如往常,但少女的面上卻少了從前的羞澀,多了幾分清冷。
七公主剛飲了蒲桃酒,臉上醉醺醺的,随意點了個人,伸手往涼亭裏一指:“你,去瞧瞧她們那邊說什麽呢?”
被她點到的人立即跑過去,回來後将聽到的話都學了一遍。
七公主嗤笑一聲,斜乜了一眼,幹脆走過去說:“什麽茶這麽好喝,給我也嘗嘗?”
衆公主裏頭數七公主和吳昭儀長女浔陽公主最嚣張,溫妙性子好,雖不大看得慣她,還是斟了一杯雙手遞過去。
七公主伸手去接,手指觸碰上杯沿時,溫妙的手緩緩松開。但七公主先前只是用手指捏着,此刻溫妙松手後,杯子猛地往下墜。
她臉上溢出笑來,正要順勢将杯口往旁邊傾,卻發現怎麽都動不了。低眸一看,才發現茶盞仍舊被溫妙穩穩地握在手心裏。
雖動作快接得也穩,到底灑出來許多,飛濺在七公主簇新的茜色長裙上,一下子洇出了一片深色。七公主陡然變了面色。
“剛才見公主走神,我便不敢松手,哪料到還是讓水潑出來了一些。”溫妙急忙起身請罪,一臉懊惱地說,“還望公主恕罪。”
“阿妙,你這說的叫什麽話?”顧令顏輕輕柔柔的開口,眼含責備,“要不是你接住,就全都灑到公主身上了。公主是明事理的人,你有什麽好怕的?你這樣急急請罪,反倒顯得公主不依不饒了。”
溫妙從善如流:“是我的錯,剛才太慌張了,只想着怎麽讓公主息怒。”
七公主氣白了臉,她剛才本來是要把茶水往旁邊顧令顏身上倒的,怎料被溫妙給潑了。但顧令顏這一通說,讓她想發火都沒處發,否則不成了她不依不饒不通情理?
一肚子的火氣,只能又咽了回去。
宮女趕緊拿出帕子來給七公主擦拭,許是弄疼了她,便冷笑道:“毛手毛腳的,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我這條裙子可是阿耶剛送來的花素绫。”
衆人靜默不語,顧令顏放下茶盞,冷眼看過去,便被她手中的帕子灼傷了眼。
上頭的梅枝,可不就跟她熬了數晚繡出來的那個一樣?只不過她的那方帕子是月白,七公主的是茜色。
“公主的手帕我瞧着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兒見過。”顧令顏雙手放在膝上,輕言細語地問着。
七公主本來就是想氣她,便道:“是我看到別人的花樣,覺得好看,就叫人照着繡了。”
顧令顏的東西,她當然不稀罕用,但是自己找人繡個差不多的用來氣她,倒是很令人快活。
“這樣啊。”顧令顏聲音依舊溫和,一點也沒有被激怒的跡象,“這花樣确實挺好看的。”
斂去心中思緒,她又道:“只是這花樣雖好看,以公主之尊何必跟別人用一樣的?公主以後還是自己描花樣為好。咱們知道的人,說公主是喜歡那花樣。”
“不知道的人,就要背地裏說公主有拾人牙慧之嫌。”
七公主氣得手都在發顫,她哪裏會畫畫?頂多照着臨摹幾筆。今日拿出這帕子,就是想要借機羞辱顧令顏。
哪料到不僅被她明嘲自己不會丹青,還暗諷她喜歡學人,讓她剩下的話都被堵在嘴裏,說不出來。
事情一下子變得索然無味。
正待發作,環佩聲傳來,一隊衣香鬓影的宮娥,簇擁一輛金辂車從遠處走過。
池邊衆人看過去,卻什麽都瞧不清,只能看到被風揚起紗簾的一角,如夢似幻。
這樣大的陣仗,以及金辂車上的裝飾規格,所有人心中下意識浮現出朱貴妃含睇宜笑的面容。
朱貴妃是太子生母,聖人以兒子豈可比母親尊貴為由,讓朱貴妃一切待遇禮同皇太子。太子動用儀仗的時候不多,這走過的人,自然便是朱貴妃。
七公主眼睛一亮,蹬蹬蹬跑了過去,将臉伸到朱貴妃面前撒嬌:“阿姨,你去哪呢?”
朱貴妃沒回她,讓人給她擦了擦汗,随後問道:“你們在那邊說什麽話?”
“沒什麽啊。”七公主咬了咬唇,猶豫着說,“似乎是在議論顧家姐姐太過黏三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