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她往常不是這樣的

殘陽如血,輕飄飄潑灑下來,卻濃稠得化不開。

和徐晏共乘一匹馬,顧令顏渾身都是僵的,連指尖也盡是冰涼。

她受了驚,此刻心緒尚還有些不穩,心頭一直在發顫。徐晏亦是在想狼群的事,也沒說話的興趣。

倆人一路無話。

出獵場後,等徐晏勒馬停下,不待他說話,顧令顏便立刻翻身下馬,略垂首道:“今日多謝殿下相救。”

她這副不願扯上關系的态度令徐晏不耐,盯着她看了片刻,扯了扯薄唇,淡聲道:“說不上救你。”

本來就是沖着他去的,否則也不會在他常去的地方準備好狼群,甚至将附近的護衛也全部調開,顯然是有備而來,顧令顏不過是恰好撞上。

徐晏又垂眸看過去,只能看到她柔順白皙的一段脖頸,以及細密如扇的睫毛。和往常一樣的溫柔聽話,隐隐卻透着幾分疏離。

她往常不是這樣的。

徐晏眉宇間浮現上些許煩躁,低聲道:“只是以後別再随意走動。你若是想去,我昨日問你的時候,直接應下就好。”明明問過,何必偷偷摸摸的跑過去。

顧令顏扯着唇角,露出一個嘲諷的弧度,事情都過去了,不解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但她卻不願讓人覺得她放不下徐晏,再次欠了欠身,溫聲說:“多謝殿下關心,令顏并非有意叨擾殿下。之前同武陵公主在附近,碰巧追一只兔子到那邊,遇到狼群後走不開,才被殿下給撞見。”

她說不是因為他,只是想追一只兔子而已。

徐晏眉頭皺了又松,像是松了一口氣,卻又覺得心口堵得慌。握缰繩的指骨泛白,心念轉動幾個來回,最後只是冷冷回道:“知道了。”

晚風拂過,林間清甜氣息傳來,将最後一抹桂子香氣吹散。

她秋日常随身帶着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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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念頭忽的浮現在腦海中,徐晏眉心猛地跳了一下,随後低着頭,驅馬往外走,沒再做絲毫的停留。

太子遇襲,此事非同小可。侍從報信後,徐遂和一衆臣子此刻早已等在那,裏面甚至已經吵了起來。

“肯定是有歹人提前得知消息,蓄意謀害太子殿下。”

顧審摩挲着手中杯盞,抽了抽嘴角,暗道這不是廢話?

“聖人也在上林苑,焉知不是想要謀害聖人?此人定然謀劃已久,且掌握了聖人和殿下的行蹤。”

有人反駁道:“焉知不是突厥人?”

屋中又鬧騰起來,幾撥人吵成一團,比窗外鳥雀聲還響。

片刻後,有人輕笑一聲,扣了扣桌案,道:“那依諸位所見,這歹人,應當是誰?”

不消人再多說,轉瞬便是一片寂靜,衆人面面相觑,嘴唇動了動,一字也發不出來。

誰心裏都有幾個猜想,卻不敢說。

“顧侍中身為太子太師,對此事有何想法?”

顧審手一抖,滿杯的茶水差點溢出來。看了眼發難的人,暗道就算你父親在這都不敢如此猖狂,一個小輩竟也想把他給拖下水,便也不再裝飲茶,淡淡道:“我不在當場,一切還是等殿下來了,聽聽殿下的意思。”

他一句話便将自己摘了出去,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冷笑了幾聲。

那人是越王妃之父,被顧審堵了回去,顯然有些不甘心:“我聽聞顧侍中和太子殿下這段時日……”

“行了。”原本一言不發聽衆臣吵架的皇帝終于開口,“就依顧老所言,等三郎來了再說。”

未曾更衣梳洗,徐晏徑直來了這邊。

一身的血痕,面上身上盡是暗紅色斑點,臉上的殺氣還沒完全褪去。逆着光從門口進來時,一道身影在地上拖長,宛如煞神降世。

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衆人心口略緊了緊。

他這副不羁模樣,令徐遂恍惚間看到了他幼時,瞬間就皺緊了眉頭:“傷亡如何?你傷得可嚴重?”

“有人受傷,沒什麽大礙,醫士正在診治。”行過禮後,徐晏也沒坐,站着回道,“兒的傷還好,只是擔心父親安危,來不及換件衣衫就趕了過來。”

這話說到了皇帝的心坎裏,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對太子下手,不僅沒将他放在眼裏,焉知是不是也想将他一并除了。

徐遂緊皺的眉頭稍緩:“你有心了。”

徐晏又是一禮,道:“兒不知是誰引來的狼群,還望父親徹查此事。”

東宮屬臣同時起身,齊聲将徐晏的話重複了一遍。

皇帝只颔首表示知曉,卻是将目光轉向了沈定邦:“你就是沈家六郎?聽說是你救了三郎?”

驟然被點名,沈定邦不慌不忙行禮:“回聖人話,殿下英勇,定邦只是趁殿下和頭狼搏鬥時,傷了頭狼一只眼睛。”

“你救太子一命,是你和他的緣分。”徐遂雙眸微阖,“可願去詹事府任職?”

沈定邦匆匆跪下:“分內之事,當不得聖人如此厚愛。”他本就沒打算現在入仕,此刻推拒的也幹脆。

徐遂沉吟了一會,笑道:“你年少有為,有何當不得的?”

他這邊交代完,一衆大臣還待繼續說狼群的事,徐遂卻乏了,只着人徹查,其餘的事一概回城後再商議。

“先生。”人群散去後,沈定邦隐在廊柱後面沒走,專程等着顧立信。

顧立信瞅他一眼,沉聲道:“怎麽碰到太子了?”

“先生。”沈定邦跟在他身邊亦步亦趨,“我方才瞧見三妹妹了。”他經常來往顧家,同顧家兄妹間的稱呼,也是直接随着顧家的排行來。

顧立信一下子轉過頭來。

沈定邦斂眉,伸出一根手指擺了擺,等到了池邊,他方才在顧立信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她如何了?”顧立信問。

沈定邦低聲道:“瞧着還好,我遠遠瞧着太子似乎護了三妹妹一下,沒受傷,就是受了驚,師母已經将她帶回去了。”

聽到他提及太子,顧立信沒答話,鐵青着臉冷哼了一聲,雙拳在袖中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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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韶原本就守在旁邊,待衆人走後,一把将顧令顏摟到懷裏,問她:“可有受傷?”

“阿娘,我沒有。”顧令顏聲音帶着幾分沙啞,輕聲道,“我想回去歇息了。”緊繃了許久,她實在是有些支撐不住。

李韶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連聲道:“這就回去。”

傍晚的風帶着涼意,顧令顏倏爾打了個寒顫。

想起她上次在行宮受涼後發熱的事,李韶一下子就緊張起來,一刻不停的帶着人回了住處。

叫顧令顏先換了身幹淨衣衫,李韶又讓人去給她準備洗漱用的水,杜夫人、顧容華幾人都來看了一通。

“阿姊,那狼長什麽模樣?有多少頭啊?”顧容華一面給顧令顏遞點心,一面好奇問着。

顧令顏剛睡了一小會,聞言便放下食箸,擰眉想了想,道:“生得青面獠牙的,沒仔細數,大概二十多頭吧。”

二十多頭,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太子帶了些侍從,但大部分都是勳貴子弟出身,真正上過戰場的少之又少。

光聽她的幾句描述,顧容華便感覺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她抖了抖身子,還想再問幾句。

“行了行了,快讓你姐姐休息會。”楊氏打斷她沒完沒了的話,瞪了她一眼。

也就是顧令顏好性子,剛遇了危險還配合她回想這些事,要換做別人,早被打出去了。

她不疾不徐的低頭用飯,一小口一小口,卻讓人看着便很有食欲。顧容華都忍不住跟着用了點東西,嘴裏塞得鼓鼓囊囊的。

屋裏守着的衆人漸漸放下心,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只留了兩個小丫鬟在裏面伺候。

剛走到門口,便看到榆樹下立着一道颀長的身影,看着是剛剛到的模樣。他走進幾步,淡聲道:“阿顏可在裏面。”

不帶絲毫的疑問,顯然是已經确認過才說出口。

“回殿下話,顏顏剛睡下。”李韶現在最煩他,敷衍着行了個禮,也淡聲回他。

徐晏挑了挑眉,神情古怪:“是麽?我剛看見有人端着吃食進去了。”

屋裏緊跟着傳來顧容華細細的聲音:“姐姐你多用點,這個要全部吃完才可以的哦。”

李韶:“……”

門扉被輕輕打開,顧令顏停下用食的動作,轉頭往門口看去。外面殘留的一點落日餘晖,全被那道高大的身影給遮擋住了。

因背着光,看不清臉上的神情,卻宛若神祇。

“殿下萬福。”顧令顏起身給他行禮,神情淡淡。顧容華也跟在她旁邊,埋下了頭,她怕自己一擡頭就想撕了他的臉。

徐晏點了點頭,沒讓她倆行完這個禮。

顧令顏擡眸打量他,已經換過了一身衣衫,重歸以往的幹淨整潔。但不知為何,總覺得周遭還殘留着狼和人的血跡混雜的味道。

離得近了,才發現他眼角處有幾道細碎的口子。是被頭狼抓的,非但不損他的俊美,還平淡幾分桀骜。

“你身體如何?可有被吓到?”徐晏斂眉問她。

顧令顏捏了捏衣角,低聲道:“多謝殿下關心,令顏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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