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顧娘子傷心過度,整日以……
夜涼如水,月色正濃,寥寥幾顆星子點綴在空中,孤寂的閃着光。
徐晏閉目靠在榻上,手邊是一杯早就涼透了的清茶,兀自散發出幾縷幽香。
趙聞将自己打聽到的話複述了一遍,不解的看着徐晏,想不通他怎麽突然關心起了這個,明明事情都已經過去一個月了。
“還有嗎?”徐晏問他,放在憑幾上的手漸漸收攏,力道之大,幾乎要将憑幾掰碎一塊下來。
趙聞躬身:“臣目前只打聽到這些。”
殿中安靜,只有更漏的滴答聲清清楚楚的傳入倆人耳中。徐晏緩緩睜開眼,眸中盡是空洞,沒有半點情緒。
他想說自己都沒有說過。
他沒有說過她自作多情、也沒說過她癡心妄想,更沒有放言不可能娶她。
徐晏心裏清楚,他沒說過,卻做過。他這些年對顧令顏算不得好,甚至還有些惡劣。別人都知道顧令顏喜歡他,他自然也知道。
但他惡劣的享受着顧令顏對他的好,享受着顧令顏的喜歡,卻不想付出,也壓根就沒想過要付出。付出是什麽?
從小就是衆星捧月的他不知道。
徐晏喉結滾動了一下,忽而覺得心頭竄起了一團火熊熊燒着,澀聲問:“她現在如何了?”
他之前甚至滿懷惡意的想着,自己對顧令顏态度這麽差,她什麽時候才能終于煩了自己,轉身離開。一等就是數年,等到他覺得她絕對不會離開。
這輩子都不會走。
可他賭輸了。
趙聞想起前些日子在西市見到顧令顏時,她眉眼含笑的挑了許多顏料和筆,眼波流轉間顧盼生輝,還帶着笑跟自己說話。怎麽瞧着,都是心情不錯的樣子。
Advertisement
可話到嘴邊,卻突然拐了個彎,說起自己在外面聽到的:“據說殿下和顧娘子決裂後,顧娘子傷心過度,整日以淚洗面。”
因為和他決裂而傷心過度,整日以淚洗面?
徐晏陡然僵住,渾身血液仿佛在這一刻被凝固住,木然重複:“什麽?”
趙聞不明所以,硬着頭皮又說了一遍:“衆人都說顧娘子傷心過度,整日以淚洗面。”
心口像被什麽攥住一樣,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一股煩悶感油然而生。短暫的凝滞過後,徐晏喘了幾口氣,重新靠回矮榻。
原來是因為這個才沒有來找過他。
“下去吧。”徐晏揮了揮手,眼中盡是疲色。
這麽多年來,他對顧令顏一直是抱着無所謂的心态,壓根就沒有将她放在心上過。她是皇帝給他擇定的人,可他最恨父親将他當做木偶的種種安排,就像這次上林苑的事,為了想要所謂的和睦,硬生生推了兩個下面的替死鬼出來。
另一個……是因為無論他怎麽冷淡,顧令顏對他都是一如既往的好。無論他表現的有多不在意,她也從未有過半句怨言。
顧令顏對他仿佛有着無窮無盡的耐心,怎麽都消磨不完,如此,他便更加的肆無忌憚。
反正是顧令顏自己要喜歡他的,他毫無任何負擔的接受她的糕點、她的畫、她的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偶爾興致來了,便随意從庫房裏送她幾樣東西。
至于送了什麽,他大抵是記不清的。
她現在終于忍受不下走了,他是該高興的。徐晏想笑,嘴角無論如何也揚不起來,反倒溢着一絲苦澀。
“顧令顏……”他緩緩輕念了一遍她的名字,話一出口,他嗓子便生疼生疼的,跟吞了刀片一般。
那時他急着回長安,對她說的話全都無心去聽,一概粗暴的打斷。包括顧令顏問他可曾喜歡過她,他也沒答話。
這種無聊的話,他從來不屑于去理會。
徐晏雙目布滿迷茫之色,突然覺得哪裏都使不上力氣,渾身不得勁。明明是該得意終于擺脫了她啊……
眼前不禁浮現出顧令顏以淚洗面的模樣,小時候見過她哭,為她死了的小魚哭。就算是哭,她也會是溫溫柔柔的,低垂着頭啜泣。甚至不會到他面前來抱怨半分。
這麽一聯想,心髒一下子就被攥緊了。他想着,只要顧令顏肯來找他,他就把以前對她的惡意都扔掉。他甚至可以試着對她好一點,将她對自己的好分一點回去。
她會來找他的。
-----
在顧容華的百般要求下,顧令顏挑了個晴天陪她去白鶴觀。本來說讓顧證和顧諺護送的,但顧證臨時有事,最後托了沈定邦去。
在觀中玩了一下午,回來時顧容華甚至還裝了一大兜銀杏葉回來,說要拿去做裝飾。
她在那數着有幾片葉子,顧令顏沒管她,而是掀起簾子說:“沈阿兄,待會在前面停一下,我想買幾本書。”
她最近在畫一幅晚霞圖,總覺得畫出來的意境不到位,之前聽人說書局裏頭有本書講過如何畫。
“好。”沈定邦颔首,輕聲問她,“餓不餓,要去用些吃食嗎?”
前面就是西市入口之一,門口珍馐樓的蟹釀橙在長安聞名,現在又正是吃蟹的時候。
還不待顧令顏回答,顧諺急忙開口:“出來一趟自然要去的,六哥,我請你。”
顧令顏撐着頭想了想,衣袖順着肌膚輕輕滑下,露出瓷白的皓腕。上頭挂着兩只白玉镯,更襯得她膚色白皙如玉。
沈定邦僵了一瞬,面無表情的移開視線,直視前方道路。
“好啊。”顧令顏眉眼彎彎,松手将車簾放下,“我今年都還沒吃過珍馐樓的蟹釀橙。”
不知是不是今日運氣好,書局裏頭的書格外好找,幾個人一塊,不到一刻鐘的功夫,就将那本書找了出來。顧令顏翻看一遍,果真有自己要的東西,心滿意足的拿着走了。
在珍馐樓用過小食後,顧諺本要付賬,卻被沈定邦給攔了下來,他聲音溫柔卻又不容置疑:“你們都比我小,我帶你們出來,如何能讓你付錢?”
顧諺急了眼,還要反駁,被顧令顏給勸住了:“阿諺,這點小事有什麽好争的,你等下次再說。”她擡眼打量了下沈定邦,見其面色如常,方才放下心。
嘟嘟囔囔着将錢袋子收好,顧諺小聲道:“三姊,沈六哥一個人在長安,該多孤單啊,怎麽能讓他付錢呢。”
沈定邦走在前面,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顧令顏便伸手戳了戳他的額頭:“你也知道他是一個人在長安,他什麽性子你不知道?”
顧諺愣了愣。
顧令顏接着說:“咱們倆家關系雖好,他還是父親學生。可跟咱們出來又是你付錢,他以後還如何好意思繼續住?”
趁着黃昏前,車馬終于在侍中府前停下,顧諺跳下馬後,又去給顧令顏二人開車門。
幾人沿着水池走,要去正院見杜夫人。顧容華揪着顧諺給她拿東西,顧令顏則慢悠悠落在後面,漫不經心的賞着深秋的寂寥景色。
“阿顏。”沈定邦忽而開口喊了她一句,“那個松黃餅很好吃。”
顧令顏轉過頭看他,杏眸彎了彎,唇角綻開笑:“我是在繁雲樓買的,你喜歡就好呀,我下回出去再給你帶。”她上次和顧容華去西市,給家裏所有人都帶了東西,給沈定邦帶的是一盒子松黃餅,香酥甜軟。
沈定邦也跟着笑:“好。”
他比顧令顏高了一個頭,倆人并肩走在池邊小道上,夕陽照下來拖出一道修長的影子,将顧令顏完全遮擋住。
顧令顏側眸打量了他一下,他也擅騎射,但不似徐晏和顧證常年習武。故而雖是背光,顧令顏卻能看見他溫潤白皙的側臉。
恰逢沈定邦低頭,倆人的視線撞了個正着,沈定邦微微一愣,随後問道:“阿顏,是太曬了嗎?”今日萬裏無雲,傍晚霞光萬丈,他迎着光的那一面被曬得有了熾熱感。
已經有人給找好了臺階,顧令顏便順着下了:“嗯,是啊,太陽太大了。”
話音未落,側面又是一片陰影落下,她詫異擡眸,看到是沈定邦伸出一只手,用衣袖給她遮住從縫隙間透出來的光。
顧令顏微愣,一時間差點忘了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