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整個人跟丢了魂似的

長平郡公府離得遠, 衆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掌燈時分。

天色暗沉沉的,厚厚的雲層擋住了落日餘晖, 掀開簾子瞧上一眼,便要被這陰沉景象駭得松了手。

顧若蘭倒是饒有興味看着外面,還轉頭問:“怕不怕?”

顧令顏搖了搖頭:“不怕。”她向來不怕風雨, 反倒最喜歡下雨天窩在屋子裏的感覺。

偶爾興致上來,便讓人研墨, 對着雨景做幅畫。

顧若蘭笑了聲, 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除了長相, 你也就這點跟我像了。”

因簾子被掀開, 冷風灌了進來, 顧令顏忍不住攏了攏衣衫。今日在長平郡公府,不知他們是消息不靈通, 還是沒人在意,她未曾聽任何人提起過她和太子的事。

無論是當面還是背地。這讓她很舒服。

郡公府的太夫人還摟着她說:“這小丫頭可人疼, 我都恨不得養在我家裏才好。”

這話一出來,衆人都明白過來是什麽意思, 揶揄的笑了起來。顧令顏霎時紅了臉, 拽緊了衣角,垂首不語。

顧若蘭當時便笑道:“我倒是想呢, 只是我妹妹鬧得很,在家就夠讓我母親操心的, 可不敢讓她來煩擾太夫人。”

長平太夫人聽出來她不大樂意,卻沒立馬歇了心思,旁敲側擊問了幾句。顧若蘭也沒當場拒絕,彼此都留了點餘地。

車簾被放下, 只從細竹編織的孔隙裏透進來點光亮,顧令顏靠着車壁昏昏欲睡。

顧若蘭道:“好幾年沒回長安了,如今再回來,感覺倒是不錯,比隴西繁華熱鬧多了。”她生性喜熱鬧、好宴飲,在隴西總覺得不得勁。

顧令顏軟着聲音問她:“姐姐怎麽總是不回來?每次都在信裏說要回來了,又不回。”

“不敢回吶。”顧若蘭眼中帶着笑,戲谑道,“招惹的人太多了,怕被人讨債,哪敢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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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令顏微一怔神,想起了今日在筵席上,有位娘子同顧若蘭說話時,她丈夫總是陰沉沉的看着顧若蘭,感覺牙都咬得嘎吱響。

幼時的記憶裏,顧若蘭身邊總是圍繞着一大群人,男女都有。那時上門提親的人,差點踏破顧家的門檻,越王曾經放言非顧二娘不娶,就是沒人搭理他。

也有小姑娘哭鬧着要嫁給顧家二娘,說世上再沒有比她更好的郎君了,既如此,還不如嫁給她。

“姐姐,那樣有趣麽?”顧令顏好奇問了句。

“有趣啊。”

這下子,連顧容華都坐了起來,努力睜開雙朦胧睡眼,在夜色中一臉期待的望過去。

顧若蘭忽然放聲笑開,摟着顧令顏揉了揉她的發髻,等将好好的堕馬髻揉成一團亂後方才滿意笑道:“當然有趣了,比你之前在太子這一棵樹上吊死來的舒服。”

話一出口,她心底便咯噔一聲,整個人都僵在那,緩緩低頭去看顧令顏的神情。

然顧令顏面上卻沒什麽變化,甚至還帶了些笑,對她說:“阿姊說得沒錯,确實如此。”太子不喜歡她,即便她想吊在那棵樹上,也沒有半點用。

現在看開了,旁人提起時,她心髒還是會抽痛一下,卻也僅此而已。

顧容華心向往之,捧着臉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那後來呢?”顧令顏戳了戳她的胳膊,“後來如何了?”

顧若蘭攬着她靠在車壁上,輕笑了聲:“後來啊,後來碰上了你姊夫,就收了手。”

顧容華從手心裏擡起頭來,晶亮的眸子閃着光,問:“那姊夫知道從前的事麽?”

“知道呀,他從前還跟人打過架,平常看起來那麽文弱,想不到打架竟那麽狠。”想起丈夫李恒,顧若蘭眼中泛起了笑意。

旁邊倆人驚嘆無比。

顧若蘭扯了扯顧令顏的臉頰,問她:“既然不需嫁給太子了,我另替你找個好的,你且說說,你喜歡什麽樣子的?”

哪有這麽直白的人,就是白天長平太夫人想要她做孫媳,也是委婉着說。顧令顏一下子紅透了臉,轉過頭去不理她。

惹得顧若蘭又是一陣笑。

幾人回去時,正好在門口撞見了顧審。

顧審這段時日的臉色都不好,瞧見幾個孫女,還是稍緩了點面色,盡量和顏悅色的說:“顏顏多出去走走,是好事。”從前顧令顏要麽悶在家裏作畫,出門也多半去找太子,他看在眼裏,不知有多着急。

偏作為祖父,不大好去說孫女。

顧令顏應了好,跟随着衆人進府,顧審則轉身去了書房。甫一進去他便罵道:“這個鄭青安,真不是個東西!”

顧立信忙問怎麽回事。

“今日高句麗的事,也不知他是想跟我作對,還是心裏真這麽想的,居然敢說這種話。”顧審咬着牙跪坐在墊了錦罽的矮榻上,灌了一盞茶才壓下火氣。

從大齊建國以來,高句麗同大齊便連年征戰不斷。高句麗畢竟疆域有限,這些年大齊國力日漸昌盛,河西安定後也騰了出手來對付高句麗,轉瞬将其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于是高句麗請降,願為大齊屬國。

雙方停戰是兩邊共同意願,顧審倒也希望如此。然而即便是這種情況下,高句麗還在試圖談條件,竟說讓雙方駐軍各撤退百裏,邊境只留百姓居住。

也不知怎的,以鄭青安為首的一衆人,竟要勸皇帝同意。被顧審罵了後說:“連年征戰,疲乏不堪。如能停戰,是為邊疆百姓福祉,顧侍中為何不願意?”

顧審差點便在禦前同其吵起來,幸得被人給勸住了。

顧立同想了一會,忙安慰道:“阿耶,這等荒唐事聖人想來也不會同意,還是不要管他了。”

又坐着兀自生了會悶氣,顧審心裏那股子郁氣才得以纾解:“今日太子倒是有個人樣,把鄭青安從頭到腳暗諷了頓,我心裏也舒坦點了。”

太子說話不好聽,這是公認的事。然而聽到他嘲諷自己對頭時,還是有幾分愉悅的。

想到這,顧審又嘆了聲:“可惜了,是個瞎子。要不是皇子,放在普通人家裏頭,瞎子可不能入仕啊。”

顧立信和顧立同低着頭飲茶,用以掩飾自己的尴尬。倆人皆知顧審口中的瞎,并非是身體的瞎,僅是在罵他罷了。

作為太子太師,太子名義上是顧審的學生。顧審為人護短,從前對太子不錯,壓根就不許越王一系的人挑他的錯。

以前從未這樣罵過太子,這還是頭一遭。

“得讓他吃點苦頭。”顧審說。

顧立信眉心猛地跳了一下,遲滞了一瞬方問:“父親舍得棄了?”在太子身上花了那麽多心思,整個顧家不知投了多少心血,現在放棄,誰也舍不得。

何況顧家和越王關系并不好,現在棄了太子,得不償失。

“當然舍不得了。”顧審一臉坦蕩,“按照聖人當年的意思,壓根就不想立儲。要不是咱們幾家力捧,他這個位置能這麽穩當?”

“雖舍不得,但得讓他知道什麽是尊重恭敬,不能讓他如此為所欲為。”

衆人皆默然,誰心裏都有氣,顧立信當初還差點沖去東宮,想要揪着太子打一頓。

顧審又道:“還有三郎的事,他在聖人面前說過,後來又跟我提了好幾次。等過完年,就讓他去河西吧。”

“阿耶。”顧立信怔了一會,神情有些恍惚。

他想起了戰死在河西的幼弟,原以為父親不會同意的,沒想到竟是他主動說了。

“沒辦法啊,他非要去。”顧審笑着嘆了句,“咱們家排行老三的,性子都倔。”細細看去,笑裏有幾分苦澀。

他們這些做長輩的,都這個歲數的人了,如何看不出來太子不喜歡顧令顏。然而她喜歡,性子又倔,從來沒人敢勸她。

就怕勸着勸着,還适得其反。

只能等她現在自己想開了,倒是能灑脫丢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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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思殿上首,華服美人飲着茶,訝異道:“他真去找過顏顏了?”

“是。”武陵嗤笑道,“就是我辦賞花宴那日,他巴巴的湊過去了,被人家一陣嫌棄。”

朱貴妃放下杯盞,指尖在桌沿上點了點:“他都沒跟我說過,我還不知道有這回事。”自己生出來的,哪裏會看不明白。

他這樣子,分明是要回心轉意了。

可人家,又憑什麽會等他呢。

武陵想起他那日的樣子就想發笑:“整個人跟丢了魂似的,路都走不穩了。還跟我說他後悔了。後悔了跟我說有什麽用。”

朱貴妃覺得有趣,卻囑咐道:“你不必管他,也不關我的事。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他要想人回頭看他,不拿出點誠意,顧家能消氣?”

聖人做太子時,幾經廢立,心底裏一直惶恐不安。他想多拉攏人,但自己已經有了妻室,便幹脆将兒子給拎出來,求先帝為徐晏和顧侍中孫女保媒。

先帝也打算給徐晏一個強盛妻族,欣然應允。彼時顧令顏尚在襁褓,在先帝和朱明德的軟磨硬泡下,顧審終是同意下來。

這樁婚事來得并不易,卻硬生生被徐晏自己給折騰沒了。

既沒了,卻又不願意撒手,那就只能自己去争取,別指望旁人再出手。

倆人各自冷笑了幾聲,本想岔開話題,卻有侍從進來禀報:“娘子,太子殿下派了人過來。”

“來做什麽?要來用晚膳?”朱貴妃手裏正在剝橘子,聞言連眉毛都沒擡一下,甚至還有點不耐。

侍從答:“沒。人去了七公主處,替殿下索要一方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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