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所謂未來
闵玧其最終還是報了韓國全球網絡大學，這對于他來說算是最好的選擇。
3月9日的晚上他坐在漢江邊，聽着湍急的水流，單手開了一罐啤酒。不知道喝了多久，在他感覺到有些微醺的時候，身邊坐下了一個人。他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眼疾手快地按住了那人伸向啤酒的手：“你還沒成年。”
闵千結用另一只手拿了：“在中國我已經成年了。”
闵玧其用已經有些遲鈍了的大腦想了想，覺得好像是這個道理，無比流暢自然地跟他碰了個杯：“幹！”
闵千結：“……你是不是醉了。”
闵玧其沒有理他，自顧自喝着酒，喉結上下滾動，有酒液從唇角滑落下來。
闵千結嘆了口氣，仰着頭跟他一起喝。寒風簌簌，可大概是因為喝酒發熱，兩人都把外套脫了，只穿着厚衛衣你一罐我一罐地喝。
“千結。”等到闵千結都覺得有點上頭的時候，闵玧其輕聲喊他，喝空的啤酒罐在他手中微微變形。他們背靠背坐着，闵玧其往下滑了一點，更舒服地靠在闵千結的背上：“我考一個大學，就是為了今後出道了，人們不會用高中畢業來攻讦我嗎？”
闵千結沒有說話，顯然也是想到了方時爀找闵玧其聊學業時說的話。
“家世、學歷、人際關系，”闵玧其深吸一口氣，語氣中有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迷茫，“原來都是包裝我們的東西嗎？”
“難道不是嗎？”闵千結閉上了眼，“這就是愛豆啊。”
“所以我在想，我為什麽要當愛豆呢？我想唱我的歌，繼續當地下rapper也可以做到，并且還沒有人管除了音樂之外的東西。”
闵千結笑了笑：“你自己知道幹嘛還要問我。”
闵玧其反手打了他一下：“配合我一下要死嗎？”那一巴掌打在身上輕飄飄的，根本沒什麽痛感，兩人一起笑出聲。
因為這就是從地下轉到地上的代價。
“你遇到之前的朋友了嗎？”闵千結突然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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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玧其嗤了一聲：“他們算什麽朋友？”
闵千結：“那就是遇到了。”
闵玧其：“……”果然，喝酒害人。
“我不用問都知道他們對你說了什麽。”闵千結喝下最後一口酒，又開了一罐，“無非就是聊他們那些可笑的初心。”
“猜得真準。”闵玧其嘲諷地笑了笑，“說了半天，還是自卑。”
“沒有人不願意從地下轉為地上，只不過我選了一種他們更好攻擊的方式。”
“你自己都知道，那還來這裏喝悶酒幹嘛。”闵千結反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小心想太多年紀輕輕就禿頂。”
“別咒我。”闵玧其拍開他的手，“我就想說服自己是對的，他們是錯的。”
“那你現在說服了嗎？”闵千結回頭看他，只看見一個淩亂的後腦勺。
闵玧其沉默了。很明顯還沒有，因為我曾經也是看不起愛豆的地下rapper中的一員。
“算了不想了，總有一天會想明白的。”闵玧其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闵千結背後突然沒了依靠一下子栽到了地上，手中的酒全倒在了臉上。
“闵玧其！！”闵千結揉着摔疼的後腦勺，“喝個酒把腦子也喝沒了嗎！？”
闵玧其轉過頭挑釁地沖他挑了挑眉，拿了個塑料袋把散落一地的空酒罐掃進袋子裏，吹了聲口哨。兩人就迎着夜風沿着漢江一前一後地奔跑，跑到一半跑累了，就搭着肩一起走回了宿舍。
客廳裏燈光暖黃，是金碩珍給他們留的燈。換鞋的時候闵玧其看到了黑暗中暖黃的燈光，一整天都懸浮的內心突然安定了下來。
不管怎麽樣，他想，只要大家在一起，我就總能找到答案的。那句中國的詩怎麽說的來着？他轉頭看向闵千結沉靜的側臉，燈下看他就更不像真人。闵千結輕手輕腳地走進卧室，為了不吵醒哥哥弟弟抱了被子出來鋪在沙發上，脫掉外套沖闵玧其招手。
哦，想起來了。
此心安處是吾鄉。
除了第二天起來兩人紛紛感冒了被大哥足足訓了二十分鐘外，可以說是非常完美了。闵千結也覺得事情都過了，專心準備着高考，每天在題海和練習中輾轉。
闵玧其得過抑郁症，闵千結是知道的。但自從兩人相遇，闵玧其再也沒有表現出什麽抑郁傾向，闵千結也覺得他已經痊愈了。可是抑郁症這個東西，只要得過就基本不可能痊愈，心情大起大落的時候就是一個超級隐患，看着還好好的人突然就會無比消沉。
闵玧其發覺自己狀态不太對的時候已經晚了。這些年也不是沒有複發過，只是每次想要自殘時他就會強迫自己待在有闵千結在的地方，看着他做飯、做題、練習、睡覺，慢慢冷靜下來，才會覺得自己太傻，什麽大不了的事也值得傷害自己。可現在他騎在摩托車上，行駛在車水馬龍的馬路上，放眼一望全是鋼鐵森林，闵千結不在身邊。
他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可負面情緒像海潮一般湧來，壓得他喘不過氣。身後好像有喇叭聲，但耳朵像是被封住了，聽得很模糊，迎面而來的風也吹得他睜不開眼睛。
等意識回籠的時候，他已經躺在了地上，左肩疼到麻木。
是碎了嗎？他迷迷糊糊地想，又一份工作黃了。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貨車司機焦急地站在一邊，拿着一沓錢塞進他懷裏，告訴他他會送他去醫院，請他不要追究責任。
我還能追究什麽呢？那沓錢刺傷了他的眼睛，我難道還能有那個錢去打官司嗎？他甚至無法拒絕，因為他需要這筆錢，沒了工作的他太需要了。
接過來的那一剎那，他已經沒有精力去分辨圍觀的人眼裏是不是滿是輕蔑，因為他能感覺到自己苦苦守着的那點可笑的自尊碎了一地。
他沒有先去醫院，他先回到了工作的地方，捂着破碎的肩膀說明了情況。老板還算是有情義，沒讓他賠摩托車的錢，只是讓他以後都不用來了。
他突然不想去醫院了。站在路中央，看着周圍繞着他走的行人都能知道自己是多麽的狼狽。他以前也是無憂無慮的少年，不說家境有多好，但也是可以給他買鋼琴支持他音樂夢的。那時他還沒有抑郁症，每天最大的煩惱就是跟老師鬥智鬥勇，哥哥今天又搶了他喜歡的生魚片。
原來所謂的夢想真的需要我付出這麽多嗎？不知不覺他走回了宿舍，短短的幾年在他眼前走馬觀花。我真的覺得值得嗎？他看到了刀架上晾着的菜刀，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付出了家庭，付出了健康，我得到了什麽呢？
僅僅是連能否出道都說不定的承諾罷了。前些天那些所謂“朋友“的話刺耳地響在腦海。你看啊，他拿起那把刀，現在是個人都可以看不起你了。肩膀碎了，出道的夢不是更遙不可及了嗎？闵玧其啊闵玧其，你怎麽能活得這麽像是一個笑話啊？
他看着雪白的刀面映出的自己淚流滿面的狼狽的樣子，笑着把刀壓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兩年來再一次劃開了手腕上早已痊愈的模糊傷口。
“闵玧其！”慌張又憤怒的聲音炸響在耳邊，手中一空，沾着鮮血的刀被人抽走了。
是千結啊，闵玧其擡頭看着他，竟然還在笑。看到了這麽真實又狼狽的我，你還會待在我身邊嗎？對不起啊，我不是那麽明媚又開朗的音樂天才，我一直是自卑又膽小的人，靠着音樂才能說服自己是有意義的。我騙了好多人啊，包括全心全意信賴我的你，我說我抑郁症好了是騙你的，對不起啊。
闵千結自然是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現在他捧着闵玧其血肉模糊的左手的手在發抖。
“……闵玧其，”他壓抑着顫抖的嗓音，不知不覺跟着他一起在哭，“你怎麽了啊？”
闵玧其看着他哭，想擡手幫他擦擦眼淚卻發現左肩疼得吓人，想安慰他卻一直在不停地重複“對不起”。
“……你的肩膀……”聽到闵玧其疼得“嘶”的一聲，他用力擦掉眼淚才發現親故左肩的衣服破碎不堪，血色浸透的布料隐隐還能看見車輪印。他也來不及想什麽了，背着闵玧其就往醫院跑，再不走他怕闵玧其的左手廢掉了。
闵玧其趴在他的背上，耳邊風聲呼嘯，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我又給你添麻煩了。有我這個親故是一件太不好的事情吧，明明你就要高考了。
“肩膀沒傷到根本，手腕差點割到動脈，”醫生站在病房外跟闵千結說話，“你是？”
闵千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弟弟。”
醫生點點頭：“那你知道你哥哥有抑郁症病史嗎？”
闵千結愣了一下：“他說他好了。”
醫生搖搖頭：“要是這麽容易好我們也就輕松了。”
闵千結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側頭看了病房裏躺着的闵玧其一眼。他睡着了，穿着藍白條紋的病服，很小的一團窩在雪白的被子裏，幾乎看不出之前那個坐在地上瘋狂的樣子。他的心髒突然疼得無以複加。
我應該多關心關心你的，我不該這麽相信你的鬼話的。
“我知道了。”他收回目光，輕聲說，“不會有下一次了。”
送走了醫生，他坐在闵玧其病床邊看着他蒼白的臉色出神。肩膀和手腕沒有什麽大礙，只要好好養就可以痊愈。他想起醫生的話，說是他的手腕有舊傷。
難怪你愛戴手表和手鏈，明明是那麽怕麻煩的人。他突然慶幸早上去咖啡店寫作業的自己忘帶了參考書，寫到一半中途回了宿舍。他不敢去想要是自己沒回去一趟會怎麽樣，那個畫面光是想想他就快瘋了。
闵玧其醒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坐在床邊的闵千結。對上視線的一剎那他的眼眶就紅了。闵千結的衣服上還沾着血跡，發絲淩亂，肉眼可見的疲憊。親故一直都是驕傲幹淨的，甚至是有些高高在上的，闵玧其就從來沒見過他這麽狼狽的樣子。
我錯了，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甚至想給那個自殘的自己一巴掌。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幸好你來了。
闵玧其以為闵千結會罵自己一頓，沒想到他卻落入了一個溫柔的懷抱。闵千結小心地避開他的傷處，獨屬于闵千結的氣息包裹住了闵玧其，好像在這個懷抱裏他的一切不堪都可以被包容。
“沒關系，”闵玧其聽見闵千結在他耳邊說，“我不會離開你了，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十年，總會痊愈的，一切都會好的。”
“慢慢來，”少年的聲音含着哽咽，“對不起啊，我以為沒事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我再也不會在你想找我的時候卻不在你身邊了。
很久以後，闵玧其再回想，發現自己的釋然其實就在這一天。說來慚愧，在知道有一個人可以無條件地包容自己，彼此之間不用任何交流就可以明白彼此的意義時，所謂的未來，那些看不見摸不着的明天，滿身傷疤滿身瘡痍的自己也有勇氣走下去。
直到後來榮光加身，觸目皆是繁華明媚，那個狼狽的自己只有彼此記得的時候，那只手還是可以直接握住。最多轉個身，反正他知道那人永遠不會走。
闵玧其用沒有傷的右手回抱住他：“對不起，我以後也不會再這樣了。”他頓了頓，側頭在枕巾上擦幹了眼淚。
“我保證。”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一章的時候真的哭了。身邊發小有抑郁症，瞞着父母就只跟我說過，取下手表的時候全是刀傷。因為見過，所以知道這是怎樣的一種病，所以我知道SUGA也有的時候真的很難過。
我們不知道他曾經是怎麽過來的，我只能用自己的私心創造一個這樣的人，陪他度過那段時光。我的筆下可以一出現就得到救贖，可真實情況肯定比我寫的更加煎熬。
我不知道怎麽說，自己是團粉，但是在構思這個故事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把親故給了闵玧其。因為他是隊裏最讓我心疼，也最讓我尊敬，想起來就驕傲的人。在見到他之前，我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真的可以為了夢想拼到這個地步。
大家都要好好生活，就像他們在歌裏一直想告訴我們的，love myself。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