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聽

法陣圓形豎起的光芒包攏而來,漸漸模糊了眼界,卻又只是一個晃神,再意識到的時候,四周已經不再是淺暮色的建築和暗沉的天空,而是棵棵綠蔥樹木,高聳入雲直沖天際。

“……哇。”程肄被入眼的一連串綠色樹冠迷了眼,傻半天才蹦出這麽一個字來。

在他沒看到的地方,撒爾那張平淡無奇的臉上竟然隐隐看出笑意,瞬間溫暖了氣息。

不怨他,他是真的很久沒看到植物了!每天只走一條路,要不是天空的色彩他整個人都要淺暮色了!

樹冠仿佛攔住了天際,如絲狀的雲朵纏繞藍天好似散開的棉絮,程肄覺得自己詞彙缺乏,除了鳥語花香蒼天大樹之外就想不出什麽可以來形容,偶爾有不知名的鳥類從樹葉中蹿起飛入高空,激起一陣起伏,而又引來不同的叫聲,讓人不由聯想。

他們站在一片突兀的空地中央,四周雖然是粗壯的樹木,但這塊草地上卻只是有着短短的絨草,彎曲線條組成的法陣壓下了徑上的草,不知因何故,那草的顏色竟然都是黑色,與旁翠綠泾渭分明,若從上方看,赫然是之前在魔宮殿中的那個法陣,只是由石柱代替了那五根路燈,屹立在法陣周邊,整日的風吹雨淋沒有弄垮它們,原先是白玉般瑩潤的柱身上斑駁更顯沉穩,還隐隐泛着光。

從這片窄小的天空中看不到太陽,程肄無法判斷到底是什麽時候了,他眯起眼看着這久違的天空,做了一個深呼吸——他忽然就想起他逃離神殿時的情形,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也過了“既來之則安之”的異世一年。

……說到神殿,神殿那群人該不會還在找他吧——話說當初也是說要呆上整一年大祭司才會回來,那如果去找艾瑞無果的話,拜托一下自己的學生帶他去神殿繞一圈找一下大祭司打個招呼啊問問理由啊什麽的也是可以的……

又給自己增加了一條支線的勇者面帶微笑轉向魔王——免費交通工具(強力魔法師)必須讨好!

撒爾其實是一個很有節操的魔,這點從他不對自族下手來看就可以凸顯出來,并且不喜歡強迫——這點程肄表示反對但被弗斯特告之會被魔王認為是情趣,而其他種族說的話,雖然魔王好學又聰慧但他,不學不感興趣的語言,特別是那些聽起來好像是舌頭劃過上颚發出哆哆哆的奇怪聲音,所以其他種族說的話雖然不喜歡但卻會把拒絕當做情趣,久而久之……

但!撒爾對教師不是一般的尊重!連雷夫寧都會指着他的鼻子大罵一通,他卻依舊面色如常地聽完髒話。

綜上所述,既然魔王陪他下來了,大概只要不給他發現他就是可能會帶着大批兵隊攻上魔階(路還是魔王本人告訴的)以後兩人可能會相互對峙的勇者,那麽他依舊還是撒爾的老師,依舊會得到撒爾的尊敬,依舊可以倚老賣老沾點便宜(哪裏不對)!

其實也只是想想,因為魔王的面癱程肄努力了一年才能從他臉上看出基礎的喜怒哀樂,再深處便一概不知,所以只能讨好這個強者。

“走吧。”撒爾這個時候才松開放在他肩上的手,一個人走在前方。他才踏出一步,那黑草瞬間褪了色變為翠綠,被風一吹竟然又立了起來,仿佛沒有被壓過一般。

魔法……真是一個神奇的東西!程肄抓着背包邊緣,緊張兮兮地跟上。在這個不知深淺并且連人類世界都沒有記錄的森林,實在跟五分鐘之前的居住地相差太遠!遇到危險了怎麽辦!

但跟在魔王的身邊,程肄出乎意料地覺得很安心,他不自在地撓撓頭,心中暗說這王者之氣真心強大。

一年都過去了,他的頭發卻沒長多少,但長出的一段黑色發根卻還是很明顯,之前的一次性早就洗掉了,問過卡爾他們就自己動手染了發,而他在魔殿裏的房間沒有鏡子,只有純粹以魔法支撐的水波鏡,就是那種按一下然後出來一層用水面組成的鏡子……比起古代的銅鏡來說稍微好點,但對于程肄來說也不是很習慣,用過幾次就放棄了。雷夫寧自顧自,弗斯特不問私事,魔王……都不指望他不恥下問了還能讓根本就不會有多少話的他說出什麽來?

所以,現在的勇者頂着一頭兩層發色的頭發,跟在毫不在意的魔王旁邊左顧右盼地打量四周。

祈禱吧勇者。

魔王熟練地擇路而走,大步邁過毫不遲疑,程肄跟着跟着,因為看風景被落下驚覺後小跑幾步跟上,心裏還念着怎麽不尊重一下老師呢我可是你老師!

兩人很快走到森林靠山的一邊,順着陡峭的石頭繞了一會,就看見一個山洞。撒爾沒有猶豫地走進黑暗中,程肄咒了這人一下,發洩般踹了山洞邊岩石一下,留下一個不太明顯的鞋印,還是跟上了。

畢竟還要去找魔法師艾瑞。

山洞不長,但很黑,程肄才走了幾步就看不清周圍,回過頭連洞口的光都已經被吞噬個幹幹淨淨了,他只能直直面對原先的前方,更何況撒爾還穿了一身黑衣,他走着走着,越走越慢,漸漸地停住了腳步。明明在努力眨着眼睛,卻還是什麽都看不見,難道這個就是瞎子的感覺?程肄被自己的想法弄笑了,但笑着笑着又止住了。

他不怕黑,但是從沒有過這種完全跌進黑暗裏什麽都看不清的經歷。程肄咽下一口唾沫,清晰地聽到他自己的聲音。哪怕……一點光芒?

但是沒有。

卧槽魔王你不是很尊師重道的嗎怎麽就把老師丢在山洞裏了呢!

四周全部安靜了下來,他仿佛可以聽到水滴砸在岩石上的聲音,緩慢且清脆,一下一下。

……不是吧?他就這樣被丢下了嗎?難道——一個想法直接扼住了他的喉嚨——魔王帶他下來,就是因為用完了所以要丢掉……嗎?魔王已經學完了自己感興趣的字,他已經沒有絲毫的用處了,就想把他丢開嗎……他其實還會很多語言啊撒爾魔王!他都爾康手了你怎麽還不回來!對了他也會曼陀羅的語言啊!你就不好奇嗎!你為什麽不問!……就算問了他也回答不上來吧,他放下了自己的手,嘲笑自己,喉嚨裏發出的一聲短促笑聲,在黑得什麽都看不見的山洞裏,分外刺耳。

程肄感覺自己再次嘗到被抛棄的滋味,當初母親把他們兄妹二人丢給奶奶自己出國工作,雖然現今想來她只是想用工作來麻痹自己忘卻丈夫的死亡,但那個時候的自己,卻是實實在在遭受了父親離開,母親不要他們了的感受啊……

程肄呼吸有些急促,他想起了以前問奶奶,媽媽什麽時候回來的時候,奶奶就撇過話題不談;他想起了他晚上偷偷摸摸地躲在被子裏抓着她的照片哭泣,抽泣着口裏不停喊着媽媽二字;他想起了他抱着他的親妹妹,不停勸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她,強忍淚水。

程肄抓着胸口的衣領,顫着身體漸漸蹲下。

不是害怕也不是恐懼——他這麽想着,但心裏的慌張卻越來越多,擴散開來遍布四肢,手腳都已冰涼。

……對了,耳機。程肄有些恍惚地想到自己這個法寶,但他卻一屁股地跌坐在了地上,抱着膝蓋不想動彈。

有耳機又有什麽用呢……又回不了家,又不能聽到妹妹的說話聲……他做出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勢,蜷縮在一起,卻沒有哭。

他睜着眼睛,顫抖。反正……反正都是一片黑暗……

正在這時,一點點溫暖的橙色光芒從手腳間的縫隙穿過來,撫摸他有些幹澀的眼睛。程肄有些茫然地擡頭,來人正是撒爾。

他還是一身的黑衣,面色冷淡卻被他在身邊的橙火照地透出一絲暖意。

“我忘了你是人類。”魔王這麽說着,彎下腰屈膝,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許是感覺手中的那只手冰冷,程肄好像看到他眼裏寫着一點困惑不解,橙光打在臉上,冷硬的線條也柔和起來。

程肄終于忍不住,一個用力撲在了對方身上,雙手纏上他的脖頸,緊緊抱着,身體還有些顫抖。

他真的在害怕,害怕就這樣被魔王抛下再也回不了家,他真的在恐懼,恐懼于再次被抛棄。

撒爾僵硬了,他的手被措不及防打開,那個人類就這樣沖過來抱住他,他仿佛還可以感覺到他的情緒。撒爾頓了頓,盡量放松,手掌輕輕拍着他的脊背,手心下還可以感受到對方的顫動,他沒來由地,心髒部位疼了一下。

感覺很奇妙,但……并不壞。

那麽。

程肄本來還很感動地趴在救命恩人的身上表達他的感激之情(…),但對方原本安撫的手一下一下慢慢向下移動,都摸到了腰間,似乎還有往下的趨勢。

勇者一個起跳滿血複活,但話還有些說不零清:“走,呗?”

因為程肄的逃開,撒爾有些不滿,他按住程肄的肩膀,往後一推。

撒爾的力氣很大,至少比程肄大上太多,這在他第一次來勇者在卡迪小鎮暫時居住的房子時他就已經體驗過一次了,而這時他把人推過去,程肄只覺得一股大力襲來,背後一痛,想是撞到了岩石上,不由悶哼了一聲。

程肄雖然沒哭,但他眼睛有點泛紅,如果撒爾沒有找回來的話,說不準他就會抱着腿縮在那裏哭個痛快滿含對魔王的恨意才盡量摸索着要走回去來的那個森林。他聲音比之平時稍微啞了些,這一哼在撒爾聽起來就有點像邀請,而魔族與生俱來的好眼睛,就算不用火苗他也可以看清程肄的臉,但在橙色光芒的照耀下,他看見他的眼睛微紅,泛着水光,橙色打在他兩側的臉頰上,十分賞心悅目。

撒爾從來沒有過這樣直觀的感覺,他想把這個人類壓在身下。他與人行事只圖痛快,魔族欲望本身就很高,但他也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這裏雖然沒有床,但也不是非床不可。

他這麽想着,一雙手從肩膀移動到石壁上,搭在程肄耳邊兩側,在他還沒有反應的時候,低頭就吻下去。

橙光跳動了幾下,安穩地浮在空中,盡職又盡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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