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許亦辰搖了搖頭。

他聲音沙啞地說:“叔走前還叫我們過年去他家坐坐, 突然人就沒了,嬸嬸也變成這樣,我還記得小時候她給我們倆糖吃。”

許亦星眼神微微一沉:“……世事無常。”

許亦辰痛苦地閉上眼睛,“我總以為一生很長, 想做的事情往後放一放也無所謂, 哪怕過得一團糟也不想改變,如果, 如果今天死的那個是我會怎麽樣?”

弟弟抓住他的胳膊, 鄭重地說:“別胡思亂想,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許亦辰與他四目相對, 聲音顫抖:“其實我更害怕那個人是你。”畢竟自己這麽沒用, 死了也沒關系, 但要是出事的是弟弟, 不說別人, 他也不會原諒自己。

“我也會難過的, 說不定比嬸嬸還瘋。”許亦星定定地看着兄長, “要不你回去吧,在這裏會難受的話。”

許亦辰擦幹淨臉上的淚水, 笑得很難看, “我沒地方可以去,就讓我跟你一起過年。”

當他對上弟弟擔憂的眼神時, 他說:“別擔心,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他說得不太肯定, 但這個選擇已經在他心底生根發芽。

今天的事,猶如一棍子把他敲醒。

許亦星給了他一個擁抱,重重地拍他後背,在他耳邊說沒事的。

之後幾天兄弟倆白天會出去散心, 開車四處逛,也去探望以前的朋友,直到晚上才回家。

現在回來的人越來越多,聚在一塊總得聊些八卦,許亦辰是很好的談資。眼不看為淨,索性出門玩,反正也不會當着面說,就當作不存在了。

他們小學的班主任住在附近,退休後回來養老,老師當時很照顧這兩個小家夥,他們畢業後每年都會去探望。

老師是個精神抖擻的小老頭,雖然頭發花白,但說話依然中氣十足:“來就來了,還帶東西過來幹什麽。”他瞅了一眼兩人,“一下子都長這麽大了,還記得你們那時候跟小豆丁似的,現在我都要擡頭看你們才行。”

許亦星說那咱們坐下聊,老師快進去。

老師笑罵他:“你當這是你家呢。”

倆兄弟讀書的時候還可以跳級,小學就比同班同學小兩歲,不知是不是雙生子導致在娘胎裏營養不足,他們的發育期也比同齡人要慢一些,上了高中才開始蹿個。

他們還是同班,長相一樣,長得瘦小,腦袋又聰明,所有老師都對他們照顧有加,作為班主任就更加關照了。

許亦辰站在弟弟身旁,規規矩矩地打招呼:“老師好。”

老師碰了碰老花鏡的架子,看了看兩人,對着許亦辰說:“你是哥哥吧,性格還是這麽內斂,不好!”他又嘀咕了句:“兄弟倆長一個樣啊,不熟的人都認不出來。”

見面自然是要先聊一下家常,老師先是問許亦星在國外過得好不好,得知他要回國的消息也一臉滿意,連說三個好,“國外的月亮不比自家圓。”

許亦辰在一旁聽的有點出神,誇獎弟弟的話他都聽得耳朵起繭了,他拿着茶杯暖手,低着頭看水裏漂浮起來的茶葉梗,似乎是個好意頭,不知道從哪裏看來的迷信說法。

弟弟用手肘撞他的腰,許亦辰回神,老師又問了一遍:“亦辰最近工作怎麽樣啦?”

許亦辰趕緊放下手裏的杯子,向老師交代自己的近況。

老師捋了捋下巴的幾根白胡子,感嘆說:“你們都是好孩子,都有出息,讀書也好,考到的大學也很不錯。”

許亦辰心想他們都畢業好多年了,老師的話一下子讓他回憶起以前的事,他笑着說:“亦星成績比我好多了,我總是學不好。”

“亂說。”老師板起臉,“別人不知道,我是清楚的,亦星的心思就沒放在學習上,靠着一點小聰明跑的比別人快。”

許亦星壞笑:“是啊,這點小聰明夠我上清華了。”

老爺子拿起一旁的報紙就要打他,他見不得這種投機取巧的人。

許亦辰十分窘迫,考不上的他那不是更笨嗎?

三人聊得和樂融融,還在老師家吃了晚飯,臨走時亦星先去取車,老師叫住了許亦辰,語重心長地說:“亦辰啊,你不比亦星差,大家都很看好你的。”

站在樓道裏的許亦辰忽然心酸,這是他內心深處的一道傷疤,他在前十幾年的時間裏被弟弟碾壓,這道傷口也許永遠都不會愈合,但偶然能被人這麽鼓勵,他很高興,“謝謝老師。”

回程的時候許亦辰突然說:“齊老師是個好人”

弟弟在前頭哼着歌,“是啊,我總覺得他偏心你。”

許亦辰笑了一下,低下頭看自己的手指,說:“我小時候夢想做一個像他那麽好的人,嗯……很溫柔的對每一個人。”

“然後呢。”

“……沒然後了。”

過了幾秒,許亦星說:“你已經做到啦。”

許亦辰微微搖了下頭。

不,他沒有做到。

他是個膽小鬼。

他只是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對他好。

除夕當天,全家人都回齊了,三代同堂總共十四個人。

許亦辰的父母見了他并無太大反應,有點冷淡,許亦辰早已習慣這種态度,互相視作透明人。

值得慶幸的是,因為人太多年夜飯他們都是分成兩桌來吃,一桌小朋友,一桌大人,他跟弟弟當然是跟小朋友們一起坐。

阿寶就坐在他旁邊,小孩子忘性大,尚且不明白死亡是什麽意思,拿點零食哄一哄就把這事抛到腦後了,吃飯的時候邀請他們去放煙花,還主動夾了個雞腿到許亦辰碗裏,“叔叔請你吃。”

許亦辰簡直哭笑不得,阿寶三兩下就吃飽了要跑出去玩,他想了想,也跟着出去,在外面比屋子裏要輕松得多。

一群孩子圍住他,要他幫忙點煙花,嘴裏甜甜地喊:“亦星叔叔。”

許亦辰只是笑笑,沒反駁。

與此同時,距離不遠的臨市,宋旭家裏也剛吃過年夜飯,因為家裏老人年齡大,吃完飯發完紅包,就打發這些小輩出去玩,別在家裏折騰。

他在除夕這天反而是最有空的,接下來幾天都是各種飯局。

他與顏昭是發小,也住在隔壁,按照往年那樣過去坐坐。

顏昭在吧臺上給他倒酒,好奇地問:“宋瑾哥不過來嗎?”

“陪老婆,不來了。”

顏昭笑嘻嘻地說,“那你老婆呢,怎麽不帶回來看看。”

宋旭瞥他一眼,“他回娘家。”

顏昭一口酒差點噴出去,神色詭異地問:“你還真想過要帶回來?”

宋旭臉色不大好,他在家裏吃飯的時候就被人問過一遍,他之前跟楚家那事鬧得挺大,家裏老人也問他怎麽回事,老人家想法很是新潮,不介意他異于常人的性向,說:“男的女的都好,帶回來看看,我這半截子入土的人就想看你們成家立業。”

許亦辰那個蠢貨。

一想起來宋旭就要血壓飙升。

顏昭見他臉越來越黑,添油加醋地說:“該不會是許亦辰不願意吧,你也有今天,都叫你對他好一點了,別看是個男人就這麽粗暴啊,趁早把人哄回來。”

“我對他哪裏不好?”

宋旭憑心自問自己對他夠好了,他從未對一個人這麽上心過,把人接到家裏住,給他富裕的生活,工作也是他安排的,為了讓他安心還想把公司股份給他。

許亦辰哪一處不是在依仗他,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顏昭若有所思地說:“你要是養情人倒是可以這樣,但他看上去不像是喜歡被包養的人。”

“我沒包養他。”

顏昭聳聳肩,“好吧,但他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他推了一杯酒到宋旭面前,“先別管他了,等會哥們幾個出去玩。”

宋旭拿着酒杯晃了晃,又放回去,說:“不去了。”

顏昭鬼叫起來:“你是不是不行啊,都他媽守身如玉了。”

宋旭沒什麽興致,“還沒許亦辰一半好看。”

“你承認了,你就是圖人家身子,當初在一起就是看上他那張臉吧。”顏昭吵得像只蒼蠅。

宋旭懶得理他,褲袋裏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他嘴角勾起,心想許亦辰終于肯電話給他賀新年了,他慢條斯理地走去陽臺才掏出來,一看見屏幕上的聯系人就罵了聲操。

盡職的助理又被老板狠批一頓,唯一的心理安慰是過後收了個大紅包。

助理咋舌:大過年的吃火/藥了?

宋旭自那天冷戰後有三天沒回去,一回家發現許亦辰連牙刷都帶走了,衣櫃的衣服也沒了大半,頓時青了臉,打電話去質問,沒說幾句許亦辰就趕着要挂電話,把他氣得不輕。

他後來回想了下,許亦辰當時說話沒什麽精神,疲憊感能透過電話傳來,聽上去像被人糟蹋了一遍。

“活該。”宋旭面無表情地想,誰讓你非要回去,明知道自己不讨喜,上趕着受虐。

也不知道人現在怎麽樣了,他不想打電話過去問,他要等許亦辰打電話認錯。

宋旭繞着房子轉了幾圈,越發煩躁,于是拿了車鑰匙出門,等他開進高速公路,他想自己真是瘋了。

快要淩晨十二點時,許亦辰跟弟弟拿着五千響的鞭炮從樓頂放下來,他們當地還未禁止燃放煙花,所以整點時家家戶戶都會點一串鞭炮。

許亦辰撚了撚引線,長一些會比較好點燃。

弟弟拿出手機看時間,差不多的時候就把口袋裏不知誰給的煙拿出來,征用阿寶的火機,噌的一下點着了,他用嘴唇夾住煙頭,口齒不清地說:“你點還是我點?”

許亦辰扭頭看他,弟弟動作熟練地吸了口煙,還吐了個漂亮的煙圈,他驚訝道:“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

許亦星動作一頓,眨了眨眼睛,很無辜地看着他:“我平時不抽。”

許亦辰皺起眉,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遠處傳來鞭炮聲,接着是第二聲、第三聲。

弟弟“喔”了一聲,差點忘了正事,他把煙尾伸過去點燃引子,細碎的火星在黑夜中一閃而過,然後抓住兄長的胳膊往屋子裏跑,一邊哈哈大笑。

震耳欲聾的的鞭炮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門窗都在顫抖,硫磺燃燒的刺鼻味道從外邊傳來。

濃濃的年味。

兩人背靠着牆,兩手捂着耳朵,傻乎乎的,就像小時候那樣,許亦辰不禁笑出來,弟弟在鞭炮聲中朝他大喊:“新年好!”

“新年好!”他也大聲回道。

宋旭沒他們那麽好心情,錯過十二點原本就心情郁悶,剛拐進村口又被鞭炮聲吵的耳朵疼,接着頭頂煙花就沒停下來過,周圍烏煙瘴氣。

過年走家串戶的人很多,沒有人過多注意他這個外來人,宋旭在五六年前曾跟着許亦星來過一次,他準确找到了許亦辰爺爺的那棟房。

二樓亮着燈,窗前有個模糊的人影。

只是一眼,宋旭就認出許亦辰了。

許亦辰很少熬夜,亢奮之後睡意更加洶湧地襲來,點完鞭炮沒多久他就想睡覺了,許亦星則是精神抖擻,跟着認識的人一起出去玩,說要通宵。

剛脫下外套,桌上的手機鈴聲叮叮作響,他看見是宋旭打來時吓了一跳,手機差點摔到地上。

他原以為宋旭不會再打來的,畢竟上次那麽生氣,許亦辰猶豫了幾秒,接通後,宋旭的語氣出乎意料地平靜,他說:“新年好。”

許亦辰一愣,也說:“新年快樂。”

又是沉默。

許亦辰心跳如鼓,他咽了一口唾沫,覺得現在的他比任何時候都要有勇氣,過了今天,或者是真正面對宋旭,有些話他一定說不出口。

宋旭聽着他輕輕的呼吸聲,撓的他心裏發癢,唯一的念頭是把人帶走、鎖在家裏。

“宋旭。”許亦辰聲音有點抖,連忙掐了自己手臂一下,他努力保持鎮定:“我有話想跟你說,”

“嗯,你說。”聽上去,宋旭似乎心情不錯。

“……在一起這麽多年,你知道的,我什麽都做不好,平時又總惹你生氣,工作也經常闖禍,要你幫忙收拾爛攤子,你那麽忙,我卻幫不上手,還要……”

宋旭有個不好的預想,心裏更加煩躁,許亦辰叨叨絮絮的時候準沒好事,他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許亦辰捏緊手機,另一只手放在嘴邊,他在緊張地啃咬手指甲,他可以想象宋旭此刻必定黑着一張臉,皺起眉頭,很不耐煩。

但是不說,就沒有機會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戰戰兢兢地說:“我覺得,我們分開一段時間比較好,我這幾天想了很久,也許我們不太合适。”說完後,他連手心都是濕的,大腦飛速運轉,宋旭會做什麽反應,他一定會生氣的,光想到這一點就讓他頭皮發麻。

宋旭在樓下死死地盯着許亦辰的身影,胸膛上下起伏,還覺得喉嚨一股腥甜,他咽了下去,說:“好,你有種。”話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

對方冰冷的語氣讓許亦辰全身顫了一下,寒毛都豎起來了,他嗫嚅着說:“對不起。”

他那樣高傲的人,怎麽會容許別人提分手。

電話就此挂斷。

許亦辰趴在床上,臉朝下對着枕頭低聲嗚咽,他不知道要怎麽辦好,但這一定是個正确的選擇。

他這幾天一直在心裏背誦這段話,想着有朝一日能成功告訴宋旭。

他已經麻煩宋旭太多,就像弟弟一樣,沒有人能永遠護着他,把幸福建立在別人身上是件很自私的行為。

可是說出來并沒有讓他覺得高興,他的心像被人剜掉了一塊,血淋淋的傷口帶給他無窮的痛苦,可同時又覺得輕松,壓在他心頭上的大石頭移開了。

這段感情從一開始就是錯誤,不該延續下去的,他已經拖的太久。

無論是對弟弟還是宋旭,他都是他們的累贅。

他也該自己站起來,學會獨立走路。

許亦辰不記得自己是怎麽睡着的。

第二天一早,阿寶就來敲他的門,拍打他的枕頭叫他起床,大聲嚷嚷:“叔叔!你昨天沒有給我紅包。”

許亦辰頭痛欲絕,沙啞着聲音說:“我還沒結婚,不需要發紅包。”

當地的習俗是只有結婚的人需要發紅包,要給所有沒結婚的人發,所以哪怕三四十歲的單身男女,依然能收紅包。

而他,大概這輩子都不需要發紅包。

“诶?但是我想要錢。”阿寶趴在他床邊,用圓溜溜的眼睛盯着他。

許亦辰無奈到極點,揉了揉腫痛的眼睛,“我給你點零花錢,不是紅包,你不許亂買東西吃。”

阿寶不高興地嘟起嘴,“真小氣。”

他爬上床,腳丫子在床邊晃,又說:“昨晚有個叔叔也跟你一樣小氣,在家裏門口站了好久,我在他旁邊走來走去,他都不給我發一個,小氣鬼!”

許亦辰驚了一下,“什麽時候,是認識的人嗎?”

阿寶想了想,“我沒見過他,對了,他還踹門口的樹,好兇,壞蛋一個。”

許亦辰擔憂地看他,“晚上不要出去玩,看見陌生人離遠一些,萬一把你拐跑了怎麽辦?”

阿寶驕傲叉腰:“我才不會被人騙呢。”

他又開始拖許亦辰起來,“叔叔,我們去玩煙花。”

許亦辰抱住被子不放,“饒了我吧,小祖宗,去找你亦星叔叔玩。”

他完全沒心情哄孩子,他自己都過得一塌糊塗,宋旭特意打電話給他賀新年,他卻一時上頭說了那樣的話,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他簡直是往人家身上紮刀子。

“咦?原來你不是亦星叔叔嗎?”阿寶又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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