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連環計中謀

岳家的運局只在離碼頭不出三條街市的地方,毗連三川城最熱鬧的兩條街市之一升平坊,遠遠看去在人頭攢動中一處宅院模樣的小院內矗立着一個三層高的硬山頂房屋,青色的瓦片在滿是清晨霧霭的天空下像是重新上了一次釉色般朦胧。

往常的運局內大小管事們來來往往,船工和船主也夾雜其間,可謂人聲鼎沸。但此時此刻,岳小舟坐在正廳的主位上垂眸不語,四下的夥計也都不敢多言,少數站得遠的大膽管事則竊竊私語。

“聽說大小姐晌午去了城守府上,飯都沒有用就被請了出來。”

“看來那幾個被扣的船主是難逃一劫了。”

“何止,我聽聞曹管事也……”

岳小舟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瓷器碰撞硬木的聲音不大,卻打斷了所有的交頭接耳。

“岳家在我爹經營之下數十載,還從未出過這樣的事情,”岳小舟決定以父親作訓話的開端,“想我岳家一直立信以誠,上對官府下對庶民不曾有欺,可如今出了這樣的事運局上下難辭其咎。曹誠!”

立在一旁的曹誠早已冷汗淋漓,聽得她喚,勉強彎下僵硬的腰,躬身上前。

“是,大小姐。”

“你自去賬房領了月銀,以後就不必再回來了。”

曹誠腿一軟,不由自主跪在地上,不領命也不敢求情,而岳小舟也不再看他。

“新管事盧威眼下人在新鄭,運局的大小事務暫由沈旬代為操持。”

站在一旁的一個中年男子怔了一下,很快走上前來向岳小舟彎腰施禮。

“有勞了。”岳小舟起身還禮,倒像是正式任命一般鄭重。

運局的人被她這雷厲風行的做派鎮住,只是一些老人在聽到盧威的名字時忍不住露出鄙夷的神情。岳小舟故作不知,又交待了些事情,岳小舟才帶着岳鳶離開運局。

半夏一直等在運局門口的馬車旁,見岳小舟出來,急忙取出腳凳放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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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忙。”岳小舟擺了擺手,“阿鳶随我走去碼頭一趟。半夏坐馬車去松香寨,替我買些平日裏愛吃的蜜餞,再到碼頭來接。”

岳鳶欲言又止,她本想提醒小姐此處人多手雜,即便路程短也最好乘馬車前往,但這些日子來岳小舟舉手投足間透出的胸有成竹和主張讓她還是什麽也沒有說出口。

小姐有小姐的打算,看護照顧小姐是自己的指責才對。

碼頭還是上次來時的人頭攢動,岳小舟很少有機會多走幾步路,此刻又剛好是下午日頭最毒的時候,額角已有晶瑩的汗滴,臉頰上也透出兩團淡粉的紅暈。

“小姐,擦擦汗。”岳鳶從懷中掏出繡帕遞給岳小舟。

岳小舟笑着接了過來,輕拭鬓角,目光卻掠過碼頭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阿鳶,你說碼頭上船工和腳夫無數,為什麽就只出了一個徐俨?”

“徐管帶有本事,又有老爺這個伯樂賞識。”岳鳶不假思索說道。

岳小舟不置可否,“魚不能以餌為生,花不能以瓶為家。”

沉吟了片刻,岳鳶搖了搖頭,“小姐的話是什麽意思?”

“你家小姐是說,她這朵嬌花不能靠人澆水過活,更不能供人賞玩。”

一個戲谑又含糊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岳鳶反應極快閃在岳小舟轉身前,邵千帆正咬着一個蘋

果站在兩步之外,面上的笑容怎麽看都是不懷好意。

“邵船主有禮了。”岳小舟面色無驚地略微颔首,心中卻不禁暗思,這一句話并不直白,可看起來粗魯随性不甚精通文墨的邵千帆卻能一語中的,她再次打量行色懶散不羁的邵千帆,腦海中又憶起了徐俨的警告。

“有禮?”邵千帆将吃剩的果核随手抛下,“大小姐還真是大度。”

岳小舟只是笑了笑,不以為忤,“我還有事要找徐管事商量,告辭了,願邵船主此次出航平安順遂。”說罷便帶着岳鳶向碼頭深處走去。

望着岳小舟落落大方的背影,邵千帆緩緩收斂了笑容。

岳鳶眼尖,很快在一艘船前看到了正在和船主說話的徐俨。岳小舟等他說罷才走上前去,徐俨此次倒沒有一張口便是勸她離開。

“大小姐。”徐俨颔首行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你都知道我在運局裏說的話了?”岳小舟的眼中閃過似笑非笑的光芒,她看見徐俨微微一怔,就知道自己說對了,“雖然我沒有何子屏過目不忘的能耐,但方才與你說話的船主我剛在運局見過。”

“既然如此,大小姐當日曾說過盧威的事再議,又怎麽會倉促決定且沒有商量就宣布出來?”徐俨的語氣帶了抹狐疑卻不像質問。

“反正眼下運局是沈旬管事,”岳小舟忽的一笑,眼中閃過一抹稍縱即逝的快意,“盧威能不能活着回來還是兩說。”

徐俨明白自己沒有猜錯。

那一日岳小舟看盧威的眼神并不像欣賞,甚至比看沖撞了自己的邵千帆還多了幾分淩厲。徐俨久在碼頭自然知曉盧威是什麽樣的人,因而在得知岳小舟頻頻邀其過府一敘時不禁捏了把冷汗。可是直到那一日岳小舟處理曹誠又試探自己和岳文謙,徐俨才真正發覺岳小舟并不是表面舉止那樣簡單。

還有廖大人與銅船……只是這一點連徐俨自己也不敢多想。

“這件事可以暫且緩一緩了,”岳小舟的話打斷了徐俨的思緒,“我這次來找你是想問問,碼頭上我們岳家夾帶私貨的船主恐怕不止廖大人這個數目吧?”

“大小姐英明,”徐俨心服口服道,“那一日我聽得廖大人會突然來到碼頭上便知有事,于是急忙差人告訴了那些船泊在港上的船主先将貨卸下藏了起來,只是有些船主還未來得及通報,因而才出了這樣的事情。”

岳小舟看向正往船上搬東西的腳夫,每個人的背上都像是壓了一座小山,“其實我也清楚,想必我爹也很清楚,只不過應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情又何必非要黑白分明,不如讓我們家的貨裏帶上船主自己的貨物,恐怕這一路上他們還更上心一些。”

“的确如此,凡事留有餘地才更能長久。”

“倒未必事事皆然,餘地是留給自家人的才對。”岳小舟低頭一笑,理了理壓裙的碧翠芙蓉環佩,“徐俨,銅船的事如果再有新的消息記得即刻告訴我,還有,多指點指點沈旬,雖然他也是老人了,但有些事旁觀與坐鎮還是不一樣的,多提醒他變通些。”

想到沈旬,徐俨鄭重地點了點頭。

其實讓沈旬執掌運局,岳小舟也是猶豫了好久。

沈旬曾是滄南的水軍正七品提領,手下十餘只戰船是雲赤海一帶海匪的噩夢。可不料其餘的提領嫉妒他戰功彪炳屢受嘉賞不日又将晉升,竟勾結曾被沈旬剿滅的海匪餘孽趁他出海期間将沈家上下十幾口人一朝滅門。沈旬悲痛欲絕中查出真兇本期望衙門為他讨回公道,可主使之一的同僚背景頗深,最終也不過只是判了幾年牢獄。沈旬一時憤慨竟欲殺害主謀,被他忠心不二的三個屬下得知後在他的酒中下藥,三人竟一同孤身闖入牢中将主謀皆盡殺害,事後三人被拷打致死前都一口咬定是三人同謀,沒有一人承認此事與沈旬有關。官府難以定罪,沈旬只是被革職查辦。為報恩情,沈旬獨自扛起了照顧三人家眷的重擔。從正七品到船工,沈旬正是在這時遇到了慧眼識英的岳文安。

他為人剛正不阿倒是好事,岳小舟頗為擔心地思慮,只是過剛則折,有些話她沒有辦法對沈旬說,可徐俨與沈旬共事多年,希望自己剛才的意思,他能夠領會且帶到。

兩人說了幾句碼頭上的事,岳小舟又問了下玉娘的身子是否安好,說着說着,岳小舟的目光無意間撇到黑隼號正揚帆離港,高懸的帆上沒有任何徽記,邵千帆正慵懶地靠在船舷上看向自己所在的方向,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

不經意間皺了皺眉,岳小舟正開口打算向徐俨詢問這個邵千帆究竟是何來頭,又來了三川多久,卻看見自己家中的一個家丁氣喘籲籲地跑向自己,當即心下一沉。

來人面色十分難看,奔到岳小舟身前匆忙行禮,惶恐地道:“大小姐,您快回府看看吧!姑爺……姑爺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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