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愛本如捕風
再一睜眼,岳小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身上的骨頭像是被碾壓過再拼湊起來,酸軟疲累,渾身乏力,嘴唇刺痛。她支撐着身體坐了起來,頭已經不疼了,摸了摸,熱度也正常。
都說病來如山倒,岳小舟總算有所體會,她努力回憶之前的事情,只記得自己錯過了月初的議事。
屋子裏漆黑一片,自己應該還在書房的偏屋中,身上的衣服已經換成了寝袍,藥味彌漫在幔帳內,鼻子裏都是苦澀的味道。
“感覺還好嗎?”
晏北寒的聲音突兀響起,岳小舟一驚,這才發現自己身邊還有一個人。
“好多了,”本已降溫的臉又開始發熱,她沒想到晏北寒一直在這裏照顧自己,“多謝你。”
晏北寒沒有回答,黑暗中,他的身影逐漸靠近,一只手随後覆上了岳小舟滿是汗珠粘膩的額頭。她不适應突如其來的溫暖和親密,局促地向後挪了挪,但掌心的溫度如影随形,讓本已經平複的心跳驟然加速。他的掌溫就和人一樣溫潤,手指劃過鼻尖時留下了濃重的藥味,這味道忽然讓岳小舟想起之前那胭脂的清幽香氣,本就餓着的胃莫名開始泛酸。
那胭脂的味道雅致合度,和在留歡閣聞過香氣的有天壤之別。想來也是,晏北寒這樣的人怎麽會喜歡那些庸脂俗粉,這段時間他成了三川城炙手可熱的人物,能伴在他身邊的女子品味自然不會太差。
“我沒有大礙了。”想到這裏,她擡手拂去晏北寒的手掌,語氣不自覺就生硬了。
“出了那麽多汗,再躺躺吧,我去給你舀點吃的。”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他是否察覺到語氣的變化,晏北寒走下床,點亮了蠟燭後離開了房間。
岳小舟靠在床上,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她一向相信自己的冷靜和克制,為什麽剛剛卻突然失控?即便只是難以察覺的一瞬間,她也能夠清楚地感到情緒上難以逆轉的變化。在思索中,漸漸的,不對勁變成了慌亂,最終化作恐懼。
答案再明顯不過。
她喜歡上了一個自己永遠都不會信任的男人。
她的棋子,晏北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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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頰上火熱的紅暈化作蒼白,岳小舟渀佛感到死前的無助和恐懼,怎會麽?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她拼命去回憶臨死前晏北寒可怖冰冷的眼神,想要把心底殘存的溫情驅散,可那個陌生的男子已經再無法和現在的他重疊,兩個影像在心底交戰,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這時,門忽然傳來響動,岳小舟不知所措地盯着門口,頭腦一片混亂。
“小姐?你醒了?”
岳小舟松了一口氣。
“阿鳶……是你就好……”
岳鳶警惕地看了看門外,閃身進屋後将門關好,快步走到床前,臉上的疲憊和風塵仆仆在燭光下格外明顯。
“你去哪裏了?”岳小舟握住她的手,掌心立刻傳來讓人感到放松安穩的溫度。
“小姐病了後我一直沒有走,可忽然想起你讓我吩咐徐管帶的事情還沒有說,索性我找了個借口離開。辦成之後回來看姑爺一直在房間裏,我怕他起疑心,于是一直躲在窗外,方才看見蠟燭亮了,姑爺又離開後才敢進來。”
“對。”岳小舟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可緊接着,連她自己都心中一驚。
是啊,她明明清楚自己必須不能信任晏北寒,卻還是誤入歧途,彌足深陷。
“小姐好受些了沒?怎麽臉色這樣蒼白?”岳鳶憂心忡忡地說到。
“阿鳶,你還記得爹以前教我們下棋時說過的話嗎?”岳小舟虛弱地嘆了口氣,“他曾說下棋的時候雖然不能每個棋子面面俱到,但決勝的那一枚一定要牢牢掌控。”
岳鳶點了點頭,道:“記得,老爺還說過,棋子就是棋子,該棄便棄。棋盤上只能想輸贏,不能顧惜眼前的甜頭。”
燭焰幾番晃動,橘色的光暈在黑暗中化開單薄的陰翳。
許久,岳小舟向着岳鳶展顏一笑,“謝謝,阿鳶。”
冷靜下來的思緒沉澱成一如既往的堅定,但心底卻一片空落,渀佛連嘆息都能聽得見回聲。岳小舟忽然傾身抱住岳鳶,想用她的體溫來填補空蕩蕩的心,眼淚在眼眶中轉啊轉,腦海裏有一個冷酷的聲音一遍遍重複着,讓她堅強起來,一個人走下去。
岳鳶不敢動,她覺得岳小舟在顫抖,渀佛正在和恐懼做殊死的掙紮,一時間她也慌亂了手腳,想要開口安慰,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不知道岳小舟在害怕什麽,也不敢問,只能用力地抱緊再抱緊。
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傳來響動,岳小舟立時推開岳鳶,沉聲說道:“別讓他看到你在這裏起疑,快,窗戶。”
岳鳶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用力點頭,走到窗前縱身躍出。
一個深呼吸後,岳小舟躺回到了床上,心緒猶如止水,渀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我回來了。”晏北寒站在門口說了一句話後才推開門,他走進燭光照亮的範圍內,将手中的托盤放下,看着岳小舟微微一笑,“餓壞了吧?”
“還好。”心弦被這個笑容扯動,但聲音卻沒有波瀾。
“這粥用雞湯煨了幾個時辰,大夫說你只能吃些清淡的東西,油已經撇過了,你嘗嘗。”晏北寒舀着碗走到床前坐好,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岳小舟的嘴邊,她緩緩張開嘴吞了進去,一道暖流緩緩流淌,然後慢慢變冷。
“我自己來吧。”岳小舟舀過碗,專注地吃了起來,她的确太餓了。
晏北寒的手僵硬了一瞬,很快收了回來,他坐在床邊專注地看着岳小舟狼吞虎咽,臉上的笑容一點點積聚。她頭發淩亂地散開在肩上,臉色蒼白虛弱,柔軟的衣料緊貼着曲線,整個人都纖瘦起來。這樣的岳小舟讓人很有保護的**,可偏偏她渾身都是刺,想要保護她自己卻先要做好流血受傷的準備。
感覺到落在身上的視線,岳小舟悶着頭不做聲,嘴不閑着腦子也在輪轉如飛。她不想自己突變的情緒影響到對晏北寒的掌控,哪怕動情,他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自己如果真的因小失大丢了性命丢了岳家,那這次重生豈不是笑話一場?岳小舟不能容忍自己在同一件事上第二次失敗,她沉穩下心神,将空碗遞給晏北寒,露出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
“辛苦你了。”
“還要嗎?”
岳小舟搖了搖頭,“北寒,我有一樣東西送你。之前錯過了你的生辰,現在補上賀禮希望不會太晚。”
之前她還在忐忑不安這件事要如何說出口,如今既然已經決定摒棄雜念,所需要思考的也不過只剩下措辭。如今事情走到了兩難的境地,她既希望晏北寒感覺到自己的器重和關注,從而為她所使,對峙岳文謙,又不希望和他過多接觸,暴露自己心底的感情。索性,還是回到兩人之前的關系更為穩妥。
“謝謝你。”晏北寒先是一怔,随後展顏微笑,他彎起嘴角的樣子看起來那麽溫柔。
“在櫃子裏,你看看喜不喜歡。”岳小舟十指悄悄在被子中蜷曲起來,低頭不敢再看一眼。
櫃門打開的聲音,而後是很長時間的沉寂。
岳小舟再看向晏北寒,發現他抱着烏黑的琴身背對着自己,身影在黑暗和燭光交接的地方若隐若現。
“你不喜歡?”她有點擔心,又覺得不大對勁,即便晏北寒真的不喜歡,以他的性格又怎麽會表現出來。
“這琴……你從哪裏找到的?”晏北寒的聲音飄飄忽忽,顯得格外不真實。
“我不懂文玩,是讓呂紹安找到的,”岳小舟實話實說,“他說這琴是西陲難得一見的珍品。”
“他沒有說錯,這琴的确是珍品。西陲苦寒之地,玄梧桐百年成木,千年成材,這樣一塊琴木萬金難求。”
晏北寒的聲線微微顫抖,岳小舟沒想到他會這樣激動,雖然的确價值不菲,可似乎這琴的價錢也沒有晏北寒說得那麽離譜,“你喜歡就好,我原本還覺得這琴上沒有紋飾還帶了損壞會入不了你的眼。”
“真正的好琴不需要累贅的裝飾,這琴曾經的主人想必也是這樣認為。至于這些傷痕……戰火離亂人尚不足以茍活,此琴能保全已是難得。”晏北寒勾動琴弦,清越的聲響在屋內彌散開來。
窗外漸漸發亮,岳小舟逐漸看清晏北寒的背影,她忽然覺得這個身影蕭索異常,琴上的刀痕損失渀佛是刻在了他的身上。他的悲傷随着剛才的琴音停留在寬敞的廂房,莫名的,岳小舟也被感染,之前的介懷防備不知不覺間消失,她起身走到晏北寒的身旁,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想要安慰卻不知道該說什麽話好。
猶豫了許久剛想開口,晏北寒卻将琴放在一旁,猛地抱住了她。
陽光灑過朱戶,岳小舟僵硬過後沒有掙紮,而是伸手環住晏北寒的背脊,将頭抵在他的肩上。這一刻,她不想利用他,只想安慰他的悲傷和凄怆,雖然她不明白這樣強烈的情感是從何而來,又是如何感染到她。
屋子裏安靜的能聽見燭淚滴落的聲音,兩個人靜靜相擁着,沒有人開口,連彼此的呼吸聲都小心翼翼。渀佛連陽光都貪戀此刻的沉默而放緩了腳步,光線一寸寸爬過兩人的身體,可溫暖彼此的卻始終都是體溫。
這是最後一次。
岳小舟收緊手臂,對自己發誓。
等到太陽完全升起,這局棋她會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