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棋高只一招
“那批藥材的确有問題。”
黑暗中,狹小船艙彌漫着油蠟燭渾濁的味道,邵千帆翹着腿坐在圓凳上,一邊把玩着匕首一邊說道。他的笑容還是熟悉的慵懶散漫。
“是藥材本身的問題還是生意不幹淨?”岳小舟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恐怕事實和她想的一樣。
“你們運到新鄭的根本不是所謂名貴藥材,而是一箱箱的石頭,只不過上面蓋了點藥渣子掩人耳目。”
“是什麽人提走的貨?”
“先講講雲谷城的事吧,”邵千帆銳利的鷹目剜在岳小舟的臉上,笑容也變得更尖銳起來,“石頭,也是石頭對不對?這把戲你和钊王玩過一次,這次又是誰耍了你呢?”
與邵千帆秘密會面之前,岳小舟就已經想到他或許和雲谷城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根據徐俨的告知,邵千帆和他的黑隼號剛好是在雲谷城破沒多久出現在川江之上。可沈旬不會因為此事而欺騙她,邵千帆從前是海匪,雲赤海與雲谷城相距千裏,這其中會有什麽樣的聯系?她沒有時間多想,邵千帆危險,沒有耐心,既然他已經知道雲谷城破與自己有關,那麽再做狡辯又有何用?不如坦白的機會試探他的底細更為穩妥。
“當年雲河三城作亂,雲家從錦陽購入了大批的糧食以備圍城。那批船隊到達三川的時候,的确是我命人将所有糧食谷物換成了石頭。”岳小舟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許久,邵千帆的聲音緩緩飄來,聽不出情緒,“之後钊王齊睿白馬上圍困雲谷,他兵馬不多卻敢困守圍城,顯然是與你合謀。”
“雲家自尋死路,岳家又與雲家頗多往來,為求自保,我別無選擇。”腦海中忽然想起齊睿白溫潤的笑來,岳小舟心底泛起粘膩的冰涼,當初她一心只想幫齊睿白完成大業,卻不知不覺被拖下了渾水。如今她雖然已經頓悟不會再重蹈覆轍,但有些大錯卻早已鑄成,無法挽回。
“聽人說,雲谷城破的那日,一半城是火海,一半城靜得連人影都看不到,”邵千帆頓了頓,“想來也是,城中易子而食,就算有屍體也都舀去果腹了。這其中也有你岳小舟的一半功勞。”
“你是在譴責我還是在同情他們?”岳小舟并不閃躲邵千帆銳利的目光。
“都有。”
“無需你來譴責,我已經嘗到教訓付出了代價;至于同情……”岳小舟雙唇勾勒出一個冷漠的笑弧,“你與雲家、與雲谷城的關系我不感興趣,但如果你想找岳家想找我的麻煩,只怕這算盤打得響,賬卻未必合得上。”
“現在這世上還有誰敢說自己和雲家有關系?岳小舟,你敢說這些不也是算準了我不敢把你怎麽樣麽?你真是這世上我見過的最工于心計的女人,還當真一點都不可愛。”邵千帆笑了笑,可眼睛裏卻沒有笑意。
岳小舟不想糾纏下去,她攏了攏額前碎發,淡淡道:“關于雲谷城,我已知無不言,接下來該輪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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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提貨的人并不是藥鋪掌櫃或是中間商賈,他不過是個掮客,将貨提出去後隔一日換了箱子再到岳家櫃上下單,把東西原封不動地運回三川城。”
“既然是掮客就有雇主,是誰?”
“河匪。”
蠟燭幹枯的光芒滾過匕首的刀刃,泛起一片刺眼的金黃,岳小舟移開目光,端坐着反複思量邵千帆說出的那兩個字。
“我還以為你會驚訝。”邵千帆遺憾地聳了聳肩。
“我核對過總賬房的賬目和新鄭城的賬目,沒有任何問題,但事實卻證明大有問題,那便只剩下一個可能,有人舀我的生意來為自己洗錢,而且岳家還有害群之馬助他一臂之力。”
岳小舟沒說出的話是,能這樣做的只有一個人。
“剩下的就是你的事了。”邵千帆玩膩了匕首後把它掖回靴內。
“這是跑船的傭金,”岳小舟從懷中取出一張銀票放在桌上,站了起來,“有勞了。”
“你冷冰冰的樣子真挺無趣,不如臉紅時好看。”邵千帆看都沒看銀票一眼,目光逡巡在她的身上,面上挂着他标志性的嘲弄笑容。
岳小舟沒有回答。
需要她考慮的事太多,口舌之争能省則省,況且激怒邵千帆對她半點好處都沒有。這個男人深不可測,看起來玩世不恭,卻銳利地如同一只匕首。這樣的人用好了會是她的棋子,而用不好,她會賠上整個棋局。
看着岳小舟毫無遲疑地背影,邵千帆怒上心頭,皺起了濃黑的劍眉,“岳小舟,”他緩緩開口,雖然聲音還是慵懶着,“當一盤散沙的河匪聚攏在一起,即便是你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
“多謝提醒。”
她說着話,卻根本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邵千帆在她拉開艙門之前箭一樣站起身,搶在門開之前用一只手将門死死抵住。
四目相對,邵千帆個子太高,岳小舟只能仰視,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可又不願心中對此人的忌憚化作閃躲的目光,只好僵持着。
居高臨下,她青色的衣襟微張,白皙的脖頸輪廓纖細,晶瑩剔透,隐約可以見到鎖骨随着呼吸上下起伏,邵千帆低下頭,目光錯過那一片雪白,将唇湊到岳小舟的耳邊,“你不像是會做雲谷城那件事的傻瓜,告訴我,為什麽。”
“只有一個原因,你認識我,有些遲了。”岳小舟用力去拉門,門紋絲不動。
“你和齊睿白到底是什麽關系?”
岳小舟一怔,那一瞬間想到的不是為何邵千帆會發覺這件事,而是既然他能知道,那晏北寒是不是早已知曉了?
她在袖口中握緊拳頭,聲音清冷,“與你無關。”
邵千帆松開了按着門的手,岳小舟注意到他沒有笑。
“你死了,太岳歲寒還會有用途嗎?”
“我不知道,”岳小舟怒極反笑,“死人是不會在乎這些的。”
“岳小舟,還記得阿萍嗎?”
“記得。”
“我在雲水離雲谷城不遠時,她漂在一段木頭上,瘦得只剩下了骨頭,”邵千帆感覺到岳小舟的肩膀輕輕顫抖,那一瞬間,他幾乎耗盡了全力才遏制住想要擁她入懷的沖動,繼續說下去,“有些事既然已經是錯,為什麽不考慮一下彌補?”
“如果銀子能讓人死而複生,我願意傾我所有只換回一個人的命。”腦海裏閃過父親的笑容,她胸口憋悶,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會蘀你注意那些河匪的動向,你府上的事我幫不上忙,你自己小心些,”邵千帆話鋒一轉,語調也随之低沉,“日後,雲谷城有的是機會讓你忏悔。”
最終,岳小舟還是點了點頭。邵千帆的眸光深沉如海,可是岳小舟再看到的那一瞬只記得自己所見過最深不可測的雙眸,是晏北寒那漆黑如墨的瞳仁。
她推開門,吱呀聲刺耳。
岳鳶一直等在門外,她看到岳小舟臉上盤桓着陰翳,馬上飛快地掃了邵千帆一眼。
船身有些搖晃,即便是在泊位上落了錨。狹窄的過道晦暗不明,岳小舟帶着岳鳶,從來時的路返回。
暮色四合中,馬車輕快地穿過行人已漸漸稀少的街道。
馬車中,岳小舟一言不發,只是盯着手腕上的琥珀珠串思慮萬千。她知道邵千帆必然和雲谷城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他這樣費盡心機無非是想要自己有朝一日能夠助他,至于是什麽事,她雖然不得而知,但也不是猜不到。她沒有悲天憫人的情操,自然也不會虔誠的忏悔,可是如果雲谷城的餘孽能為齊睿白制造麻煩,分去他的心力,她又何樂而不為?
只是這其中風險重重,還需要到時候就事論事。
回到岳府,岳小舟快步向着書房走去,卻在院落中停下腳步。這個時候,晏北寒早該回來了,可他的書房內卻漆黑一片。
“小姐,姑爺今晚赴宴去了。”看出岳小舟的眼神落在何處,忍冬上前說道。
“誰的宴會?”岳小舟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随意一些。
“姑爺沒有說。”忍冬答道。
岳小舟沒有再說什麽,她快步走入自己的書房,點了重重的白檀,卻無法驅散心中缭繞的胭脂香氣。
最終将她拉回現實的是桌上的一本邀帖。
明日便是岳仲澤和齊悅薇定親的日子,她可以試探齊睿白來了解許多事情。
至于那些河匪……有人将他們聚集起來為自己賣命,所得的錢財分成之後為将一部分以藥材生意做掩飾,将黑錢充作付給岳家船運的支出洗成幹淨的銀子,而後再通過賬房的假賬将銀子一分不差地收回。
此事和自己之前遭遇河匪聯系到一起,除了岳文謙,再無人能有這樣的謀算和賬目上瞞天過海的功夫。
岳小舟緊扣貝齒,這筆賬她要在最恰當的時候用作最致命的一步棋。
只是,她不知道呂紹安是否可靠,最重要的是,晏北寒在其中有着難以蘀代的作用。
這三個字進入腦海時已掀不起浪花,雖然冰冷的漣漪輕輕浮動心弦,但岳小舟已經能收放自如。
這些事都要一步步來,決不能操之過急打草驚蛇。
而眼下,棒打“鴛鴦”對她來說才是最重要的事。
邀帖在手中被一點點攥緊,岳小舟的笑靜悄悄地化開在柔和的燭光中。
作者有話要說:大小姐之所以不想現在為情所困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當年她犯過錯誤。
其實仔細想想,即便她喜歡的随便是任何一個人,她也不會再信任那個人了……可惜又是小晏……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