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不是在這裏嗎

章宇航暑假也沒回家,三個月水一樣流過去,沒留下絲毫蹤影,除了翻來覆去吃了吐吐了吃的知識點。

申桐光稀裏糊塗地把漫畫完結後勇做考研生的後勤,前前後後為家裏添購掃拖一體小家電一臺,空氣炸鍋一臺,內衣洗衣機一臺,并且練熟了三道中國家庭經典菜式,分別是西紅柿炒雞蛋,香菇油菜,酸辣土豆絲。

如此循環往複,兩人吃得滿臉菜色,平均瘦了兩三斤。

某一天下午,章宇航問:“申桐光,你喜不喜歡我?”

申桐光正挽着袖子揮汗如雨地拿菜刀砍香菇,頭都不擡:“當然。”

“喜歡我中午就點個外賣吧,”章宇航說,“要油水多的,全葷的。”

申桐光哐當一聲撂了菜刀:“你什麽意思?”

章宇航前思後想,覺得不能打擊他剛起步的做飯積極性,于是斟酌道:“我不是說你做菜不好吃,你看,就算咱是倆兔子也不能天天吃菜葉……”

“不不不,炸雞烤鴨烤乳鴿,牛蛙蟹煲羊肉串,”申桐光已經在眼冒綠光地翻手機,“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到底要什麽,你老人家說明白啊!”

雖然已經沒什麽秘密瞞着對方了,可申桐光對章宇航總有點過意不去,整天巴巴兒地在他旁邊轉悠等着找點事幹,一會兒泡點茶,一會兒幫他整理整理書,弄完了章宇航分神一看,專業書和公共課的書全混在一塊兒,七零八落。

章宇航看他百無聊賴的,随口說:“申桐光,貓砂該鏟了。”

申桐光領命,颠颠兒去了。

章宇航又說:“申桐光,上次什麽時候換的四件套來着。”

申桐光吭哧吭哧地去換了洗了晾上。

章宇航還說:“申桐光,甲乙丙丁有點掉毛。”

申桐光呼啦呼啦拿梳子給甲乙丙丁刷,甲乙丙丁睡得正香,在他手裏扭動着吱吱亂叫。

章宇航最後說:“申桐光,沒套了。”

申桐光沒動,與他對視片刻,露出很狐貍精式的騷騷暧昧表情:“我不介意的。”

“……”章宇航嘴角抽搐,“渣男。”

A市剛入秋的時候,申桐光接到了一個電話。

他抓着椅背安安靜靜聽完,挂斷,紅着眼睛對坐在旁邊的章宇航說:“昨晚阿姨睡着覺……睡着覺的時候,呼吸暫停了。”

那個堅強的女人,獨自拉扯孩子,面對巨額債務,五十多歲了賣掉房子給兒子還錢,還不到耳順之年,居然就這麽突然地走了。

兩邊的親戚早就在幾年前許知行自殺時就斷了聯系,申桐光急着趕去幫她辦喪事,章宇航有條不紊地幫他收拾東西,順便鎮定地打了個電話,然後對他說:“我送你。”

他們借蔣芸的四個圈上高速,路上忽然飄起雨,途徑一處水庫,濕度太大,整個世界都霧濛濛的。

其實章宇航拿到駕照後還是第一次開這麽遠,再加上能見度這麽低,心裏也緊繃着弦,但他什麽都沒說,轉彎時把着方向盤看了看申桐光,恍惚中有點孤膽英雄的感覺。

雨越下越密,好在一路平安,他們到達時老人還躺在床上,一身黑,就像睡着了,是鄰居家幾個好心的婦人替她換的壽衣。

時間已經很晚了,外加上路況太差,只能第二天再叫人送去殡儀館,好在天已經冷下來,晚上氣溫要到零下,不用擔心出味道。

很奇怪的是,屋裏明明有個去世的人,他們卻都不覺得害怕,章宇航本來以為申桐光會哭,但是申桐光沒有,他在屋裏枯坐了一夜,半個字都沒說,熬得眼睛紅通通的,好像什麽都不知道了。

村子裏有雞打鳴的時候他才動了動,像太久沒上油的木偶娃娃,驚覺章宇航還在這屋裏似的瞪大眼睛,片刻後才聲音沙沙地說:“對不起,耽誤你複習了。”

章宇航沒說話,彎下腰親親他的額頭,展開胳膊把人抱在自己懷裏。

申桐光扛不住困倦,抵在他胸前沉沉睡了兩個小時,是那種連呼吸都察覺不太到的睡眠,然後在某個瞬間忽然驚醒,喘氣很急促,用力抓着章宇航不肯松手。

“阿姨走了……”他惶然而迷茫地說,“我怎麽辦?”

章宇航垂眼看着他,其實已經疲憊到無法思考什麽了,但是心裏仿佛慢慢被抽出一根神經,細而尖銳地疼。他頓了頓,反手握住申桐光冰涼的指尖,用格外讓人安心的語氣說:“我不是在這裏嗎。”

我怎麽會不知道你怎麽想的?

你和‘老師’唯一的聯系被剪斷了,世界上能和你一起記得‘老師’過去的人沒有了,你的‘老師’又消失了一部分……

其實我從沒想過徹底贏他,或者把他從你腦海裏抹掉,但是現在在這裏的,哪怕是這樣的我,難道不能成為讓你依靠着存活的理由嗎。

這天上午安排得緊鑼密鼓,火化,下葬,立碑,申桐光都拼了命地打起精神來處理,骨灰瓷捧在他手裏,一直到幹活的人挖完坑他才肯交出去,就埋在許知行的旁邊,阿姨早在好幾年前就安排好了。

把土坑埋平後他們走到旁邊結工錢,留下章宇航獨自站在那裏。

比起夏日的勃勃生機,現在已是漫山遍野的蕭條,打着卷的黃葉在風中飛舞。這是章宇航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許知行,對方嵌在四四方方的相框裏,在他來說幾乎有種游刃有餘的贏家姿态。

“雖說死者為大……”章宇航蹲下來,停頓片刻才眯了眯眼低聲道,“你可真不是個東西啊。”

“這是最後一次了,你讓他這麽難過。”

他目光陡然變得很兇,可那些戾氣在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時很快便消散,他直起身問申桐光:“都弄好了嗎?”

“嗯。”申桐光嘴唇都蒼白得沒血色,“我們回去吧。”

“不多待兩天了?”

申桐光搖搖頭:“房子還剩幾周到期,裏面也沒什麽東西,鄰居家阿姨領養了大黃,我以後再來看他們吧。”

這些事情是一方面,另一邊他也惦記章宇航複習的事情,不好拖着他。

章宇航嗯了一聲,伸出手牢牢牽住他,兩個人并肩往山下走,落葉在腳下松脆地響。

回去的車程申桐光睡得天昏地暗,完全像個徹底放光電池的機器人,章宇航中間停車去休息站上了個廁所,回來看看他還那麽無知無覺地睡,眼睛周圍都紅通通的,又嘆口氣跑去超市買了個脖套,給他戴着睡舒服點。

路上他一直在想些有的沒的,覺得一個活生生的人走了,的确可惜,但心底又覺得替申桐光松口氣,畢竟少了份虧欠,哪怕是申桐光自願背負的。

申桐光活得太累了。

回到小區的時候,章宇航遠遠就看到有個人在他們樓下晃蕩,嘴裏叼着煙,一點通紅的火星上下擺動。

他只看了一眼,沒多想,停好車才去叫申桐光。

申桐光半夢半醒的,一點精神都沒了,章宇航貼在他臉邊問:“還能走嗎?”

申桐光軟軟地垂着頭不說話,他就幹脆伸手把人的胳膊勾自己肩上,一用力扶起來往樓棟走,另一只手搭在申桐光腰上,是很親昵的姿勢。

站在樓底下抽煙的男人看了他們一眼,又低下頭刷小視頻,擦肩而過時,他忽然大聲道:“等等!”

章宇航皺了皺眉,轉頭看向他,申桐光忽然在他懷裏掙動起來。

“哎,我說怎麽那麽眼熟呢,這不是我們光光寶貝兒嗎?”齊敬文幾步繞過來,挑着眉毛咧嘴笑,“怪不得那麽多天不回家,原來又找了個野男人啊?我操,還瞪我,看着勁勁兒的,他給你多少錢花?得把你屁/股都插/爛了吧?”

話音未落,齊敬文瞳孔驟然放大,一道兇猛的直拳撕裂空氣,狠狠撞在他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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