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跑得遠遠的

搬出章宇航家沒過幾天,申桐光就接到了齊靜騰打來的電話。

彼時他裹着毛毯躺在地板上,剛停了暖氣,屋裏冰窖般的冷。對方的語氣是做慣了莊,當了一輩子贏家的那種餘裕和高高在上:“你還算識相。”

窗外有棵冒芽兒的樹被風吹得搖來擺去,申桐光木偶一樣緩慢地眨了眨眼睛:“齊總,您擡舉我了。”

“早這麽做多好?秋後的螞蚱,上綱上線地蹦跶,”齊靜騰不屑地冷笑一聲,“你還真以為你和幾個剛畢業的窮學生能和我抗衡?”

申桐光沒有答話,他毫無神采的眼睛倒映着碧藍的天空和樹葉,像兩顆只能反射光線的玻璃珠子。

齊靜騰後來又說了一些話,他都沒有仔細聽,不過是些成王敗寇的炫耀,終于,對方抛出最後嚼碎他的結尾:“還好你沒舍得讓他和許知行一樣,把命都賠上。”

他說話太狠毒,申桐光臉上火辣得如同重重挨了一耳光,可是只能用力攥住手機,用快要握碎一樣的力道,呼吸都變粗重起來。

對方大概很滿意他這樣的反應,哈哈笑着挂斷了電話。

之前直播的預告發出去後,齊靜騰很快把章宇航的資料發到了他手機上,詳細到住址和父母的工作單位,妹妹的學校。

他不該以為這是一場正義必勝的游戲,吃得教訓已經足夠了,一旦對世界多抱一些天真,世界就會把利刃送得更深。

再過幾天就是章宇航的複試了。

申桐光漫無目的地想着,又往毯子裏縮了縮,像一顆越纏越緊的繭。

他又雜又亂地做很多夢,夢到有一次他認真地問章宇航,以後要是分手怎麽辦?章宇航兩條腿伸得老長,靠着他肩膀懶洋洋地摁着手柄說,誰做錯了事兒誰倒追呗。

他夢到上次和齊敬文在暴雨的小巷中争搶項鏈,齊敬文把他的頭撞在磚牆上罵他,你他媽就是條狗,受虐狂,你故意想讓我打你,讓我講許知行的事兒,你覺得這樣就是彌補了是吧!

他夢到許知行媽媽對他說,明年你不要來了……不怪你,孩子。

申桐光發起了燒,昏迷着醒醒睡睡,幾乎是求生的本能讓他起來燒了水,抽屜裏有章宇航之前準備的藥箱,他拿出來的時候心髒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淅淅瀝瀝滲出酸澀的汁。

四月初,Y大複試的名單出來了,章宇航不在其中,究竟是複試失利還是有其他勢力插手不得而知。他在A大的老師知道後,很高興地對他抛出橄榄枝,但章宇航禮貌地拒絕了。

朋友,老師,他誰也沒通知,開始收拾打包行李,準備出發去北京。

父母都沒什麽異議,覺得成年人應該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了,只是他媽還是有點心疼,覺得跑太遠見不着孩子。

章宇航寬慰道:“我沒事就打飛的回去看你。”

王女士一秒變臉:“幹什麽亂花錢,給國家省點煤油吧,我看視頻電話挺好的。”

從前章宇航只在文藝作品裏聽過觸景傷情這回事,現在才明白原來人到了難過的極限會恨不得把整座城市都拆了重新翻建一邊,再把太陽月亮星星全扯落,拿滾筒洗衣機使勁洗洗換上。

做不到,那只有跑,跑得遠遠的,免得連走最普通的街都覺得有刀子往胸口裏攢。

初戀是裂了細縫的唱片,溜溜轉轉雖然還可以繼續播放,但每次轉到那個位置都會有斷弦之音,永遠地留在青春底色之中。

到出發那天,全部收拾停當後,章宇航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出租屋,竟然油生出一點不舍。

甲乙丙丁已經被裝進貓箱裏,疑惑又害怕地大聲嘶叫。他蹲下撓撓貓的頭,然後拿出手機,就那樣亮着屏幕猶豫片刻,又放回去。

去機場的出租車上,他看着窗外爛熟于心的街景,幾次打開和申桐光的對話框,寫寫删删,最後都放棄了。

把甲乙丙丁送到托運處後,章宇航獨自坐在人來人往的機場裏。

四年本科結束,這是他最後待在這個城市的時間。陽光透過大片透明玻璃傾瀉滿地金黃,章宇航大腦裏仿佛水洗過一般清亮幹淨,他默默聽着中英交雜的廣播,聽着行李箱滾在大理石地面上辘辘作響,來自各地的男人女人腳步倉促匆忙,其中有多少從這裏出發,或許此生再也不回來。

章宇航忽然拿起手機,什麽都沒想,直接将機票信息發給了申桐光。

還有一個小時。他擡頭看看牆上一整排黑色表框的世界時間,心跳輕微地失衡幾拍。

——你會來吧。

一夜過去,申桐光昏昏沉沉地出了場大汗,身上輕快很多,他渾身酸痛地爬起來沖了個澡,失去的感官知覺忽然全部被喚醒,餓得五髒六腑發痛。

手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跑光了電,他插上充電器,準備先去廚房搜羅搜羅,剛走幾步,手機鈴忽然在身後歡快地叫起來:土豆土豆,我是西瓜!土豆土豆……

申桐光不敢置信地僵硬片刻,然後轉身猛沖向手機,像餓狗見了肉骨頭。

他盯着屏幕,努力用僵滞的思維解讀着對方發來的信息,瞳孔驟然縮緊。下一秒,申桐光霍然起身,頂着還在滴水的頭發快步沖出門去。

他三步作兩步地跳下臺階跑出樓棟,同一時刻,停在樓下等待已久的一輛黑色桑塔納忽然發動,迅猛地向他撞來!

申桐光聞聲扭頭,春日明媚而耀眼的陽光反射在車體上,晃得他眼花。

砰!像舞臺上謝幕的禮花彈被拉響,申桐光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單薄的身體被撞得斷線風筝般騰空而起,又重重摔落在地。

額角不斷流出溫熱粘稠的液體,他掙紮着動了動手指,感覺整個人仿佛被碾碎了。

視線裏踏入一雙熟悉的運動鞋,将地面上細小的浮塵攪得飄舞旋轉,金光閃閃。意識如潮水般退去時,申桐光最後的想法是,章宇航還在等我。

很多事情究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還是命運早已埋下了漫長隐晦的伏筆,人總是窮盡所能也不得而知。

作者有話說:

已經徹底失去搞笑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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