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今生前世之殉
山風掠過柳諾失魂落魄的臉龐,她本能的再度向洞口追去,腳下踩出跌跌撞撞,步履維艱……在這個簡易搭建的控制室外,臉頰邊掠過痛的山風中,她突然又看到了那個守陵人。
老人眼中的懼意更濃,仿佛有一個不可預知的結局正一步步無聲的逼近,而這垂暮的老人正是那唯一可以感知這一切的人!
柳諾的腳步驟停,空茫茫一片恐懼的白中,天地間,忽然就剩下眼前的老人。她和唐天一起來到這裏,她絕不能丢下他一個人獨自返回洛陽。
守陵人李福正望着這個驚駭的睜大了眼睛的女孩……他看見她眼中的求。
當看到這個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的美麗女孩子煙水般的眸子中的懇求時,很多人的心中都難免一軟,但沒有人想讓那未知的帝王陵中再多一條無辜的性命,特別是這樣美麗的一個女子的生命。
太陽正在升起,百丈的金光從雲層中洩落,站在這千尺的山仞上,眼前的深淺不一的青黛交錯編織,宛如一張縱橫的鋪向天盡頭的網……老人的眼裏忽然就有了憐憫。
那個始終沉默着的老人突然開口道:“孩子,我同你一道下去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瞬間落在守陵人的身上。這世上怕沒有一個人會比他更懂昭陵的地形,而這老人一直都是反對他們進入昭陵的!
“打擾帝王安眠的人,将會受到懲罰!”那緩緩從老人口中吐出的話聲仍帶有濃重的怖意,如緊箍咒般禁箍住了在場的每個人的靈魂!
但既然如此,這個老人為何還要進入帝寝!
老人的目光落在柳諾的身上,帶着多少同情,可是所有人都看出了守陵人內心更深處的痛苦,他的痛苦應該已遠遠超過了這裏的每一個人。
但老人要進入昭陵的決心卻出人意料的無人能夠撼動。
陽光一點點消末在頭頂……一片灰暗中,四顧時,咯噔,雙腳已然踏上墓內地表,柳諾努力适應着洞窟內的暗光,仰頭,守陵的老人随後也從洞口落了下來,幹枯的臉上始終保持從容,鎮定,但在洞底站定後,緩緩的環顧着四周,渾濁的眼中有再不能掩飾的虔誠顫栗……
千年石壁泛着陰冷的氣息,蒼老的手指撫上時能感覺凍如冰石……這就是他們的家族一直守護了千年的帝王陵寝。而就在不久之前,那樣兩個生龍活虎的年輕人就這樣在這裏突然消失了生命跡象……
而他是這昭陵的守陵人。
氙氣燈昏黃的光影在洞壁內投影,折射,四處都是碎碎跳躍的微光。借着這微光,柳諾看到一處角落裏風之華的肩包,淩亂的散了一地的東西。
而唐天和風之華又會在哪裏?
柳諾将身邊的老人護在身後,當先朝前走去,腳步聲在洞中綿延,傳至深遠處猛的回聲,仿佛千百萬人紛至沓來。老人擡起一雙憐憫的眼,看着面前這個年輕的孩子,啞聲道:“丫頭,走慢些……”
若是這條路通向不歸,她又何必要走的這麽快!
那個尚年輕的女孩子點點頭,腳步緩了下來,循着石壁往前走去……片刻後,暗光中的右側牆壁上有處坍塌,墓壁整段的陷落,露出一道三尺寬的縫隙,斷口平整,如被硬鐵的利刃破空齊齊劃出。
柳諾探頭往裏看去,盲一般的整片漆黑。
墨般的濃黑中,卻有一點點的綠光,綠光在壁內搖動,飄忽,仿佛游魂一般。突然“叮”的一聲乍響,扣在人心弦上一記撥彈,正凝神望着的女子忍不住一聲驚呼出聲。
一刻間,那洞中四處游走的綠光,忽然嗤的一聲,也瞬息恢複成黑暗。
“誰?”柳諾顫着嗓子喊道,墓室內瞬時傳來四處碰壁斷折的回聲,她下意識的抓緊了身旁老人的衣袖,顫聲道:“福叔,那……個是什麽東西?”
老人不由得驚懼的看了這個未知世事的孩子一眼:“是……”他的話音未落,這死靜的墓底忽然又傳來一下一下的腳步聲,那腳步聲仿佛從很深很遠的地方傳來,卻每一記都清晰的送入到兩人的耳中,準确無誤的踩上他們此刻繃緊幾欲斷了的神經。
這樣的逼仄中,仿佛呼吸一下都是貪婪奢求,柳諾死死握緊了拳頭,鼓足最後的一點勇氣,再次舉起手電往那墓壁裏面看進去,冷不丁的看到手電刺眼的雪白光柱中,一雙黝黑的眸子也正在冷冷的看向她,冷冽的雙眼,泛着危險的冰冷氣息。
“啊~~~~~~!”她噗通一下跌坐在濕冷的墓室地上,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
守陵人伸手摸起腳邊陵寝地面上散落着的那堆石頭,顫聲喝道:“孽障,還不出來!”
柳諾手上的手電正咕嚕嚕撞到墓壁,手電射出的燈光幾經折射,成黯淡的蒼白色,而那一雙冷冽的眼,也忽然與這一片蒼白色中愈發凸顯,随後,卻又一點點的消失……
仿佛只是幾秒的時間,一切重歸死靜,卻連守墓老人這一刻也雙腿發軟,扶着墓壁緩緩坐了下去。這樣的死靜中,不過片刻,那陣腳步聲,忽然又響起……一點點挪移着,比先前一刻,更為的迫近。
柳諾朝守陵老人看了一眼,驚恐的瞪大了眼睛,将後背緊緊徒勞的靠上帝陵的墓壁。
“別砸,別砸,是我,風之華!”那段洞壁中後來瞬時間露出的一雙黝黑的眼睛,眼中卻沒有潺冷,只有驚愕惱怒:“你!你這個丫頭!還有你這個守陵
人,誰叫你們下來的!”
唐天的人這時才從墓室中探了出來,看到柳諾,愣住。
乍看到那男子好端端的出現在自己面前,柳諾鼻子一酸,仍是傻坐在地上怔怔的看着那張本是熟悉不過的臉,仿佛要生生看出一些不同來。
“傻丫頭!”唐天這刻從墓壁中翻爬出來,怔仲的看着這一臉凄楚的女學生很久,也不說什麽,屈膝,将她籠進懷中……冰涼的空氣中,此刻,始覺出一絲暖意。
守陵人安靜的望着這一對相擁的戀人,蒼老的眼中忽也有奇異的情愫無法掩藏。
下一刻,風之華叉着腰,瞪着眼,目光在老人和柳諾間反反複複溜達了幾圈,仍是不解氣!心中卻是僥幸暗嘆,怕鮮少有人比他風之華更清楚古代帝王的陵寝中,為保證帝王的安息,防止盜墓的進入,各數的機關防不勝防,死在之下的怨魂也是多如恒河沙數。
是以他雖然對手下一貫嚴厲,但這性命攸關的事,卻半分不猶豫的自個就下來了!而至于唐天,若不是心知他的執迷不悟,寧肯丢了這個朋友他也不願他來冒這個風險,但風之華知道,即使沒有他風之華,唐天這小子或許自個也會偷偷的跑來這裏。
此刻風博士黑着臉:“老子遲早遞了報告上去不幹了,也樂的從此清閑,煩的看着你們一個個不省心!”嘴裏這樣罵罵咧咧,卻踏前一步,小心的将老人的手扶進自己臂中。
柳諾将上面的事情簡略說了一遍,風之華一邊聽一邊和唐天相對顧視,皺眉。
他們進入昭陵後,同樣發現了這道墓壁上的裂口,走進去的時候才發現這墓室只是數十間中的一間,這些墓室遍布在甬道兩邊,但仍在真正的地宮之外。
每個墓室都是規格的兩丈見寬,遍呈石桌石床。
風之華猜測這是給那些在死後繼續伺奉帝王的殉葬宮婢所住。漢家之後,至貞觀盛世,再未有活人殉葬發生,但督造昭陵的閻家兄弟還是按照古制建造了這些供奉墓舍。
兩人正沿着甬道往第五道石門走的時候,墓底無端湧出了那一場怪風,電子設備也在那一刻失去了功用,好在肩包中有備用的微光照明,兩人到底折回的時候,聽到柳諾的聲音,風之華差點就被守陵人當頭砸個大包。
“先上去再說吧!”風之華既已知底下大概情況,知道短時在下面也很難再有所進展,便扶着老人欲往回走,嘴裏喋喋道:“那群年輕小夥子,也好意思讓你老人家一把年紀了還下來!”
默默的轉身,原被他攙扶着的老人心境本已漸平,不妨此刻臉上陡然又起變形:“你,你的後面……”一根手指就顫栗着戳向風之華的身後。
風之華背對着墓壁,他剛從那裏爬出來,那裏除了幾把石桌石幾是難得的唐代雕品,值得細細考究,他不明白老人的恐懼從何而來。
唐天和柳諾的臉卻也在這刻望向他身後時,突然變的蒼白透明。
風之華于是疑惑着轉身,目光驟然僵住……有雙黝黑的眸子正透過墓室上狹長的隙縫冷冷的盯着他,一瞬不瞬……那是柳諾看到的眼睛,也是守陵老人看到的眼睛。
先前他們以為那原是風之華或唐天的眼睛,但現在他們四個人都在外面,那裏面的這個人自然不會是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
風之華的背脊上忽然也開始嗖嗖的冒出冷汗。
人不懼已知,懼的是那些尚未在意識中形成防備的東西,特別是當你下一秒才猛然發現,就在你曾經呆過的地方有那種物質的存在,而你或許不自知的還和他有過“最親密”的接觸。
一向以精悍自诩的風之華,心也頃刻泡進了冰水裏,暗暗嘆道如果剛才這個“東西”對他們發動突然攻擊,那麽他們是連一點還手的能力都沒有的啊!
而即便是現在,又有何不同!
“是,是……他!”守陵老人的聲音陡然虛弱的如忽被人割裂了喉嚨。
這老人顯然是知道一些的!
風之華一把迅即将守陵人推到唐天身邊,手電換到左手,徒手欲搏,光柱投射進牆壁,那“東西”的模樣頃刻暴現:一具蒼白的骷髅正倚靠在壁沿邊,手電的白色光柱正穿透骷髅的頭蓋骨,上面如流螢般飛舞着點點熒光。
綠色的熒光,是柳諾他們看到的綠光。
慘白的骷髅泛着冷光,靜靜的靠在那邊,一動不動。
但風之華清楚的記得他們剛到墓底的時候,這裏沒有骷髅,甚至連一只蚊子的屍體都沒有。
他一個人也許會看錯,但如果連唐天也會看錯的話,那就很有問題了。
風之華和唐天目光對視,同時望向了年邁的守陵人,守陵人眼神空茫着,兩瓣唇一張一合,正仿佛不受控制般的吐出那幾個字來:“是執燈人……”。
帝王死後,“執燈人”将殉葬在帝王的陵寝中,守護着整個地宮的安寧,并默默的等待着帝王“那一日”的轉生……這是在古代的盜墓筆記中才有寥寥記載,風之華發掘漢唐古墓不下十數個,卻是第一次在唐太宗的墓中發現真的有所謂“執燈人”的存在。
這具“執燈人”尖細的骨指上:“戳”着一只帆布鞋,布鞋的後跟早已磨掉,他們可以猜想到那個曾今掉進這個洞穴的孩子是如何會被吓傻的!
幾點流光在手電照耀下淌過,那是靜靜落在墓室石頭上的另一塊鎏金腰牌,上面刻着“杜
小東”三個字。
這具骷髅執燈人生前的名字叫杜小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