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夜深人靜。

裴家主宅的喧嚣吵鬧已經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散去,窗外只能聽到隐隐的風聲和蟲鳴聲。今晚月色極好,落地時淌下一片如流水般的光暈。

裴鶴南的卧室內并未開燈,他整個人藏在黑暗中,耳邊響起的卻是一道陌生的男聲——

“可惜了,他老婆是個大美人呢。聽說跟林家關系也不是很好,今天在宴會上露了面,等裴家三爺沒了,指不定會遇上什麽呢。”

這是陳屹被刺激得不輕以後,說他嘴賤死了,所以發來讓他聽聽。

男人眼眸微垂,忽然輕嗤了一聲。

也不知道是小看了他,還是小看了林幼。

随手将音頻删除,裴鶴南沒再多想什麽,将手機放到一邊才蓋上被子睡覺。

第二天的上午一則與裴天元相關的新聞便再次登上了微博熱搜。是一群狗仔們蹲守在裴氏集團的大樓停車場,将裴天元堵了個正着。狗仔們可以說是個個都不怕死,擋在裴天元面前将話筒往人臉上怼。

問得問題一個比一個誇張。

“裴先生,那位逃婚的小姐真的是因為嫌棄你在外面那麽多女人所以才逃婚的嗎?”

“裴先生,聽說蘇月菱為了你鬧自殺是嗎?”

“裴先生,你們家的渣男品性是刻在基因裏的嗎?”

裴天元聽着這幾個離譜至極的問題,臉上的笑容終于再也撐不住。事實上從昨天晚上意識到汪雨揚逃婚之時,裴天元內心的怒火便如同岩漿正不停地噴湧而出。偏偏當時的宴會上那麽多人,還個個都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他只能保持着微笑。

發了一夜火,好不容易調整好了心态來上班,沒想到又遇上了這幾個狗仔。

裴天元就算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眼前的狗仔背後肯定有人在撐腰。但現在考慮這些顯然是毫無作用的,他沉着臉,周圍匆匆趕過來的保镖趕緊将老總圈到保護圈內,護送着裴天元進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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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狗仔眼睜睜看着裴天元的背影消失在面前,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卻又顯得無可奈何。

不過這段視頻最終還是被營銷號上傳到了網上。

“救命,這是誰家的狗仔啊,怎麽問得問題那麽勇啊!”

“我笑死了,渣男品性是刻在基因裏的。我記得裴天元他爹好像就是個超級無敵大渣男,老婆和小三當年一起生兒子。”

“我艹。這麽刺激嗎?”

“可以去搜新聞,現在還搜得到呢。”

“等等,只有我關注到了蘇月菱為裴天元鬧自殺 ?不至于吧!裴天元一看就不是良人啊!”

“圈內人士來說一下,蘇月菱鬧自殺其實是因為上次計思思讓人打她把她子宮打傷了,然後裴天元又因為她和計思思的事情厭惡了她,所以她才那樣的。不是真的自殺,就是逼裴天元就範而已,但是這男人心硬的要命,完全不管用。”

“嘶。聽着好疼。”

“所以才說三個女人裏只有逃婚的大小姐是個腦子清醒的hhh”

“裴天元簡直是坨狗屎啊,誰沾誰臭。”

“……”

午飯時間,餐桌上放了兩菜一湯,林幼咬着筷子,小聲嘟囔 :“道理我都懂,但這個渣男品性刻在基因裏是不是有點地圖炮了?”

林幼怎麽看都覺得裴鶴南不是那種人。

裴鶴南舀着湯,眼底浮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等垂下眼眸遮住了神情,他才緩緩道:“是啊。”

也不知道是哪個混球寫的問題呢。

“是吧?”林幼拍了下桌子,一臉很理解裴鶴南的同仇敵忾的表情,“問這個問題的記者肯定不了解裴家,你們裴家還是有好男人的。”

裴鶴南挑了下眉,下一刻便聽林幼侃侃而談:“我記得裴野他親爸親媽感情就特別好,兩個人還是校園愛情,高三畢業确定在一起後,大學恩愛了四年,等完成了學業立馬就結婚了。”

說到這裏,林幼又不免有幾分感慨:“可惜了。”

裴鶴南喝了一口湯,抿了抿唇道:“确實可惜。”

他那個大哥完全不像是裴老爺子生出來的人,裴家那些惡劣的基因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體現。他甚至善良到有些聖父,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和他的妻子卻早早去世了,只留下一個還什麽都不懂的裴野。

“其實,裴野的名字是荀佩起的。”裴鶴南忽然出聲。

林幼嗯了一聲,上揚的尾音裏透出幾分意外,她看向裴鶴南,見裴鶴南扯了扯唇,“荀佩對大哥他們留下來的孩子很不滿,我聽見她問裴天元,阿野怎麽不跟着他爸媽一起死了算了。”

“後來她給孩子改了個名字叫裴野,将她這個眼裏沒人要的野孩子扔給了我。”裴鶴南放下碗筷,語氣卻顯得格外平靜,“後來我看着阿野,覺得這個名字其實起得也挺好。”

裴野就像一株生長在野外寒苦之地的野草,歷經了風風雨雨,韌性十足。

林幼抿着紅唇聽着這番話,心中對荀佩的惡毒再次有了新的認知。

她在心底嫌棄地撇撇嘴,決定跳過她。

下一個話題已經準備就緒,林幼剛想要張嘴,放在一旁的手機便亮起了來電顯示。她垂眸看了一眼,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林幼接起來,耳邊立刻響起了一道帶了幾分口音的男聲:“林小姐,你還記得我嗎?我是離省福泗崖村的,上次你來我們這兒的藍蓮花基地看過。是我接待的你。”

“我記得,是楊先生對吧?”

“對對對,今天給您打電話是上面的通知下來了,您要是真的有想法,不如我們再商談一下?”

“沒問題。我完飯就過來。”

林幼挂斷電話,注意到身旁的男人正看着自己,當即便解釋道:“我之前不是在離省看中了一個藍蓮花培育中心嗎?福泗崖村那邊有一片比較低窪的地,大概有個五六十畝,剛剛他們打電話過來問我要不要再過去談一下。”

“我記得。”裴鶴南點點頭,“你想好了嗎?”

林幼撐着下巴,“我問過藍蓮花批發中心那邊,批發價格不貴。不過後續藍蓮花的去處我倒是還沒問過。”

主要是當初福泗崖村跟她說決定沒那麽快,加上最近小龍蝦上市、裴家宴會一系列事情,她忙得都快忘了。

裴鶴南多看了她兩眼,也沒再多問什麽,只是笑着問:“介意下午我跟你一起去嗎?”

“诶?”

“正好我一個人在家也沒什麽事情,出去轉一轉對身體也好。”

“那行啊。”

吃過午飯休息了一陣,林幼便和裴鶴南一起出發了。離省距離這邊不近,坐高鐵也有個大半個小時,林幼坐在座椅上望着窗外的風景,驀地回過頭來問裴鶴南:“我們是不是該買一輛車了?”

“我沒有駕照。”裴鶴南輕聲道。

林幼一聽,目光在裴鶴南身上轉了一圈,了然地拍拍他的肩膀:“我懂了,是因為身體檢查沒過關是吧?不過不要緊,我有。”

“你有?”

“嗯。”

當年她剛拿完駕照不到兩個月末世就降臨了,天曉得她本來都不敢開車上路的,逃亡的時候馬力直達120碼,在路上直接開得飛起。不僅如此,後來的她甚至還會開坦克。

林幼美滋滋地想着,完全沒注意到一旁的裴鶴南已經收了若有所思的目光。在裴鶴南的印象中,林幼別提是拿駕照了,她連車都不會開。剛結婚那一陣,他便時常聽到林幼打電話抱怨:“煩死了,這破地方連個司機都沒有,就算我有車我也開不了啊。”

後來林幼沒錢花了,有一輛代步車便被她賣掉了。

跟買家打電話的時候她還說道:“要不是我不會開車,這車留在我身邊屁用沒有,我才不賣呢。”

她什麽時候去學的車?

一直以來裴鶴南心裏的疑惑,在此刻似乎終于可以确認了。

他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卻沒有選擇戳穿林幼。

離省福泗崖村是個很漂亮的村子,聽說前幾年還是貧困村,于是上面便決定利用這幾十畝低窪地改造村子。剛開始種植藍蓮花的時候,村子的土地被承包,村民們幫忙下種以及養護,一切都很好。但後續情況卻完全不及開頭所想。

福泗崖村的有些村民對每年800的土地承包費和一個月一千二的工資不滿,做事逐漸不認真。後來又和承包商老板鬧得極其難看,藍蓮花品質下降,雲上花實驗室不收,老板也不願意受這個氣,便翻臉不幹了。

林幼和裴鶴南穿過幾條小道,直接進了負責人的家。負責人楊哥見到林幼的到來顯然顯得很開心,連連招呼之後又是泡茶又是搬椅子的,看得林幼都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擡手按住了對方,“您別客氣。我們直接聊吧。”

其實也沒什麽特別需要注意的情況。

負責人經過先前的教訓,告訴林幼他們這邊只提供土地,其他的方面類似于工人的派遣都看林幼一人的意思,而每畝地的承包費用則是980元。

但令林幼和負責人都沒想到的是,就在雙方交談得即将有了結果的時候,突然有村民沖過來道:“我們這兒還有人想要承包,兩個人想承包的話,得投标吧?”

負責人一頓。

林幼和裴鶴南也看向了來人。

沖進來的村民看上去已經有六十來歲了,頭發白了一片,個頭雖然不大但是雙手背在身後,乍一眼看去倒是有幾分裝模作樣的意味。村民自稱姓于,全名叫做于立明。先是很有禮貌地跟林幼和裴鶴南打了個招呼,在二人的視線中解釋道:

“是這樣的,兩位有所不知,我有個表弟也很想承包我們村的幾十畝地養那個睡蓮,我跟我表弟昨晚喝酒的時候還在說這事兒,我表弟本來是打算酒醒了過來跟楊哥商談的,結果沒想到楊哥和你都快确定下來了,所以我才急匆匆過來了,兩位不介意吧?”

林幼看向他。

于立明的長相并非讨喜的那一類,說話時眼珠子一直滴溜滴溜地轉着,看向林幼時眼中還透着幾分不太明顯的敵視,整個人給林幼的感覺便不太舒服。

但林幼也沒多說。

倒是負責人楊哥聽到于立明的一番話,眼裏的怪異都快溢出來了。林幼不清楚他還不了解嗎?于立明是他們福泗崖村有名的地痞流氓,家裏只有一個九十歲的老娘,哪來什麽表弟表哥的。

楊哥皺着眉,張嘴便問:“于立明,你哪來的表弟啊?”

于立明當即道:“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我表弟也想要承包,你們倆就自己競價吧。”

“這……”楊哥遲疑地看向林幼,“林小姐,你怎麽看?”

林幼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唇,“行啊。”

楊哥聽到這兩個字也沒覺得意外,只是有點無奈,他扭頭問于立明:“你那表弟什麽時候醒酒?林小姐家離這邊比較遠,來一趟也不容易,你表弟下午要是就能過來,我們下午就把事情給解決了,可以吧?”

“當然可以。下午三點,行吧?”

“行,我先去處理這事兒。那林小姐,你要不去村委那邊坐會兒?”

“沒問題。”林幼點頭。

這會兒于立明格外熱情,笑眯眯地問林幼二人:“兩位知道我們村部在哪兒不?我帶你們過去啊。”

不等林幼回答,楊哥倒是先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用不着你,我會帶林小姐他們過去的。”

将林幼和裴鶴南一路帶往村委的路上,楊哥連聲道歉,眉宇間都是歉意:“林小姐,真的很抱歉。我也沒想到會有這種事情,但是您也知道,既然有人也要掙這幾十畝地的承包權,我們也不能搞特殊……”

“您別急,我理解的。”

楊哥将兩人安排在村部,自己便匆匆忙忙走了。這會兒村委人不少,負責招待林幼和裴鶴南的是個剛剛大學畢業特別年輕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火眼金睛,一眼便認出了林幼,當即興奮得恨不得叫出來。好在林幼反應夠快,趕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小姑娘也趕緊點頭,但開口說話時卻依舊帶着特別明顯的顫音:“幼幼!你們怎麽會在這裏?等等,我聽說今天有人要來談承包我們村的地,不會是你吧?你不是還承包了魚塘嗎?”

“是啊,打算在承包點地種其他的。”林幼笑眯眯道,“保密哦 。”

小姑娘趕緊比了個OK的手勢。

在随後的交談中聽到于立明的名字,小姑娘又氣憤地拍了下桌子,氣哄哄道:“這人我知道啊,天天跑來我們這兒胡說八道。”

旁邊也有人湊上來,壓低聲音道:“林小姐,這于立明哪來的什麽表弟啊。我看他就是想擡高承包費用而已。”

很巧,林幼也是這麽想的。

她才不信這于立明的表弟平時沒出現,趁他們即将談成功的時候出現是個巧合呢。

她和裴鶴南對視了一眼,男人面露擔憂。見狀,林幼趕緊拍拍他的肩膀:“問題不大。”

“嗯。”裴鶴南笑了笑。

然而垂下的眼眸裏卻神色如常。

半分其他情緒也沒有。

倒也不是不擔心林幼,只是他覺得林幼能處理好這件事情,用不着他擔心而已。

下午兩點四十分左右,于立明帶着那位表弟出現了,然而一看那表弟的長相,楊哥第一個沒繃住:“這是你表弟?你倆搞什麽幺蛾子?”

這分明就是于立明家隔壁的鄰居!

于立明卻吊兒郎當道:“是我表弟啊,我昨晚剛認的。”

明知是于立明胡說八道,但一群人見狀卻已然無言以對。林幼瞥了兩人一眼,目光吸引了于立明,他立刻走上前,狀似不經意道:“哎呀這位林小姐,我表弟這次可是打定主意的呢。為了這幾十畝地,我們準備好的承包費可足足有四位數呢。”

“哦?四位數?”林幼像是突然聽到這三個字,顯得異常意外,“這麽多啊。”

于立明:“那可不,你要是真的有承包的想法,我還是建議你稍微填高一點,畢竟我聽人說林小姐也來過這裏好幾趟了,是真心的。”

“你說得對。”

林幼面上笑意盈盈,轉頭卻毫不猶豫地翻了個白眼。當然,翻白眼的不只是她,饒是村部的人也看不下去。最後還是楊哥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了眼于立明和他的鄰居,将幾人招呼到會議室。此刻的會議室內已經有不少當見證人的村民,楊哥便直言道:“按照規矩,為了防止有人中标又反悔,壓一萬塊錢在村裏,中标後全部返還。”

于立明擺擺手:“這種不用多說,我們都懂的。林小姐,是吧?”

林幼輕輕應了一聲。

楊哥點頭:“那行,你們寫個紙,上面寫你們心儀的承包費就可以了。”

林幼從楊哥手裏接過白紙,和裴鶴南走到角落裏。男人想起先前于立明一番意味不明的話,壓低了聲音問林幼:“打算寫多少?”

林幼扯了扯唇,擡手便寫了個數字。

十分鐘後,楊哥收到了各寫着林幼和于立明表弟名字的紙條。

在衆人的注視中,他先打開的是于立明表弟的紙條,上面赫然是個四位數,1002。

楊哥:“……”

這倆人還真敢寫啊。

于立明恍若看不懂楊哥的目光,笑眯眯的沖林幼道:“林小姐,你這價格不會比我們低吧?”

林幼颔首:“你看看就知道了。”

說話間楊哥已然打開了紙條,而上面的數字是:980。

這是林幼原先和楊哥談好的價格,也是經過村民們同意的價格。

林幼毫不意外地看見紙條打開的那一瞬間,原先還笑意盈盈的于立明像是突然被潑了一層墨水,臉色驟然變得漆黑。林幼眼中笑意閃現,這老地痞不就是想用什麽表弟來刺激她加價嗎?

加個屁。

她雙手撐在桌上,彎眼朝于立明笑:“行了,既然是于先生表弟吃下了這幾十畝地,那恭喜啊。楊哥你把我的一萬塊錢還給我,我和我老公就先走了。”

于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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