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14

唐玉忙忙碌碌,直到月上柳梢頭才終于得了閑。

他今天實在是不想搭理那個給他畫王八的永王了。

實在是過分!

他在王府已經待了十年有餘,裏裏外外熟悉得不能更熟悉,他平日裏要照顧王爺的衣食住行,因此一直平日裏一直居住在王爺院裏的西廂房中。

這要真論起來是不合規矩的,不過永王府這個四跨十二進的豪宅裏實在是沒幾個主子,王爺的後院空空蕩蕩,正兒八經的主子也只有永王一個人,所以王爺要他住下來,唐玉也不敢推辭。

永王雖然不喜奢靡,但也不是什麽非要吃苦不知享受的人,就他所住院落的東邊就專門開辟了一池天然溫泉,即使是雪花紛飛,這池子也是熱氣盈盈,極為舒适。

這溫泉分為三大泉三小泉,永王還專門畫了下人能用的區域,很是體貼,平日裏不少傭人都願意來這兒洗漱。

不過唐玉極少來這兒,即使永王大手一揮金口一開允諾他也可以在最舒服的大池裏泡澡,唐玉也興趣缺缺。

可是今天唐玉卻來了興趣,他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衣服,又抱着盆子,急匆匆得往東邊去了。

他先是仔細打量了半天,看好了現在這溫泉裏一個人都沒有,才慢慢悠悠的踏進了水中去。

他衣衫浸濕,卻只有在身子全然沒入水面後才緊張兮兮的把濕衣服脫下來放進了岸邊的盆裏去。

唐玉故意沒有在院裏點燈,黑漆漆一片,只有一丁點月光投影在水面的波光粼粼才能隐約看出一個人的輪廓來。

唐玉松了口氣,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邊鎖骨。

就在這白玉般的頸窩裏頭,正盛着一顆紅豆般的淺痣。

唐玉嘆了一口氣。

Advertisement

這府裏幾乎沒人知道,他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管家其實不是個漢子,而是個哥兒呢。

唐玉望着天空出神,他的情絲就這樣和着溫泉水蒸騰的熱氣一起蒸騰升空,到了月亮那邊去了。

15

“快快快,把這個紅綢給挂起來。”唐玉忙得腳打後腦勺,這下雪的天後背都冒着虛汗,“茶點呢?客人們的茶點準備好了嗎?”

永王府花園中的冬梅徐徐盛開,與之而來府裏籌備已久的選妃宴也拉開了序幕。

今天從天蒙蒙亮開始,永王府的門檻都要被賓客踏爛了。

唐景武都被壓着一早起來淨面更衣,搞得一身香氣撲鼻,他都忍不住連打三個噴嚏。

“這什麽玩意兒?”

“哎喲,您今天可千萬忍耐一下。”嬷嬷着急得直捏手巾,“爺,您一會兒去後院,先逛上一圈,覺得模樣不錯的,咱們就先送一個香囊……這就算作是初選過了。”

“唐玉呢?”永王四處張望了一番,皺眉問出聲,“他怎麽不在這兒候着?”

嬷嬷一邊為王爺系腰間的環佩,一邊解釋道:“玉管家去了花園,今日來府上的貴客多了些,玉管家得去仔細盯着呢。”

“天寒地凍,他倒跑得快。”永王哼了一聲,“不長腦子。”

嬷嬷手裏動作沒停下,臉上卻閃過一絲笑意。

也不知道王爺什麽時候才能看清自己這一番心意呢。

16

要說這達官顯貴的消遣也太過費勁。

就這寒冬臘月非要賞梅,這天上明明在落雪,還得保證賞鑒坐着的廳裏一點不能寒涼。

唐玉被折騰得直跳腳。

地龍的溫度得一直用炭火維持着,廳裏的各位貴客的需求還各不相同。

這位怕冷,那位怕熱。

這位只能喝西湖龍井,那位非天上雪水不飲。

這位的果盤要去籽去皮去筋,那位的糕點要不甜不膩不噎。

唐玉這麽多年以來,哪裏一次性伺候過這麽多位嬌貴的主子,永王一個兵痞子,又一直沒納過美人,府裏以往來的都是不拘小節的将士們,衣食住行樣樣不講究,只要肉管夠,就再無要求了。

這次的貴客個個都嬌柔美麗,哪怕是身邊跟着的貼身小侍都比常人秀氣。

唐玉好不容易得了個喘息的時間,靠在門口紅柱那兒稍事休息。

唐玉睜着他那圓溜溜的眼睛,仔仔細細偷偷打量了一圈屋裏的貴客們。

他在這風口站着,身上的熱氣很快就散了個七八成。

“咳……”

唐玉趕緊捂住了嘴,免得驚擾了裏頭的貴客們。

可不敢再着涼了,他光是苦藥都喝了小一個月,實在是太難熬了。

玉管家搓了搓自己被風吹得冰涼涼的手,跺了跺腳。

也不知道這裏頭哪一位今後會成為府裏另一位主子呢。

芋頭好奇。

17

“王爺駕到!”

随着下人一聲傳喚,今日的主人公可算是姍姍來遲。

唐玉也忍不住循聲看去,饒是他幾乎日夜跟着永王做事,也差點被今天這人模狗樣的永王給迷了眼睛。

永王在軍營中待的日子比錦衣玉食的王爺日子長多了,他是兄弟三人中最為骁勇善戰的一位,就是大前年他還領兵把邊境的禍亂平了一番,跟着那些粗糙的大老爺們相處的日子久了,原本金枝玉葉的皇子也不像個精貴樣子了。

平日裏總是言行粗鄙也就罷了,還喜歡穿些粗布短打,半點配飾都不加身,也就是這府裏最大的主子就是他自己,否則非給他好好教育一頓,好好知道什麽叫皇家的規矩和體統。

也就是今天這種場合,永王這一身金絲雲錦的衣服才看出來天生尊貴來。

其實永王樣貌英挺,身材高大,雖然跟敬王是雙生子卻并不太相似。

他哥敬王眉目裏總是冷淡倨傲,而永王則是一身狂傲霸道,一副他皇帝大哥第一,天底下他敢說第三,無人敢稱第二的拽樣。

廳裏的美人們都忍不住暗地裏打量着王爺身姿,唐玉也用冷冰冰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居然還燙燙的。

不是剛吹了風嘛,怎麽還會燙手的呀。

唐玉正在奇怪就被徑直走過來的永王提溜起了後脖頸的衣服領口。

“站這兒風口幹嘛,腦子被門擠了?”永王一開口就讓不少打量他的美人白了臉色,只是他渾然不覺,把唐玉提進了室內來,“給老子進屋裏來候着做事。”

唐玉縮了縮脖子,在衆人面前表演了一個腳趾抓緊。

“小的知道了啊。”

王爺真壞,一點面子不給芋頭留的。

讨厭。

18

唐玉一進來站着,就立馬又被使喚得團團轉了。

這邊候府的丫鬟叫他:“管家,我們小姐這邊的茶水都涼了,快來添點新茶。”

他連忙應聲。

“好嘞。”

剛剛續上了熱茶這邊巡撫家的小厮又嚷嚷。

“管家,送點淨手的水過來。”

唐玉只能又答應着

“馬上馬上。”

這些府中的下人,有的是當真為了叫他幫忙,有的則是故意借此試探永王的态度。

倘若王府的管家都對他們下人的要求都畢恭畢敬,那麽豈不是王爺對他家的公子小姐也另眼相待?

唐玉也并不不懂其中的門道,只是他為王府的管家,也算是代表着王府的顏面,無論如何也不能做出有損王府體面的事來。更何況,在坐的每一位都是有頭有臉的貴人,他定然是不能得罪的。

永王就看着這顆傻芋頭跟個陀螺一樣轉來轉去,眼看着就要把自己給累到劈叉,還打算去給哪個不認識的鬼東西加柴火,皺了皺眉開口道。

“這炭火燒得,我們府裏的炭是不要錢啊?”

永王伸手脫掉了自己身上的貂皮披風丢給了正又準備動身的唐玉。

“你就在這兒站着給本王當個衣服架子,哪些個雜事叫別的下人去幹。”

傻芋頭還給吓了一跳。

“爺……”

“老子這麽大一個王府,就只有你一個能動彈的人了?”永王一開口這滿屋子的人便一個開口的都沒了,噤若寒蟬的看着王爺摔杯子,“一個個好大的架子,使喚到本王的人頭上來了。怎麽,嫌腦袋太沉不想要了?”

唐玉也不言語,默默當他的衣服架子,這下總算是暖和了,永王火氣旺,披風都被捂得滾燙,唐玉這才覺得剛滲進骨頭縫裏的冷意消失了去。

“都愣着幹嘛?練兵呢。”

永王環顧一周,一個認識的臉都沒有,一臉沒勁,恨不得下一刻就叫大家散了。

還不是只有衣服架子解圍。

“爺,這都是各個府上的貴客,昨兒才跟您依次介紹了一番的。”

永王聽了還是面無表情。

“記不得了。”

場面就很尴尬。

好在還是有人自告奮勇,打破僵局。

“公侯府嫡子願為王爺獻琴一曲。”

永王扣了扣耳朵眼,無所謂道。

“那就彈吧。”

一位翩翩公子站立起身,輕輕福身。

“在下獻醜了。”

這位公侯府的哥兒是大夫人的三子,長得十分清俊,一顆朱砂痣落在額心更是平添了三分妩媚。他一開始撫琴,手下便如同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恰是一幅清新景象。

唐玉也是會琴的,他幼時家裏管教嚴格,三歲便啓了蒙,除了識文斷字還跟着老師學琴藝,因此他自然聽得出來這公侯府哥兒的琴藝很高,根本談不上什麽獻醜一說,只是人家的謙詞罷了。

美人,紅梅,白雪,雅琴。

唐玉都覺得這場景美不勝收,料想王爺也一定心馳神往難以自已。

他壓下心底憑空而來的失落,回頭向永王看去。

永王橫刀闊馬靠在椅背上,睡得呼哧作響。

“呼哧……呼哧……”

“爺?爺……您醒醒。”

這可不興睡哇!

19

結果最後永王還是一個人睡滿了全場。

你把他叫醒了吧,他擡起眼皮瞄你一眼,又耷拉下去立馬進入夢鄉,唐玉實在是沒有辦法只能任由他睡。

這些個公子小姐的就更不敢吵他了,最後只能草草收場,之前說好的給入了初選的貴客送錦囊,結果到頭來手裏頭香囊一個也沒送出去。

“爺……爺您快醒醒。”唐玉派人送客,又不得不把依舊昏昏欲睡的永王給喊醒,“宴席都結束了爺,您這樣睡着太失禮了。”

“結束了?”永王皺着眉開了口,可還是不願睜眼,嘟囔道,“這哪兒能怪我,我一聽這琴響動我就困得慌。”

“還是莫在這兒睡了爺……”唐玉擔心這亭子裏漏風,吹久了人容易着涼,還在努力勸解,“還是回府裏去睡吧,我先前已經讓人去把您的床給鋪好了。”

永王被一顆芋頭纏得沒法子,幹脆伸手一拽把人拉到了身邊坐着。

這位置上還鋪着細絨的墊子,坐着又暖又熱,唐玉累了一天這突然一屁股坐下來,蒙的一下就跟着困起來了。

“是……是小人的過錯了。”唐玉忍不住腦袋一偏一偏,腦子裏還想自己趕快起身不要這麽大逆不道的跟主子平起平坐,身子卻軟成一團面糊只想窩起來眯着眼睛睡覺,唐玉憋不住打了個哈欠,“這确實……确實很好睡哦。”

“就是就是。”永王一副這可不能怪我的語氣,閉着眼把唐玉身上還披着的貂皮披風給緊了緊,一把子連人帶披風給摟進了懷裏。

“睡會兒睡會兒。”

可困死人了,不想再跟芋頭廢話了。

20

永王看着懷裏這個剛才還跳着腳喊他回房的呆芋頭睡得不省人事,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個小呆子每天一板一眼的,看着就想欺負。

他還記得唐玉當年才一入府,就大病了一場。

唐玉當時的身體虧空已久了,一直就是為了照顧弟弟強撐着硬抗,一下子放松下來,之前死命壓抑着的病痛全暴露出來了。

要不然永王府裏的太醫醫術高超,硬是把他從鬼門關拖了回來,現在墳頭的草不知道幾丈高了。

永王府裏養這麽個兩個小孩,就跟玩兒似的。他幫了人家一把,後頭也再沒管過,這場病好了之後,這小孩是帶着弟弟走了也好,繼續留下來蹭吃蹭喝也好,永王都沒有放到心中去過。

誰知道這小孩性子倒是烈,剛剛一好轉就跟着老管家簽了賣身契,還是死契。膽子也大,還敢跑到他面前,睜着一雙大眼哀哀求他。

“王爺,求王爺派活計給小人做吧,”

十五歲的永王就已經會罵人了,他笑話這個小孩。

“屁大點人,做什麽活。”

結果這小東西就天天跟他屁股後面轉悠,一副不吃不喝也要給主子做事的模樣。

他還沒見過心氣這麽大的小孩呢,明明跟也跟不上,跟在後頭直摔跤,一把小骨頭都要摔碎了,還青一塊紫一塊得求吩咐使喚。

永王實在是被纏得沒了辦法。

他把這小呆子帶到他自己卧房裏,丢在小凳上。

“會彈琴嗎?”

小呆子縮了縮脖子。

“會……一點。”

“那就彈琴,哄老子睡覺。”

小呆子一下子開了心,腼腼腆腆的笑了一下,眼睛亮晶晶的可高興。

“是!”

畢竟是個小孩子,手小夠不着,能彈的曲子都簡單得很,永王自己都比他強。

不過努力得挺可愛的,十五歲的永王靠在軟榻上看着小呆子坐得直挺挺的瘦小身影打了個哈欠,也算是及格了。

——————

唐玉醒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躺在自己卧房裏,脫了外頭的罩衫,身上被子還蓋得嚴嚴實實。

問了院裏的小丫鬟才知道自己竟然是永王纡尊降貴給抱回來的。

“王爺還特別吩咐我們不要打擾您休息呢。”

那豈不是府裏下人都看到王爺抱着他從花園那頭走過來了?

唐玉一個頭兩個大,這萬一傳出去了,主子抱着下人回卧房,可成何體統呀!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着急,永王卻直接找上門來了。

“正好你醒了,芋頭你快去安排點事情給嬷嬷做,本王的耳根子都要被念出老繭了。”

“嬷嬷?”唐玉慌慌張張往身上套外套,“嬷嬷又怎麽了?”

“她之前給了我十個香囊。”永王不知道從身上哪兒扒拉出一大堆香囊,全丢給唐玉懷裏去了,“一個沒送出去,指着我鼻子罵呀。”

“嬷嬷怎麽敢……啊啾!”

唐玉被香得連打三個噴嚏,根本止不住。

“她可太敢了。”永王伸手拽着他就要旱地拔芋頭把唐玉給拉走,“快快快,她一向喜歡你,趕緊把她的注意力給轉走,別天天只盯着我房裏那點事兒了。”

唐玉被拽得踉踉跄跄,腳下鞋都來不及穿。

“爺!我衣服……衣服還沒系。”

“哎喲,你真是羅裏吧嗦。”永王把人從胳肢窩下一架跟抓貓咪一樣提溜起來放旁邊軟榻上,“你自己系帶子。”

永王一邊說一邊彎下腰把鞋給芋頭穿上了。

“爺?!”

“幹嘛?”永王渾然不覺自己堂堂一個王爺給下人穿鞋有什麽不妥當,“衣服也不會穿了?”

“會會會!”

這可不敢不會哇。

芋頭緊張。

21

“爺,您這翻了年就是三十啦,身邊連個貼心的人都沒有可怎麽辦呀。”嬷嬷哭天抹淚,“老奴都這把年紀了,要是下去見了先皇陛下,可怎麽交得了差啊。”

永王是真沒明白,他明明剛過完二十五的生辰沒有三個月,怎麽會翻個年就是三十歲。不過他是不敢跟嬷嬷争辯的。

反正是吵不過,不如就裝聾作啞算了。

“嬷嬷您別氣壞了身子。”還是唐玉出面解圍,“爺他不也是在相看着嘛,想來今年一定能有好消息的。”

“本來老奴只是個奴才,不應該說這些個話的。”嬷嬷拿起手絹抹了抹眼淚,“爺是儀表堂堂氣度不凡,可在這情愛一事上,着實是十竅通了九竅。”

永王可高興了,拍手道。

“那本王豈不是很在行?”

“爺……”唐玉無奈看了永王一眼,“嬷嬷這是說您一竅不通呢。”

就很陰陽。

——————

“這說起來也不能全怪爺。”嬷嬷一臉感慨,“爺從小就跟着軍營裏哪一些糙漢子過活,自然是不通風情了一些。這本無傷大雅,可如今的哥兒小姐們卻都吃這一套呢。”

“這麽麻煩?”

永王直皺眉,其實他一直對成家這事可有可無,偶爾聽到身邊的将士們談起自己家裏的婆娘也會覺得窩心,但叫他就如現在這般光棍的過下去也無何不可。

反正他這輩子也就是這個王爺了,他大哥兒子不少,他們老唐家根本不需要非得指望他來傳宗接代。

“為了心上人,麻煩一點又有何妨呢?”嬷嬷苦口婆心,“爺您這是還沒明白兩情相悅的好處呢,有這麽個情投意合的人就是吃糠咽菜心裏也是喜滋滋的呢。”

“本王可不會繡花枕頭的那套……”

永王正想說此事幹脆就拉倒,他就當一輩子老光棍算了,就聽見嬷嬷提議道。

“不如玉管家來幫幫爺,找找溫文爾雅的感覺?”

“啊?”突然被點名的唐玉一臉迷茫,“嬷嬷這是何意?”

嬷嬷笑眯眯。

“老奴就是想着,倘若玉管家能暫且扮作個哥兒,讓咱們爺試試如何相處,怕不是就能找到這與哥兒小姐相處的法子呢。”

就很有頭腦。

22

唐玉着實是沒想到能從嬷嬷嘴裏聽到如此鬼斧神工的提議。

“這怎麽能使得?”芋頭臉色都變了,“嬷嬷您又不是不知道我……”

嬷嬷笑眯眯打斷他。

“咱們做奴才的,最需要做的,不就是為主子們分憂嘛,只要能為主子出力,就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的……玉管家定然也是這麽想的對了吧。”

芋頭被高高架起來,這張嘴張開又關上,實在是說不出一句不對。

永王倒是依舊無可無不可。

只要能把嬷嬷糊弄過去不要再念得他頭疼就行,至于什麽讓芋頭陪他演練這種事,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啦。

于是他幹脆拍了板。

“那就算依嬷嬷的意思辦吧。”

芋頭看看一臉無所謂的王爺又看看笑眯了眼睛的嬷嬷,一個頭兩個大。

簡直要暈過去啦。

焦慮。

——————

“嬷嬷,這可怎麽使得。”

永王總算逃出生天,只剩唐玉還在垂死掙紮。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其實是……”

唐玉欲言又止,他是個哥兒這件事,府裏知道的不過二三人,除了已經告老還鄉的老管家就只有太醫和嬷嬷知曉了。

當初他帶着弟弟逃難,兩個哥兒在路上實在是舉步維艱,好在他的紅痣位置隐蔽,人又尚且不曾發育,索性就一路裝成了普通男子。

後面入了王府,又唯恐被王爺當作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累贅,就懇求嬷嬷他們幫忙瞞了下來,本想着只是想多為恩人出力。

只是這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王爺越是對他态度親厚,他便越是難以啓齒了。

“小玉。”嬷嬷握住他的手,親切地拍了拍,“你做這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也有十年了,一個哥兒的大好年華都快被你蹉跎光了。哪個哥兒不愛俏的,你成天就跟着咱們王爺那個莽漢穿得黑黢黢灰撲撲,就不曾想過依從一次本心,做做自己?”

就算是永王府裏的丫鬟都可以痛痛快快的在發髻上簪花,可唐玉呢。

這麽多年來,連件亮色的衣服都沒試着穿過。

“作為兄長,小弟也已經上了私塾;作為管家,王爺也被你照顧的無一處不妥帖……”嬷嬷笑着問他,“那作為小玉你自己呢?”

你可曾為自己而活過一天。

唐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抱了抱這個看着自己長大的長輩。

“謝謝嬷嬷,小玉明白了。”

23

“饒了我吧各位姑奶奶,就讓我自己洗就行,不用勞你們大駕。”

唐玉泡在浴桶裏只冒出一個腦袋,臉也不知道是水燙的還是臊的。

他哪兒見識過這場面哇。

這花瓣澡洗得他從頭發絲兒到腳底心都是香透了的,更別提這洗到一半沖進來十個小丫鬟,興致勃勃要給他來一個全身按摩。

這可不興按呀。

就這些個小丫鬟,平日裏見了他跟耗子見了貓似的,這種時候倒是跑來看他的笑話了。

“咱們可不敢欺負玉管家,要知道明天玉管家就成咱們王府的二主子了。”

這些小丫鬟個個鬼靈精的,不過是幫着王爺演演戲,倒說得像是正兒八經要成親一般。

唐玉臉紅如霞,實在是招架不住,正想着求饒把這些小丫鬟給勸走,就聽到了永王的聲音。

“一窩蜂的在浴室裏作什麽妖呢?”

唐玉住的地方就是王爺自己的院子,永王剛把自己的公務忙完,正想着回來休息,就聽到院裏吵吵鬧鬧的,跟一千只鴨子在叫一樣。

這下子可把小鴨子們吓得一擁而散。

她們敢跟唐玉嘻嘻哈哈,卻實在是不敢在王爺面前說笑。

永王就看着十來個丫鬟如鳥獸散去一般的跑走,只剩一個芋頭腦袋泡在浴桶裏不肯擡起來。

永王故意逗他。

“喲,這天還沒黑透,愛妃就開始沐浴更衣了?”

唐玉被愛妃兩個字吓得一激靈。

“爺,慎言!”

永王不甚在意的靠在浴桶旁還伸手撩了撩水面漂着的花瓣。

“這有何妨,此處也沒有第三個人。”永王說完,又細細打量起面紅耳赤的芋頭來,“你說你要真是個哥兒多好,老子直接把你娶回家得了,還用費這勁兒呢。真是比打仗還煩人!”

唐玉先是一愣,後頭又笑了笑。

“婚姻大事可不能如此随便,爺還是得細心挑選一個中意的才是。”

總之,不會是他。

24

哥兒的身體陰陽和合,不僅能跟女子一般可以生育後代,甚至別處也和女子有相似之處。

唐玉裝作男子漢這麽多年,今天還是第一次沒有把自己的上身裹得嚴嚴實實。

他穿了一件鵝黃的長衫,外層還攏着一層薄紗罩衫,衣擺上還繡着青松翠竹。

今日他沒有跟往常一樣只用發帶束發,而是好好的挽了一個發髻,用羊脂發簪好好固定住。

本來嬷嬷還安排了人給他上妝,可唐玉實在覺得承受不住,只是淺淺的抿了一丁點兒口脂就罷了。

腳上的素布鞋也換成了錦布織的小靴,弄得唐玉忍不住走路時還直盯着腳看。

“哎喲我的乖小玉。”嬷嬷挽着他直笑,“你這稍稍一打扮,真是比那些個嬌客更俊俏呢。”

“嬷嬷說笑了。”

唐玉推辭,可是臉上卻忍不住發了燙,比那些胭脂還紅幾分呢。

——————

今日永王正值沐休,被嬷嬷安排演練起初遇之禮來,他煩不勝煩,又實在是不好拂了長輩的好意,只能想着一會兒跟傻芋頭兩個通力合作趕緊糊弄完事。

“怎麽還不來。”

永王忍不住起身往院裏走,就見着一位清麗佳人踏步而來。

明明是寒冬臘月,可見着對方身上的鵝黃褂衫靈動飄逸,仿佛一下子到了繁花盛開之時了。

“抱歉……”佳人對他福了福身,“王爺久等。”

永王站在原地愣了老大半天,才拍手快意道。

“厲害呀芋頭,真像那麽回事兒!”永王喜滋滋拍了拍唐玉的肩膀,“老子剛剛第一眼都沒認出來人,還以為是哪兒來的小美人,話都說不利索了。”

心都跳漏一拍呢。

25

唐玉被永王拍得人一激靈,他心裏頭的那些羞澀給全拍得稀碎。

唐玉無奈道。

“爺,您得按嬷嬷的冊子上來。”

“哦哦哦。”永王搓搓手,正色道,“來吧來吧,首先該幹啥。”

第一步當然是問安了。

唐玉清了清嗓子,退了幾步重新福身說道。

“王爺金安。”

永王先是一愣,然後拿起嬷嬷的手冊對着看了看,又丢回桌上遲疑念道。

“不必多禮,快快請坐?”

他們倆就這麽一動不動幹坐着好一陣子,唐玉才又不得不敗下陣來。

“然後您得給對方斟茶。”

“本王親自斟茶?”永王眼睛都瞪大了,吃驚道,“老子只給先皇母後斟過茶,就是當今聖上都沒喝過。這人誰啊,配喝我斟的茶?”

唐玉猶猶豫豫指了指桌子上的小冊子,吞吞吐吐道。

“可是……嬷嬷寫的。”

“也罷,咱們看下一步吧。”

永王嫌棄這冊子太小,他們兩人一人一邊坐着,誰也看不明白,幹脆起身直接坐到了唐玉身後。

他人高馬大,幾乎是嚴嚴實實把唐玉給包了起來,永王渾然不覺這姿勢暧昧,還伸手拿起那冊子念叨。

“下一步是,與對方閑聊,拉近關系。”永王撓了撓頭,“能聊個什麽啊?”

芋頭被身後源源不斷的熱浪燙的舌頭打結。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唐玉掐了把自己胳膊裏的嫩肉,好讓自己冷靜一點,才提議道,“不過,我看哥兒小姐們一般對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有興趣些。”

“詩詞歌賦?”永王很是不屑,諷刺道,“真是閑得蛋疼,有這時間多吃兩口飯不行嘛。”

“爺……”

永王被芋頭可憐巴巴的眼神看得敗下陣來,只得妥協。

“行吧行吧,你說吧,怎麽詩詞歌賦,”

唐玉側着身子微微仰起頭,一副被整個圈住的小可憐模樣,好半天才想出個法子來。

“咱們來對對子吧,也算有來有往了。”

永王一手撐着頭看着他,點點頭。

“嗯,你說呗。”

唐玉想了想,兩只手在身前摳來摳去,緩緩說了個最簡單的。

“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

永王伸出手把芋頭打着死結的兩只手拆開,無事可做一般的捏着芋頭的手玩。

唐玉身量不如他,手就更小了,光是指節都比他的短上好長一節,又細瘦又白軟,怪可愛的。

永王想了想,開口道。

“大對小,黑對白,老子對芋頭。”

“爺,慎言!”

芋頭要羞死啦!

讨厭。

26

今日大雪漫天,永王封地的城郊更是千裏冰封,幾乎沒有人會在這個天氣出門找什麽不痛快。

偏偏這破天氣裏,竟然還有兩匹好馬,打着響鼻被栓在樹上打晃,身上配着馬鞍腳蹬,一看就是有主的。

而這四周根本不見一個人影,要仔細瞅着,才能從地上看見快被覆蓋的腳印,最初還有一大一小兩雙腳印,後來小些的腳印直接消失不見,只剩大的那雙腳印留在地面上,似乎還添了重量,雪踩下去的厚度都變深了。

這腳印一路連續,直停到一處狹窄山洞前。

呼呼雪風中,還夾雜着人聲。

“爺,我錯了。”唐玉在永王懷裏縮成一團,“您放我下來吧。”

“笨死了你。”永王小心翼翼把人放到了一塊幹淨大石頭上,還在罵人,“腦子怎麽想的?白教你這麽多年,下個馬還能摔大馬趴的?”

“我沒想到這個衣服它這麽礙手礙腳的。”

唐玉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廣袖輕紗,這是嬷嬷給他特地做的新衣,今天他跟往常一樣跟随王爺去視察封地外的農戶今年過冬的儲糧情況,嬷嬷非要他穿這個出門,搞得唐玉怪不适應,不巧回程又遇到大雪,馬兒跑不快他想着下馬牽着走一段,結果一個腳滑就把自己撲通摔地上了。

饒是永王就在身邊看着,也沒反應過來,只能眼睜睜看着芋頭栽蔥,好在雪厚摔得不疼,只是衣服髒了看着狼狽,人沒事。

永王看着唐玉扯了扯身上剛剛不小心劃破的衣服一臉心疼,覺得這芋頭呆兮兮的,又開始笑話他。

“哈哈哈哈,就說你穿了龍袍也不像太子。”永王一邊脫下身上的虎皮披風給唐玉裹着擋風,一邊調侃,“穿個紗紗衣服就覺得自己是小公子哥兒啦。”

唐玉一怔,睜着大眼睛看了他好一會兒,又垂下頭去,搞得永王心裏毛毛的。

“咋啦?怎麽不說話。”永王伸手去擡人家下巴,皺眉道,“這麽容易就生氣啦,你是小氣鬼嗎?”

唐玉不說話,就坐在大石頭上掉起眼淚來了。

他眼睛大,落下來的眼淚跟珍珠似的一大顆一大顆,一點聲音沒有,看着可憐又委屈。

永王和芋頭相處這麽多年,很少見人哭,一下子就慌了。

“別別別,別哭哇。”他着了急,伸手去給芋頭抹淚,“老子跟你道歉,跟你道歉還不行嘛。”

永王能屈能伸。

“是我不對,惹你生氣了。”

“沒有,不怪爺。”唐玉一張嫩臉被永王的大粗手抹得通紅通紅的,他平日裏管天管地的跋扈好像也被抹掉了,他被裹在厚披風裏顯得小小一團,跟個小孩似的,“小的只是覺得自己沒用,一點忙也幫不上。”

唐玉吸了吸鼻子,感慨道。

“爺都這麽大歲數了,別人家這個年紀孩子都定親了,爺還沒有一個知心人呢。”

“什麽叫孩子都定親了?!”

永王感覺自己腦門上的青筋直跳。

他是半截身子入土了嗎?

生氣!

27

永王生了芋頭的氣,後果很嚴重。

他們為了避風雪躲在這個山洞裏,從天亮都待到了天色轉黑,永王還是不與他說話。

“爺,你搭理我一下成不?”

唐玉也沒想到永王生起悶氣來如此幼稚,居然跟個小孩一樣耍脾氣。

他叫一聲,永王就看他一眼擡擡眼皮也不說話。

“爺?”

永王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