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引導

和慕容叡勾肩搭背的男人,察覺到于氏看過來的目光,他不以為然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難得見着你,正好叫咋倆碰見了,一路?”

和他勾肩搭背的人叫蘭洳,和他一道在武周縣長大的,兩人自小在雪地裏頭摔打長大,憑着這份情誼,都要和別人不同。

于氏見那兩個年輕人絲毫不将他放在眼裏,不免心生不滿,高聲道,“二郎君,該啓程了。”

“那個是誰?瞧着不像個主人樣兒,恥高氣揚的。”蘭洳拿胳膊肘捅了捅慕容叡胸口。

“那是我阿娘派來的,對她客氣點。”慕容叡說完,伸手推開蘭洳。徑自上馬。

蘭洳被他推開也不生氣,笑嘻嘻的對那邊的于氏彎腰一禮。

禮節是齊全了,可嬉皮笑臉的,叫人心裏格外不痛快。

于氏板着臉,鼻孔裏冷哼兩聲,直接掉過了頭。

明姝坐在車裏,車裏在驿站那兒收拾過了,坐蓐又換了羊皮的,上頭的羊毛柔軟,坐上去,體溫被很好的凝聚了起來。她臉色好了點。

馬車重新上路,車輪壓在夯實了的路面上,吱呀作響。

外頭傳來口哨聲,她打開車窗,臉才露在床邊,外頭就傳來年輕男人輕浮的口哨。

她下意識往口哨出處看,窗戶前就擋了一騎,“風大,嫂嫂還是快些回車裏吧。要是凍着了,請大夫可沒那麽容易。”慕容叡言語随意,明姝看他一眼。馬上的慕容叡身上穿着厚厚實實的皮袍,細如銀針的狐貍毛峰蹭在他的臉頰上,灰白的毛峰襯顯他肌膚潔白。厚厚的風帽壓下來,就露出了那張臉。

俊秀的長相,卻沒有半點男生女相之感。男人容貌一好,難免有些陰柔,偏生在他身上,陽剛之氣呼之欲出。

她把窗戶拉上。

從平城縣到武周,走了兩天,終于到了武周縣城。

武周縣城地靠邊塞,比起平城,更多幾分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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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一處府邸面前停下,明姝提了裙裾扶着銀杏的手,款款從車內下來。她看了一眼面前的門庭,這所府邸比起恒州刺史府來說,小了幾乎一半,但門上的漆都是新髹的,被日頭一照,亮堂堂的耀眼。

不多時,門從裏頭被人打開,兩三個老仆出來,見到慕容叡,很激動的跑出來,和他說了什麽話。

明姝轉頭,和個嫂子應該有的模樣。

那兩個老仆和慕容叡說話,自然就冷落了明姝和其他人。明姝倒也沒什麽,于氏倒是最先收不了了。

她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夫人讓娘子過來,一同陪着二郎君過來。站在這兒未免有些不太妥當。”

慕容叡聽出于氏話語裏的不滿,只是笑笑,“是我高興過了頭,竟然把這事給忘記了。”說着,他伸出手來,看向明姝,“嫂嫂,進去吧。”

他這麽一說,那兩個老仆過來請她進去。那兩個老仆生的高鼻深目,一看就知道不是漢人,嘴裏說的話她也聽不懂。明姝跟着老仆進門,才進院子,幾只雞竄了出來,撲騰着翅膀亂飛。

公雞生的健壯,見到有陌生人闖入,兇悍的展開雙翅就要來啄。

慕容叡一腳把撲上來的公雞給踢開,他轉頭看向吓得花容失色的明姝,“嫂子沒事吧?”

才進門就被公雞追着啄,能沒事才怪了!明姝臉色發白,她下意識捂住胸口,搖搖頭。

“回頭就讓人把這只扁毛畜生做熟了,給嫂子賠罪。”慕容叡站她身邊,話語帶點兒調笑。

明姝沒搭理他,甚至連個眼神都沒給他,直接跟着老仆往堂屋裏去了。

堂屋裏頭坐着個中年人,容貌和慕容淵有幾分相似,精神抖擻。見到明姝,他笑,“回來也就罷了,還帶來這麽一個标志的小娘子?”

中年人便是慕容叡口裏的十六叔慕容士及。

慕容叡趕在明姝後面跳過門檻,聽到這話,他咧嘴一笑,“要是真有這麽标致就好了。十六叔,這是我的嫂嫂。”

慕容士及咦了聲,“我記得你的阿兄……”

他擡眼看向那個女子。看上去比慕容叡都還要小上那麽兩歲,身上衣裙樸素,梳了婦人的發式,可是發髻上沒有多少首飾,只有素淨的那麽兩根玉簪子。

慕容士及滿臉恍然大悟,“這樣。怎麽……”

于氏搶在慕容叡之前開口,“是這樣的,年關将近,郎主和夫人讓二郎君過來給您送些禮。”

“我沒問你。”慕容士及眉頭一蹙,“你出來多嘴多舌幹甚麽?”

于氏沒預料,臉頓時漲紅了。她垂頭站在後面。

“是我想着要過年了,所以給十六叔送點東西。”慕容叡上前幾步,直接在中年人面前坐下。

“難得你小子有孝心。”慕容士及笑。

明姝聽到身後于氏那兒傳來的幾乎不可聞的輕哼。

慕容士及和慕容叡說完了,招呼明姝坐下,“新婦快些坐下,我這裏沒有任何好的,新婦不要介意。”

“是兒禮數諸多不周全,還請長輩不要責怪才是。”明姝屈了屈膝,脫了腳上的鞋子,坐上坐床。

“我家堂兄和嫂子都還好吧?”慕容士及問。

“家公一切都好,不過阿家有些小病,需卧床療養。”明姝答道。

慕容士及點點頭,“我在武周縣,事情也多,尤其朝廷考課快要到了,忙得也脫不開身。不能親自前去探望。”

他滿臉遺憾,嘆了口氣。

“阿叔不必嘆氣,阿叔的難處,家公和阿家也知道。”明姝雙手放在小腹上,答的中規中矩。

她說完,讓于氏把這次送來的禮品單子送上,“還請阿叔過目。”

慕容士及看都不看,直接擱置在一邊,“不用了,都是親族,都是心意,還看甚麽?”

說着,他伸手往慕容叡後背上重重拍了一下,“你弟弟念叨你好會了,正好你回來了,教他點拳腳,免得留在家裏發瘋。”

“十六叔讓他好好讀書不就行了?”

“那小子不愛讀書,我為他這事快要愁死了。你去勸他,他聽你的話。”慕容士及在慕容叡背後拍了一把,他起來就往外頭走。

明姝見他往外頭一走,心下莫名有些發虛。眼前的慕容士及對她來說是個不折不扣的陌生人。慕容士及是個武官,渾身上下沒有半點文士的儒雅,等慕容叡一走,渾身上下的煞氣便如同流水滿眼開來。

那經過鐵馬金戈刀口舔血長年累月生出的煞氣,哪怕是個壯年男子都抵擋不住,更何況一衆女子。不一會兒,原本還恥高氣揚的于氏侍立在那兒,腦袋都不敢擡。

明姝稍稍好點,但也只是好點而已。

幸好慕容士及轉頭看她,“新婦先到後頭去休息一下,從平城來這兒路上不好走,估計這會都凍着了,去後面暖和暖和。”說完,他擡手就讓侍女送她去。

明姝心裏松了口氣,她到了謝,和侍女到後面去了。

屋子裏頭生了火盆,烤了烤火,幾個侍女圍坐在一旁陪着明姝說話。

武周縣離平城不遠,但到底是在外地,心裏惶惶不安,說點話正好。

正說着,外頭傳來一陣喧鬧,緊接着,雜亂的腳步沖到室內,明姝一看,見着幾個帶着皮帽子的孩子腦袋從屏風後面探出來,幾雙眼睛對着裏頭的女人們直打量。

那些小孩穿着圓領袍子,腰上系着短刀。一瞧就知道不是什麽奴仆。

他們指着明姝叽叽喳喳說些什麽,于氏聽了臉色一變,明姝起來,抓了一把糖塊在手裏,分發給那些孩子,孩子們得了糖,歡呼雀躍跑了。

于氏僵硬着臉,“娘子以後還是少抛頭露面。”

明姝含糊不清的應了兩句。也沒把她當回事,出門不出門,決定的人是她,而不是于氏。

于氏見她答的敷衍,頓時怒上心頭。不過一個才加過來的新婦,何況還死了夫君,在夫家沒有依仗,還擺什麽架子!

明姝暖了手腳,小睡了會。

睡了小半個時辰才醒,起來重新梳洗了下,她重新穿上厚厚的綿袍,到外頭透透氣,屋子裏頭為了防風保暖,窗戶全部拿布給封死了,明明外頭是大白天,但是屋子裏頭卻是黑的入夜了一樣。

待久了難免覺得憋悶。要出去走走。

慕容士及的府邸比刺史府要小的多,格局也不是很大,感覺轉一轉,就能把整個宅邸給逛完了。她走過一道回廊,聽到小孩尖叫聲,轉頭一看,見着慕容叡和個五六歲的有孩子在玩射箭。

騎射是鮮卑人立身的根本,不論男女,都要精于此道。慕容叡脫了外袍,他大馬金刀,持弓而立,長弓在手,二三十步開外擺着一張箭靶。

此刻的慕容叡和平常看到的模樣有些不同,平常的慕容叡都是輕佻的,眼裏冰冷。此刻手持長弓,雙眼火熱而專注,俊美的臉上生機盎然,整個人伫立于寒風中,卻引人注目。

他緩緩從箭袋裏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他雙臂用力,扣線三指頭迅速松開,只聽得空氣裏被破開的一聲,箭镞深深釘入箭靶,箭靶呼的一下向後倒地。

那一箭的勁道之強,竟然直接叫箭靶哐當倒在地上。

頓時場面一時靜谧下來。

慕容叡看着倒地幾乎散了架子的箭靶,慢慢擡首,琥珀色的雙眸裏生起的火焰熾漲,如同那夜裏夢裏那樣。燙的幾乎要把她給燙壞了。她下意識後退幾步,胸前裏的心髒跳的飛快。

慕容叡見到她眼底露出的恐懼,頗有些不解。

“嫂嫂?”他持弓一步上了臺階,她臉色很不好看,見他上來了還是強顏歡笑,“小叔在幹甚麽呢?”

慕容叡目光不留痕跡的在她臉上轉了一圈。

“教着孩子射箭。”

話語剛落,那孩子就叫起來,“你欺負人,叫人擺在那麽遠的地方!”

慕容叡低頭嗤笑,“小家夥不知好歹,十幾步內還能叫射箭麽?我已經夠體貼你了。”說完在小男孩的腦門上敲了個爆栗。

這孩子應該就是慕容士及的兒子了。明姝對那孩子笑了笑。

那孩子見到她,眼睛一亮,跑上來圍着她轉圈,“你好漂亮!”

這孩子已經七八歲了,說話和個大人似得,偏偏臉上還是小孩的稚嫩,明姝心裏生出的恐懼不知不覺的被沖淡了些許。

她伸手去摸他的腦袋。那孩子愣了一下,還是沒躲開,只是等她手放開後,揚起臉很是嚴肅的道,“男人的頭不能亂動。”

慕容叡伸手狠狠揉了一把他的腦袋,把原本柔順的頭頂給揉的一塌糊塗,“連射箭的力氣都還沒有,稱甚麽男人!”

戲谑的口吻讓小男孩炸開了,跳起來就要和他鬧,卻被慕容叡一只手擋住,小男孩鬧騰半天,不能動慕容叡分毫。

鬧騰了會,慕容叡開口道,“嫂嫂既然醒了,待會等天氣暖和點,出去逛逛集市。”

這兒沒有什麽別的消遣,只能上東西兩市去看看。

“要是不想,還有別的胡人做生意的地方,他們帶過來的東西比東西兩市裏頭的有趣。”

這話裏的意思,竟然是有些勾着她往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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