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意外
慕容叡扶住她的肩膀, 把她帶到一邊, 他動作極力放輕, 随即一把抽出刺客身上的刀。
他大意了,刺客這種玩意,要麽孤身一人,要麽和野狗一樣成群結隊。一人吸引他的注意力, 其餘的趁機而入。
他持刀而立,而後風送來了草叢裏的異動,旋即, 另外一只箭沖着他的咽喉而來。慕容叡一刀将弛來的箭矢一斷為二,緊接着寒光閃過,只聽到草叢裏傳來一聲低低的慘叫。只見得之前還在他手裏的刀已經插入地上,留的刀柄顫動。
藏匿在草叢裏的另外一個刺客卧倒在地,整個手掌都已經被刀給貫穿釘在地上。
還沒來得及拔刀, 慕容叡就已經把人踹翻在地。他一把抽出插在地上的刀, 眼神冷冽。
“誰讓你來的?”慕容叡一腳踩在刺客胸口上,刺客閉嘴不答, 他也不氣惱, 只見那張俊美的臉蛋上露出淺淺的笑容,然後刀鋒翻折而下,極其緩慢的沒入刺客的皮肉。
常說對敵人最大的慈悲,就是一手砍掉他的腦袋。而他現在不想慈悲。
手中的環首刀鋒利,破開皮膚,緩緩往肉裏近發, 他力道掌握的正好,不至于力氣不夠,無法破皮斷骨,也不會力氣過大,直接一刀下去太快結束人的性命。
這種鈍刀子磨肉的痛,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住。明姝趴在草叢裏,聽到那邊已經變了形的慘叫,慘叫扭曲成一團,裏頭似乎夾雜着什麽話,應該是求速死,那痛苦的慘叫突然戛然而止,卻不是人死了,而是慕容叡把刀再往裏刺入,穿透那層膈膜,而後快速一抽。鮮血漫出那人的咽喉,兩眼瞪得和死魚一樣,口鼻冒血。
要害并沒有傷及,但是他卻戳壞了肺髒,遲早被自己的鮮血活活嗆死。
慕容叡再三确定周遭已經沒有了刺客的同黨,收刀回鞘,趕回明姝身邊,明姝趴在地上,後背的衣裳已經叫鮮血給染透了。
她的後背被箭镞給劃開了,鮮血淋漓。慕容叡脫下自己的外袍給她披上,小心把她抱到馬背上。
“阿蕊睜眼,”他輕輕在她耳邊喚,馬跑起來,他把她抱在懷裏,馬跑的很穩,她眼皮撩開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迷蒙,“你怎麽知道我乳名。”
說着她嘟囔了聲冷。慕容叡把她抱緊了些,拿自己的體溫暖她,“別閉眼!”
明姝被他那聲大喝吓了一跳,“我都還沒問你呢,這麽兇幹嘛。”
她委委屈屈,後背又疼,“人家還沒問你怎麽知道我小名的呢,混蛋,你是個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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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八蛋,嫂嫂不是一樣為我這個王八蛋擋箭了,要是嫂嫂有事,豈不是太劃不來?”慕容叡一面催促馬快些跑,一面拉緊了蓋在她身上的袍子,免得她被風吹到再次着涼。
明姝剛想回罵,奈何身上氣力漸漸不及。現在已經暖和起來了,但是人在馬上被風吹了一臉,還是冷,身後的男人像個火源,熱量從他身上透過布料透過來,她本能往他那兒挪了挪,然後低低道,“你會害死我的。”
她那聲話語消散在風裏,也不知道他聽到了沒有。
城裏才有大夫,慕容叡抱着人回了天宮寺,而後馬上要人去請大夫。銀杏看到明姝氣若游絲,渾身鮮血的樣,吓得面無人色。
“去打熱水來!”慕容叡叱喝。
銀杏被點醒了,馬上就去打水。
請來的大夫被拖過來,慕容叡指着床上的明姝,“救她!”
大夫見着是個嬌娘,簡直快要滿頭大汗。刺客沖着慕容叡的那一箭,被風給吹歪了,所以在明姝背上劃了過去,而不是直接釘在她的背上。多虧了沒釘在背上,常年在沙場上混的男人,拔箭頭都很有可能熬不住,更別說是個小嬌娘。
大夫是男人,不好去碰人,連着帶來的藥童都被轟到外頭去了,所有的事只能銀杏來,在大夫的指導下把黏在背上的衣服給剝下來。
明姝疼的眼淚汪汪的,慕容叡沒到外面去,反而守在她那裏,弄得大夫以為明姝和他是夫妻。
血已經把布料給黏在傷口那兒,剝開的時候鑽心的痛。
“都是你!”明姝疼的咬被子咬衣服都不管用的,就要咬手,慕容叡眼疾手快攔住,她就拿他撒氣。
“都是你,沒你就沒這麽多事了!”明姝疼的嚷嚷裏都帶哭音。
上頭銀杏被她吼的一個手抖,力氣不由自主的大了點,疼的明姝臉上毫無血色,喉嚨裏嗚咽一聲。
慕容叡吓了一大跳,“疼?疼你和我說。”
他寧可她現在就跳起來打他幾下,可是她現在看上去虛弱的很,連發脾氣都像只有氣無力的兔子,兔腿蹬兩下,就沒了氣力。
明姝斷斷續續的哽咽,幾乎要把人的心肝都給哭斷了。
“都是你,都是你讨厭。”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慕容叡一股腦的全都認下。
銀杏忙得滿頭大汗,給她把背上的衣物除去。擦去了血污,慕容叡看見一道猙獰的傷口突兀的橫在潔白的背脊上。
他咬牙,吩咐幾聲,自己跑出去了。
銀杏不知道這位怎麽了,一開始不出去,把人看得半光又跑了。
大夫看了傷口,上好藥包紮好之後,就去外頭開方子。
喝了一大碗的水之後,明姝昏睡了過去,等到再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在禪房內,而且都已經掌燈了。
“我怎麽還在這?”明姝試着挪動一下,結果氣力不濟,腦子也昏昏沉沉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慕容叡進來,他剛剛把身上洗了一遍,将沾上身的血腥味洗幹淨之後,才過來見她。
進來聽床內有動靜,他問,“醒了?”
明姝趴着,躺的很不舒服,想要起來,才把手臂撐起來,牽扯到背上的傷口一下又趴回去。
慕容叡幾步過去,“好好躺着,有傷還亂動,是不是想傷的更重?”
明姝嘟囔“難受……”
也不知道趴了多久,肚子那兒壓迫的難受的很。慕容叡小心扶住她,叫她趴在自己的腿上。
他渾身上下哪兒都是腱子肉,胸膛上頭硬邦邦的,腿上也沒見好多少。她勉為其難的趴在他大腿上,讓肚子那兒的壓力緩和些。
慕容叡見她臉上好像舒服點了,這才松口氣,不過嘴上說出的還是責怪她的話,“就那麽撲過來,你傻啊?”
他說完捏她的臉,明姝一把抓住他手放在嘴邊就咬,細白的牙齒給他手邊咬出一排印記來。
她脾氣大,做下就做下了,就算事後氣惱,也不要人在她面前說她。
慕容叡呲她,“不怕死了?”
“怕。”明姝沒了任性的模樣,有些心有餘悸,慕容叡揉她發頂,“終于知道怕了?”
她小巧的鼻翼輕輕張了下,緩緩的哼了聲,半晌她才道,“可是你要是有事,我也活不了。”
那幾個人沖着他去的,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她怎麽可能活下來,說不定到時候下場還要更慘些。
慕容叡渾身僵住,撫在她肩上的手微微在顫抖,“我若是死了,你也活不下去嗎?”
明姝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聽他問,嗯嗯兩聲,結果對上他發亮的眼睛,因為失血而且長時間沒有進食混沌起來的腦子有點清醒,“哎,不是,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她渾身無力,聲音也是軟趴趴的,這話聽在耳裏,天然帶了幾分的嬌憨。明明是分辯的話,聽到他耳朵裏就變得有一些被勘破心事的惱怒。他壓下心頭的狂喜,早就在她對自己不那麽抗拒的時候,這心情就一直彌漫在心頭,現在這股情緒濃郁了幾分,幾乎是放了加了水的蜂蜜,将他溺死在裏頭。
慕容叡一笑,手指在她臉上捏了下,“躺好。”
明姝将他眼睛裏的狂喜瞧得清楚,嘴徒勞的張了兩下,只好又乖乖趴回去。明明不是那個意思,偏偏被曲解,滿肚子的郁悶沒法說。
“外頭天都黑了。”她悶悶道。
“嗯,你失血有點多,昏了挺長一段時日。”
“我不回去,阿家那裏怎麽辦?”道場做完她就走,現在留在這兒,劉氏那裏都不知道怎麽交代。
“放心,我都已經和阿娘那裏說了,說你想給阿兄多祈福。”
這話肯定只說了半邊,哪家人能容忍兒媳在外頭留宿的。
“當然阿娘不放心你一個貌美女子在外面了,”慕容叡看出她心中所想,“阿娘和阿爺說了,派了不少兵過來,現在院子外頭,都是人,外人一步都別想進來。”
防的了外人,防不了自己的親兒子。明姝腹诽。
慕容叡遲疑了下,緩緩開口,“阿蕊。”
明姝馬上擡頭,想起之前的那岔來,她真是睡了太久,有點昏頭了,竟然把之前的事給忘記了,“小叔怎麽知道我乳名?”
這乳名是她生母給起的,在人前不叫,只是私下叫叫。韓家知道這個小名的人都少,她在慕容家都沒提過一句,也不知道慕容叡是從哪裏聽來的。
“不告訴你。”慕容叡笑的和使壞得逞一樣。
明姝氣急,“那就不許你叫,你叫了我也不應。”她說着兩臂就撐在兩邊,揚起頭來。動作有點大,又牽扯到背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疼起來,她疼的啊了一聲,趴了回去。
慕容叡抱住她,滿臉着急“又亂動了,躺好了,不許再亂動!”
吩咐完,他聽到明姝極其委屈的聲音,細細柔柔的,和淙淙溪流似得,“我餓。”
除了早上那頓,她到了現在都還沒吃過一口飯,喝過一口水。到了現在饑腸辘辘。
慕容叡失笑,她聽到他喉嚨裏的悶笑,想要捶他,“不準笑!”
慕容叡叫人送來了肉羹,此時的僧人尼姑們沒有後世那麽嚴格,甚至女子出家可以帶發修行,平日膳食也可食肉。
慕容叡見她行動不便,幹脆親自喂她。
她是真餓的厲害了,兩只眼睛眨也不眨生怕肉從面前飛了。慕容叡持起小小的木勺,把肉羹送她嘴邊,她馬上一口吞了。
“阿蕊吃慢些。”
“都說了不許叫我乳名!”明姝不滿瞪他。
“那就嫂嫂吃慢些。”他口吻纏綿,那特意放柔了的嗓音萦繞在耳側。琥珀的眼裏,只有她一人,明姝臉上覺得有點熱,現在氣血不暢,所以只是有點熱,若是往常,也不知道會不會全紅了。
她幾下把肉羹全吃了還想吃蛋羹,慕容叡一面叫人去做,一面心下欣喜,“吃的這麽多,看來是沒大礙了。”
明姝瞪他,慕容叡摸着她的臉,她平常的臉頰都是紅撲撲的,胭脂粉黛那些東西,根本不需要,上了臉,也只是掩蓋了她原本的姿色。
她是個膽子不大的女子,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橫下心沖來的。
“我後悔了。”明姝睜眼道。
“嗯。”
“還是讓小叔去挨那一箭算了。”
慕容叡失笑,他俯下身來,在她耳邊一字一句清晰到叫人無法逃避,“嫂嫂現在後悔,晚了。”
天色已暗,明姝留在天宮寺也就罷了,他若是一塊留下來,未免有些不太妥當,所以等銀杏送東西來的時候,他吩咐兩句要用心伺候,離開了。
銀杏見明姝坐在那兒發呆,把溫熱的碗拿過來,“五娘子?”
蛋羹的香味把她的魂給拉回來點,銀杏仔細喂她,“五娘子怎麽發呆呢。”
明姝張嘴把蛋羹含在嘴裏,“我是不是不要給他擋那麽一下?”
“五娘子這會才想起來,晚了。”銀杏嘆氣,她看到五娘子後背血淋淋的都快要吓死了,更吓人的還有二郎君的臉色,她都快以為郎君要殺人了。
“郎君吩咐過了,這段時日,五娘子就好好養傷,至于夫人那兒有他來周全。”
慕容叡都已經把事給她辦好了,她也就只要好好休養。
“嗯。”她應了聲,想起白日裏那一場遭遇,還是不禁有些後怕,“他才來平城多久,誰又那個深仇大恨,非要他的命不可!”
政敵間動真的起來,派刺客取人性命并不奇怪。可慕容叡還沒來得及在朝中為官,怎麽就招惹來禍事了?
難道是慕容淵的仇敵,想在他兒子身上下手?
“五娘子想那麽多幹甚麽,反正五娘子這次是被二郎君給帶到了。好好養傷才是正經。”
明姝仔細想想覺得也是,吃完東西,慢慢又趴了回去。
她不知道慕容叡是怎麽和劉氏說的,反正她一連呆了幾日,也沒見劉氏派人過來問。幾日之後,慕容淵府上迎來一個貴客。
胡家兄弟一塊來的,前來的時候,客客氣氣送上了請帖,告知了慕容家什麽時候上門。胡菩提并不是第一次來,上回他來了,夜裏被慕容家的兒子給傷了,傷的不輕不重,讓他養了兩三個月才敢重新提刀。
胡菩提走在前面,胡文殊尾随其後。
這對兄弟生的簡直天壤之別,明明都是同一個父母,胡菩提生的五大十粗,和那些武夫沒有任何區別。可是胡文殊卻長得陰柔。
胡菩提一來,刺史府的人都忍不住偷偷瞥他,前段日子,肆州的事鬧得大,誰都知道肆州的郡守等長官叫眼前這個年輕人給趕出來了。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慕容淵也不由得打量了胡菩提幾眼,上一代北平将軍篤信佛教,家裏的兒子全給起了佛名,可惜佛名在身,行事作風卻是十足的殺伐果斷,沒有半點心慈手軟。
有兒如此,他也真不知道這是胡家的福還是禍,刀鋒太鋒利了,如果不懂得及時收斂的話,很容易折斷。
胡菩提拱手對慕容淵一拜,“侄兒拜見阿叔。”
兩家是親戚,胡菩提稱呼慕容淵一聲阿叔挑不出錯。
“侄兒多禮了,”慕容叡伸手往門內一請,請他進去,“這些日子也不見你上門。”
“阿叔見諒,這段時日我實在是太忙了,所以才沒來得及來拜見阿叔,還請阿叔不要見怪。”
“見怪是不會見怪的。”慕容淵見到後面站着的胡文殊,“看起來,是好多了。”
說得是上回過年的時候,和慕容叡比武的那場。
胡文殊白皙陰柔的臉紅了紅,他不好意思別過臉去,正好和慕容叡的眼睛對上,慕容叡沖他一笑,胡文殊紅了的臉蛋馬上回複到之前的白色。
“阿弟技不如人,叫阿叔見笑了。”胡菩提回首看了胡文殊一眼嘴裏笑道。
“年輕人之前切磋,很正常。二郎會的那些功夫,說起來也只是武夫之巧罷了,真打仗起來,看的不是那個。”
慕容叡聽慕容淵的話,咧嘴一笑,并不出聲。
進了屋子,一行人都坐下,劉氏出來見客,又是一陣客氣。
胡菩提看了劉氏身邊空空,不禁有些奇怪,“怎麽不見大表兄的新婦?”
“新婦在天宮寺給大郎祈福呢,因為道場要連續做幾天,所以要在那裏守着。”劉氏滿臉感嘆。
“原來如此。”胡菩提有些失望,突然身上一涼,後背汗毛豎起,如芒在背。他馬上擡眼,和一雙冰冷的眼眸對上。
胡菩提緩緩勾起嘴角:有點意思。
胡文殊的目光落到慕容叡身上,陰冷如蛇。
胡菩提和慕容淵随便說了些話,幾乎都是家常,就和平常人家一樣随便說說。慕容淵說了幾句話之後,令人去準備宴席,待會款待這對兄弟。
正其樂融融的時候,胡菩提突然開口,“我幹的這事,也不知道朝廷會如何處置我。”
此言一出,慕容淵摩挲拇指上扳指的動作一頓,“若是不放心,菩提可派人往洛陽那兒打聽打聽。”
胡菩提颔首,“是。”
慕容淵和胡菩提随意說了些話,胡文殊一雙眼還在慕容叡身上,慕容叡低頭喝水,看到胡文殊兩眼還在他身上,不禁笑道,“文殊看我這麽久了,要不,和我再比試一場?”
胡文殊想起幾個月前被甩倒在地,臉色不禁黑了下來,“不用了,我比不過你。”
年輕男人天生不容易服氣,加上血氣方剛,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胡文殊能直言表明技不如人,倒是叫人刮目相看。
“其實,我來平城還為了另外一件事。”胡菩提對慕容淵道。
慕容淵示意胡菩提開口。
胡菩提說了,“阿叔也知道,我年紀老大不小,都二十出頭了,還沒成家。”
慕容淵笑起來,“怎麽?想要阿叔給你做媒?你家世不錯,權勢也不低,可以試試到洛陽求娶個公主過來。”
胡菩提笑笑,“公主脾氣大,娶回來簡直就是迎來一尊菩薩,吵架都吵不得,怪沒意思的,我想問問阿叔家的新婦有沒有再定人家?”還沒等慕容淵開口,他又道,“如果沒有的話,阿叔覺得我如何?”
場面頓時寂靜下來。
所有人都盯在胡菩提身上,慕容淵緩緩開口,“年紀大了,耳朵有些不靈光,菩提,你剛剛說甚麽?”
胡菩提依舊笑,“新婦不在,只好問過阿叔了。我想娶阿叔家守寡的新婦。”
這下在場的人都聽明白了,也都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