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判官正在府裏訊問陳桐兒,問她是否受了妖僧寂行蠱惑,這才出來禍亂人間。
陳桐兒只說自己不過是想找流離報仇,什麽寂行,她聽都沒聽說過。
判官見實在問不出,只好作罷,伸手欲把她腹中死胎引出來,扔進化魂池裏。
偏偏那死胎知道自己有了危險,躁動不安,沖蕩不休,最後直直穿破了陳桐兒的肚皮,一口咬住判官的手。
判官痛嚎一聲,正是被鬼胎纏住之時,寒淵過來一把扭住鬼胎脖子,手下略微用力,斷了它氣息。
“我的孩子!”
陳桐兒驚聲尖叫,朝着寒淵沖過來。
寒淵只是冷冷瞧着她,手下一揚,把死胎重新扔回了她肚子裏。
陳桐兒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疼得來回翻滾。
鬼吏們用鏈條把她鎖拿起來,帶着她走到忘川河邊,把她扔了進去。
“寒淵神君,”判官迎過來,對着寒淵躬身行禮:“還好你來的及時。”
寒淵問他:“許澤現在何處?”
判官為難地看了流離一眼,說道:“正在後頭養傷。”
流離問道:“他會不會有事,會不會死?”
判官說道:“你放心,許澤性命無礙。只是陳桐兒出手太重,打得他魂魄受損,要好起來很需一段時日。”
流離總算放了心,又問判官:“我能不能去見見他?”
判官道:“我勸你還是不要見他的好。他對你有執念,若忘不掉你,如何再去投胎。不如趁此機會洗了他的記憶,放他自在投胎去吧。”
流離沉默下來,判官的話很對,她不能再出現在許澤面前。
寒淵看着她臉上表情,突然說道:“你先出去等我。”
聽見寒淵吩咐,她轉身走出了門去,在外頭等了一會兒。
不知判官與師父說了些什麽,等師父再出來時,看向她的目光裏多了些別的情緒。
她看不明白。
“區區一個陳桐兒你都打不過,”寒淵的聲音裏透着冷意:“我教你的你都學哪兒去了。”
流離低着頭不說話。
又聽寒淵道:“随我來。”
師父帶着她去了離客棧十裏處的山野之中,那片山野裏長滿了奇花異草,中間栽種着一棵似活了千年萬年的靈樹,樹上結着橙紅色的葉子,遠遠看上去美不勝收。
不等師父走近,那大樹突然睜開了眼睛,長長打了個哈欠,說道:“寒淵神君,怎麽有空來瞧老東西我啊。”
寒淵便道:“杏椿,我這小徒在人間被個惡鬼欺負得差點喪了命,還望你好好照顧了。”
杏椿大笑道:“冷心冷情的寒淵神君竟收了個小徒弟,不錯不錯,你開始有人情味了。讓我看看,寒淵神君的愛徒,定是不同凡響。”
掀開了自己老樹皮下燈籠般的大眼睛,将流離細細打量一番,說道:“果然是個靈氣十足的姑娘,寒淵神君目光如炬。”說完突然張開了大嘴,把流離一口吞進腹中。
流離在樹幹裏不停往下滑,過了有半柱香時間那麽長,總算落在了地上。
四周黑漆漆一片,片刻後又火光大量。
她看清這裏是個不小的圓形靜室,兩邊牆上壘了幾個獅子銅像,獅子嘴裏吐着烈烈燃燒的火焰。
流離正是忐忑,突然聽見外面師父的聲音:“靜心修煉,八十一天後我會放你出去。”
流離依言在地上坐下,閉上眼睛運起氣來。
流離已出門許久,小二和廚娘無聊得很,每天除了聽一些鬼魂講自己在人間的悲催遭遇,就是在客棧裏鬥牌吃酒。
流離那丫頭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回來,有她在時還能聽她說些凡間的趣聞解悶。如今她不在了,真是一天比一天乏味無聊。
小二看了會兒客棧裏語聲不斷的鬼客,索然無味道:“流離一走,客棧裏都冷清了。”
廚娘也聽說了最近發生的事,撞了撞小二的胳膊,說道:“哎,你說這些年裏,怎麽偏偏就許澤發現了流離,我們卻沒注意到她呢?”
小二說道:“那誰知道,寒淵神君還一直在這兒守着呢,他不也是很晚才找到流離的嗎。”
兩個人唉聲嘆氣了一會兒。
廚娘見小二一直在喝酒,過去奪了酒壺,說道:“統共就剩這麽一小壇子春風度,你喝了,掌櫃的回來喝什麽。”把酒硬是拿走,擺在酒櫃子上去了。
大堂裏的鬼鈴又叮鈴咣當亂晃起來,吓得小二一個激靈,說道:“又有事逼的凡人要來了,咱們怎麽辦?我可不會跟他們打交道。”
廚娘也是擔憂,兩個人忐忑不安等到子時,外頭果然有生魂走了過來。
他們二人一細看,發現此人卻是流離上樁買賣裏的那個綠茶閨蜜,韓萱珂。
流離不在,韓萱珂就在客棧裏頭一日日等了起來。
小二和廚娘不敢招惹她,每天好吃好喝供着她。
差不多半個月後,流離終于回來了。
小二和廚娘不停對着流離擠眉弄眼。流離上前一看,也是吓了一跳。
韓萱珂或許是跟紀聰分手,一時受了刺激,這才想不開。流離便上前問道:“你有什麽事嗎?”
韓萱珂冷眼一擡,陰煞煞地盯了她一會兒,說道:“少跟我裝蒜,過路客棧裏的程流離!”
流離驚道:“你怎麽知道我?”
韓萱珂道:“你把我的男朋友給了我最好的姐妹,我怎麽可能不知道你?我再不知道你,豈不是就被你耍得團團轉了。”
流離道:“你少在這裏空口白牙誣陷別人,沈言菲心軟,已經放棄了紀聰,什麽時候跟他在一起了?你理所當然去搶她喜歡的男生,到了現在還在污蔑她?”
“紀聰本來答應要跟我一起去我爸爸安排的南方學校裏讀書,就是因為你,他改變主意了,填了北方的志願,要跟沈言菲一起走了。
他們是誰都沒有說要在一起,可他們視對方為精神伴侶,他們比說了還要親密得厲害,還要分不開!
這一切都是你帶給我的,我本來可以無憂無慮快快樂樂地過完這一生,就是因為你,我失去了自己最愛的人!
你們過路客棧不是有求必應嗎,我現在就找你來了,你必須把紀聰還給我。否則,我就死給你看,讓你受天譴之苦!”
……天譴?
流離扭頭去看小二和廚娘,他們卻低了頭不敢說話了。
韓萱珂看她這樣子,冷笑一聲道:“你還不知道吧,接了過路客棧買賣的人,做得好可得酬勞,做得不好也有懲罰。你若實現不了客人願望,必受天雷浴火焚身之苦!”
流離一時心神大震,卻是并不怕她,說道:“那又如何,我就算遭了天譴,也絕不幫你。因為你不配!”
韓萱珂從齒縫裏說了一個“好”字:“那你就等着五雷轟頂吧!”
“誰說她要受五雷轟頂。”
寒淵沒什麽感情的聲音傳了過來,韓萱珂扭頭去看,就見一個面目俊冷的男人走到了自己面前,他舉起手,把一顆藥丸迎面塞進自己嘴裏。
她反應不及,咕咚一聲咽進肚裏。
韓萱珂大驚:“這是什麽?”
話剛說完,她人卻是突然之間暈厥了過去,生魂飄蕩起來,沿着原路返回了人間。
流離看見,問道:“她吃了什麽?”
廚娘說道:“是解憂丹,吃下去可忘情忘憂。對付這些凡人就該這樣,不必費事跟他們周旋。”
小二道:“只是她是怎麽知道咱們過路客棧的?難道是沈言菲透露出去的?”
廚娘說道:“不會,凡人要是敢出賣我們,那他得到的一切就會瞬間失去,沈言菲不會那麽傻。”
小二道:“那是誰告訴韓萱珂的,這不是明擺着要跟我們過路客棧做對嗎?”
流離也想不明白,正是發呆,突聽寒淵對她道:“你過來。”
流離就跟在他身後,跟他一起去了他後院屋子裏。
屋子裏的擺設十分簡單,不過只有一張沉香木床,一張桌子,外加兩把凳子。桌上擺着一個香爐,裏頭常年燃着棋楠香,氣味清淡。
寒淵在屋裏坐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來,淺啜一口,這才開口問她:“許澤是你什麽人?”
流離說道:“前世裏的高中同學。”
寒淵道:“他對你很好。”
流離低了低頭。
寒淵又道:“你想不想去見他?”
“我不去。等他重新投胎就好了,他就能擺脫我了。”
寒淵神色一動,半晌道:“你可知他為什麽對你這麽好。”
流離聽他話中有話,擡眸看了他一會兒,搖頭道:“不知道,也許是可憐我。”
寒淵沒再說什麽,只是看她一臉憔悴,尤其是嘴唇那裏幹澀發白,便另取了一個稍大些的杯子過來,給她滿滿倒了一杯。
“喝了。”
他說。
流離依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喝光。”
他又說。
流離就把水喝得一滴不剩。
“出去吧。”寒淵把杯子接回來:“記得好生修煉,別再偷懶。要是再敗給陳桐兒那種人,你就自己去杏椿處閉關十年。”
流離點了點頭,轉過身走出了屋子。
——
又過幾日,因為解憂丹已經不剩幾顆,寒淵帶着流離去了天界取藥。
太上老君穿一身白衣裳,清癯消瘦,仙風道骨。看見寒淵過來,知道他肯定又是惦記着自己爐子裏的藥,忙先發制人道:“寒淵啊,解憂丹一百年才煉得出那麽兩三顆,你以為是凡間的麥麗素,可以批量生産啊?往常我屯的那些丹藥全都被你拿去喂給凡人了,現在委實是沒有了。”
又看見寒淵身後站着的流離,老君馬上變了一副笑模樣,過來說道:“小流離,你來了?”
流離一驚:“你認識我?”
太上老君道:“倒是不認識,可你的大名早傳遍整個天庭了,越簡仙子每回來我這求嫩顏丹,總要把你大罵個三百遍,我就是想不知道也難了。”
回頭對寒淵道:“我瞧着你這徒弟甚好,是個機靈的。剛巧我這看爐子的倆猴兒下凡游玩去了,不如你把她放我這裏,給我看幾天爐子,等解憂丹煉出來了,我就給你兩顆,如何?”
流離害怕天上這些神仙,并不想留下,下意識地往師父身後躲了躲。寒淵卻是看她一眼,說道:“老君不嫌她粗笨就好。”
把她拉到老君面前,自己一個人轉身走得幹脆。
流離只好窩在煉丹房裏,整日裏看着火,哪也不敢去。
一日外頭跑來個同樣花白胡子的老人家,身上穿着一身豔麗的紅衣。流離想,這位應該就是大名鼎鼎的月老了。
月老也看見了她,見她是個生面孔,很是瞅了她一會兒,說道:“天上還有這麽水靈的丫頭呢,不去找個好差事,在老君這煉丹房裏苦熬什麽呢?”
流離只是說:“您就是月老吧?天上地下哪個不知月老的紅線是最靈的,您要是不嫌棄,可否給小的一兩根,小的感激不盡。”
月老笑道:“小丫頭情窦初開了,好好好,老君的丹藥難讨,我的紅線還能缺了嗎。”從袖子裏一掏,拉出一沓紅線來,交給了流離。
流離收下紅線,躬身道謝個不停。
月老去了偏殿把老君喊了起來,兩個人就在不遠處擺下棋桌對弈,老君執黑,月老執白。
流離瞧着兩人悠閑的樣子,又想起了自己的師父。
明明都是神仙,為什麽師父卻要守在冥司裏,去辦凡人那些瑣事,辦不好甚至還要受罰。
他到底為什麽,會去開過路客棧呢。
在兜率宮守了三個月,總算等到老君開爐放藥。
老君賞給流離兩顆解憂丹,流離珍之又珍地收起來,告別老君下界去了。
過路客棧裏一切如常,鬼來鬼往,生意紅火。櫃臺上放着賬本,小二說賬面已經很久沒動過了,亂得很,讓她快點清算清算,好等掌櫃的回來後交差。
流離取出算盤,噼裏啪啦撥起來。
大堂裏的鬼鈴無風自動,叮铛又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