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為什麽,你跟他有什麽過節?”
流離問她。
黎景雲目視前方,神色中起了波動,好像是想起了什麽無比可怕的事情。
她深呼吸了幾口氣,說道:“蔡通那人……不,他根本不是人,他是個畜生。我是個苦命的,歷盡千難萬險終于跟我愛的人結婚了,以為這輩子會永遠這麽幸福下去,再也嘗不到苦是什麽滋味了。
誰知道結婚剛三年,我家那口子就死了,留下了我跟我肚裏的孩子。
我萬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可在我下定決心去跳河的那天,我的肚子疼了起來,疼得我撕心裂肺暈了過去。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芯兒就躺在了我身邊,她的小臉嫩嫩的,香香的,我摸一摸,心就要化出水來。”
“救我的那個人是蔡通。當時他還是個事業剛剛起步的小老板,見我人長得漂亮,又剛剛死了老公,他就動了色心,花言巧語地跟我保證只要我跟了他就有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可享。
其實我人都不想活了,哪還在乎什麽榮華富貴。可我活了下來,我是為了我的女兒而活,就要為了她算計一場榮華富貴。所以我要跟他結婚,盡管我看一眼他那張醜陋至極的臉就惡心。”
“我跟他結婚了,他果然像曾經承諾過的那樣給了我榮華富貴。我眼看着他的事業越來越好,為了我的芯兒,我費盡心機地讨好他,把他哄得高興,就等着他死的那一天,把所有遺産都交到芯兒手裏。
芯兒她長得那麽可愛,越大就越像我死去的愛人。我那樣好的女兒,我跟他愛過一場的證據,從我身上掉下來的骨血,我要拼盡全力給她一個無憂無慮的人生。”
“可是我錯了,我錯得不可原諒!我怎麽也沒有想到,我如花似玉一樣的女兒,被我捧在手心裏長起來的女兒,竟然……竟然在十五歲那年被蔡通那個禽獸玷污了!”
“蔡通還威脅她不準說出去,否則就要殺了我再殺了她。我可憐的女兒,我的芯兒就在他的魔爪下過了暗無天日的兩年!
那兩年裏她每天該有多絕望,我只要想一想,就恨不得把蔡通剁成一千塊一萬塊!可我實在是沒本事,我活着的時候殺不了他,反倒被他一刀殺了。”
“還好,我終于報了仇,我把他的兩只手生生地啃了下來,拿菜刀剁掉他兩只腳,又把手捅進他心口裏,把他的心髒一點一點地捏爛,最後把他的眼球從他眼眶裏摳出來!”
“哈哈——哈哈——你們不知道當時他叫得有多慘,我可真是太痛快了,我太痛快了,我在陰司裏游蕩九年,等的就是這一天。
什麽王法、律條,那是什麽東西,有我女兒珍貴嗎?我就是拼了一身剮,也要親手殺了他,給我的芯兒報仇!”
黎景雲眼眶變得通紅,可她一滴淚都沒有流出來,臉上滿是大仇得報的暢快得意。
“流離,”她扭過頭,眼神變得慈祥,嘴角浮起一絲笑意,語氣也柔軟許多:“阿姨要謝謝你,要不是你,我還不知道能不能報這個仇。阿姨沒什麽能報答你的,就在這裏給你磕頭了。”
她說着,咚地一聲對着流離磕下頭去,久久沒有起身。
流離怔怔地看着她,喉頭一苦,眼眶裏滾出了淚來。良久,她突然想起什麽,跪爬到閻王面前,苦苦哀求道:“她只是想給女兒報仇,從始至終沒有一點兒壞心。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帶她去人間,求閻王放她一馬,留她一條性命吧,”閻王道:“規矩不可破,誰做了什麽,就要付出應付的代價。人間善惡自有我陰曹地府來賞罰,若人人都像她一般自行報仇,我這個閻王還有何用。
況且她若單單只是害人性命也就罷了,我還能網開一面。可她殺了蔡通之後還用滅魄燈燒盡了他的魂魄,如此惡行,我豈能輕饒。”
說完長袖一甩,叫來兩個鬼差,說道:“把她身上滅魄燈拿出來,挫其三魂七魄。”
流離呆愣愣看着眼前一切,想若不是她自以為是帶黎景雲出去,黎景雲又怎麽會落到如今這般下場,連一縷魂魄都不能留下。
她爬起來,要從鬼差手裏救下黎景雲,卻被寒淵一把抓住。
她掙紮了幾下,卻始終掙紮不出。
遠遠地,黎景雲沖她笑了笑,說道:“好孩子,我沒事的。你記住,你并沒有害我,你是救了我。我若報不了仇,活着的每一秒于我都是煎熬。
如今我大仇得報,心願皆了,已經沒有什麽遺憾了。只是我仍放不下我的女兒,你若得空,還求你多多幫襯她些。
她自小就愛美,夢想着當明星,看她終于能實現願望了,我很開心,也很感謝你。
你是個好孩子,那麽善良,懂事,值得這個世上最好的,阿姨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不要再受苦楚了。”
流離的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無能為力地看着鬼差從黎景雲身上搜出了滅魄燈,點燃燈芯,生生燒滅了黎景雲的魂魄。
黎景雲始終面容安詳,像去赴一場期待已久的盛宴。
黎景雲死了,魂飛魄散。
流離無力地跪在地上,目中空洞無神,一時不知自己到底是對,還是錯。
良久,閻王朝她這裏走了幾步,對着她身邊的寒淵道:“神君,你這徒兒私自給凡人續命,如此也就罷了,我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是如今,她又帶着鬼魂私逃出去……”
剩下的話沒再說出口。
寒淵垂眸看着流離,目中陰晴難定:“閻王不必客氣,依律罰她就是。”
目光移開,擡頭看着閻王:“不知該罰多少?”
閻王踟蹰了會兒,小心翼翼道:“五十鞭。”
“好。”寒淵竟是應了他一聲,兩手如拔劍般往外一拉,召出了他的無涯鞭,往地上一扔,說道:“閻王請便吧。”
閻王知道這條無涯鞭的厲害,打在人身上真如抽筋斷骨般的疼,見狀忙道:“既是用此等寶貝,那五鞭就好,五鞭就好了。”
鬼差得了閻王眼色,過來撿起無涯鞭,揚手在空中啪地甩了一下,再重重抽在流離身上。
流離當即被打得吐出一口血來,背上骨頭好像一塊一塊碎裂了般,疼得她一時支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這一陣痛意還未過去,又是一鞭子狠狠打下來。她額上冒出冷汗,死死握住拳頭,沒有讓自己痛呼出一聲。
是她自作主張把黎景雲帶出去,枉害了一條性命。
如今這一切都是她該得的。
又是一鞭子下來,抽得她背上衣裳裂開,看得見裏面皮開肉綻,血肉翻飛。
五鞭子下去,她已經徹底暈厥,人事不省。閻王看教訓的也夠了,忙讓鬼差交還了無涯鞭,說道:“神君果然公正無私,從不偏頗。我府衙裏還有些靈藥,對治鞭傷極有用處,不如神君稍等片刻,我這就去拿。”
“不必。”寒淵冷冷地吐出兩個字,脫下身上外套過去裹住流離,把她從地上扶起,抄起她的腿彎把她抱在懷中,帶着她轉身走出門去:“我過路客棧不缺良藥。”
他一路小心翼翼地托着流離後背和腿彎,從陰曹地府回到了過路客棧後院裏的卧房。
他把流離放在床上,本是抓了她手腕給她輸送靈力治傷,驀地看見她眉頭皺了一下,想是傷口痛的厲害。
如此治傷效果太慢,便把她輕輕扶了起來,伸手将她擁在懷裏。
靈力源源不斷地從他身上輸送到流離身上,純白色的光芒在兩人之間環繞不休。
他垂眸看她,随着靈力輸送,女孩嫩白的臉上恢複了一絲血色,眉頭也皺得不是那麽緊了。
——
流離醒來的時候天色仍舊黑得厲害,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幾個時辰,是天還沒亮還是亮了又黑下去。手撐着床沿努力翻身坐起,走到窗邊把窗戶推開了。
一陣涼風吹起,院子裏鮮紅如血的紅楓葉紛紛揚揚落了一層,很快又自行長出新的。
微熹月色籠罩中,師父獨自一人坐在樹下,手裏不知在把玩着什麽東西。他微微低着頭,精美絕倫的側臉在月光中隐隐泛着一層柔光。
流離一動不動地看着他,目光始終不舍移開。
寒淵發覺到什麽,朝她那邊擡起了頭。
流離心虛地往左邊挪了一步,藏在窗戶後頭。
很快又後悔,她這是在幹什麽,如此行為豈不是更惹人懷疑。
她推門走了出去,來到師父近前。這時才看清他手裏拿着的是幾顆晶瑩剔透的怨念石。靈石色澤瑩潤,流水般的光澤幾乎要從裏面溢出來了似的。
流離沒來過路客棧之前一直都是師父在負責人間的事,聽說他做起事來都是幹淨利落,總是很快就能幫凡人了結心願,不像她這麽拖沓。
看着怨念石,她想起芒遙交給她的那枚玉佩,從口袋裏翻出來道:“師父,芒遙仙子讓我把這個給你,說是沾染了三代帝王之氣,能保平安的。”
寒淵略略瞥了一眼她手裏的玉佩,很快移開了視線,說道:“我還不需要人間的帝王來保平安。”
流離這才反應過來,師父是上古神只,地位尊崇,怎麽能瞧得上這種小東西。
她讷讷把玉佩收了回去。低着頭,半晌才道:“徒兒又給師父闖禍了。”
寒淵看了她一會兒,說道:“如果你事先知道結果,你還會帶黎景雲出去嗎?”
這話問得突然,流離想了一會兒,說道:“不會。我會給她灌一碗孟婆湯,送她去投胎。”
“然後你替她去教訓蔡通?”
流離沒有回答,她确實是這麽想的,如果她事先知情,一定會去把蔡通那個狗東西的皮活活扒下來給黎景雲報仇。
可惜凡事都沒有如果,黎景雲隐藏得太好,抱定了執念要親手殺了蔡通。她到底是知道得太晚了,沒能阻止住這一切。
“黎景雲早就抱了必死的決心,只等給她女兒報了仇,就算閻王不動她,她的魂魄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寒淵轉了轉手裏的幾顆怨念石,對她道:“你不用耿耿于懷。”
師父竟然是在安慰她?當後知後覺發現這一點兒後,流離心口的苦悶之感剎那間消去了不少。
她擡頭看看天上清冷的圓月,問道:“師父,我睡了幾天?”
“一日一夜而已。”寒淵從石凳上起身,目光狀似無意間從她後背上掠了過去,說道:“回屋吧。這幾天我暫時無事,會去查你心法功課,你不要再想着偷懶溜出去。”
流離應了一聲,轉身走回了自己屋。
關窗的時候忍不住朝外又看一眼,師父的身影一晃而過,很快消失在了對面他的卧房門後。